夜色濃重，窗外暴雨如注。

  「呼！」

  陡然捲起的狂風，讓煤油燈中明亮的火焰晃了一晃，草藥與精油的味道均勻散布在整個房間。

  格蘭丁向後靠坐在高背椅上，單手搭著書桌，一枚比便士略大的金幣被他不時彈向半空，又精準地落在他用食指和拇指圍出的『籃筐』里。

  他面前的書桌上，還擺著兩堆特殊貨幣，這些就是他一晚上的全部成果。

  在自身的神秘學知識日漸豐富，手段和能力都足夠後，他終於改良了『命運符咒』。

  初版『命運符咒』的力量在於被動、長久地帶來好運或者規避風險。而他現在則把一顆好運果實拆分成十多份，在力量減弱的同時，他終於能主動激發好運，讓自己的運氣在關鍵時刻不會太糟。

  他把這些小巧的『命運符咒』挨個壘好，總共有十五枚。書桌上更大的一堆則是偽裝成銅便士的『厄運符咒』。

  格蘭丁巧妙地把符號、象徵、靈數和咒文隱藏在銅便士的花紋和邊緣位置，如果不仔細觀察，『厄運符咒』就是一枚便士。

  這下他有更多的手段來把厄運贈送給自己的敵人了。人們討厭子彈，但誰不愛錢呢？唯一需要注意的一點是，別把它們和真正的銅便士混起來。

  為此他又摸出了針線包，在自己上衣口袋的內側縫了兩個小兜來裝這些特殊的貨幣。做完這一切後，他總算能回到臥室，一邊聆聽暴雨敲打玻璃，一邊安穩入睡了。

  「噢，格蘭丁，你絕對是我見過的，最勤快的偵探。」

  當格蘭丁第二天清晨下樓時，已經坐在吧檯位置的老弗瑞笑著打招呼。

  酒館裡沒有客人，窗戶都被打開，用來散去昨晚狂歡後的菸酒氣味。夜場酒保已經下班，只有兩個鐘點工幫傭在打掃衛生，酒館四周角落放著不少吸收潮氣的生石灰袋子。

  「不然呢，總不能等著委託自己送上門來，而且現在我還多了一個人要養活。」充分休息過後，格蘭丁已經恢復到最佳狀態，他笑著沖廚師曲奇點了點頭，「你好曲奇，請來一份早餐。」

  曲奇已經吃完了他自己的那份早餐，此時正坐在吧檯一側眯著眼睛抽菸。在聽到格蘭丁的招呼後，他微微點頭，然後把捲菸按滅回後廚忙活去了。

  「那你可得更加努力才行，這座城市對偵探的需求量並不大，這裡更喜歡安保人員，或者說是打手。」老弗瑞叼著煙，展開報紙，「不過我想以你的身手，如果轉行的話完全不存在問題倒是你的教子有點瘦弱，難道就是出於這方面的考慮，你才讓他每天鍛鍊的？他已經出門好一會兒了。」

  格蘭丁給阿德米索爾安排的訓練任務是每天起床後圍著蒸汽街跑十圈，看來他有好好執行。

  「身體才是革一切的本錢。」安穩睡了一晚的格蘭丁此時心情相當不錯。他又轉頭對酒館的另外兩位員工問好道，「早上好，哈里斯。早上好，布爾凱索。」

  這兩人一個是酒館保鏢，一個是駐場吟遊詩人，生活作息晝夜顛倒，也許對他們來說，現在應該打的招呼是『晚上好』。

  「早上好，格蘭丁。」

  哈里斯面前，擺著一杯解乏的烈酒，他打了個哈欠，一邊調試魯特琴一邊眉頭緊鎖地喃喃道，「為什麼他們不喜歡我創作的愛情詩篇呢？」

  這兩天酒客們對他的表演反響很一般，他不得不思考是不是自己哪裡做錯了。

  「你好，老大。」同樣一宿未睡的布爾凱索此時仍然精力充沛，他把哈里斯面前的烈酒劃拉到自己身前，咕嘟咕嘟幾口喝完後，才用有力的手掌拍拍哈里斯的肩膀，安慰道：

  「你的愛情詩篇是好的但恩馬特不喜歡軟綿綿的東西，你要更加直接，再加點打鬥，加點槍戰，加點爆炸！」

  「原來是這樣！」哈里斯猛地一拍桌子，「是我疏忽了，我忘了考慮地域差異，再添加一些情殺一些復仇戲碼」

  他越說越興奮，立刻從兜里掏出紙筆，開始記錄自己的靈感。

  「好了，小伙子們。能請你們幫幫忙，把這些備用煤油燈送進庫房嗎？」老弗瑞問道。

  女傭們已經把數十盞備用煤油燈歸置在紙板箱中，它旁邊還有一桶鯨油。煤氣管道在今天凌晨已經修好了，失去用處的煤油燈自然該回庫房裡去，但女傭們搬運這些東西非常吃力。

  哈里斯還在狂熱地進行創作，一點也沒有注意到周圍的動靜。

  「願意效勞。」格蘭丁脫下外套，站起身。

  空腹正適合做些運動。

  「老大，我也來幫忙。」布爾凱索跟著站起來時，他的身體發出了『噼啪』聲。

  「這是庫房的鑰匙，搬完後記得鎖門，等你們回來，我會準備好烈朗齊。」老弗瑞笑眯眯地掏出一把黃銅鑰匙，把它送到格蘭丁手裡。

  「在早上，我希望喝一點正常的飲料，咖啡、紅茶之類的。」

  格蘭丁收好鑰匙，不由吐槽道。

  「小子！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

  在他和老弗瑞鬥嘴的功夫，布爾凱索已經一手提起油桶，另一隻手托著碩大的紙板箱，在旁邊等著了。

  看他的樣子，非常輕鬆。

  最後格蘭丁只是象徵性地提了一盞燈，然後就跟著布爾凱索一起向酒館後院的庫房走去。

  在路上，格蘭丁放棄了迂迴試探，而是非常直白地問道：

  「布爾凱索，你的信仰是？」

  「信仰？我沒有，非要選一個的話，我選戰神。」布爾凱索氣息平穩地給出了自己的解釋，「因為聽起來最厲害。」

  那你得乘船去弗薩克帝國，戰神教會可沒有在魯恩王國傳教的權利。

  在確認了布爾凱索沒有明確信仰後，格蘭丁再次開口了：

  「如果給你一個機會，你想變得更強大嗎？」

  「老大你是說加入教會？」布爾凱索用肩膀一靠，就把酒館的後門打開了，「風暴教會的一位牧師也找過我，說只要加入教會，就有喝不完的酒，打不完的架。」

  風暴教會的人已經找過布爾凱索了？我剛才還想用加入值夜者後酒肉管飽為賣點來招攬他，不行，我得換個條件。

  格蘭丁聽完布爾凱索的回答後沒有立刻說話，仔細思考一番才問道：

  「條件聽上去很不錯，你為什麼拒絕了？」

  暴雨在更早些的時候就已經停止，格蘭丁能聞到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濕潤味道。

  「因為加入教會後必須每天按時報到。」布爾凱索大步跨過沾著雨滴的青草，「而我更喜歡自由。我願意聽從老大的安排，但我可不喜歡老大的老大給我安排任務。」

  布爾凱索說的有些拗口，還好格蘭丁聽懂了。

  這麼看來邀請他進入值夜者小隊是沒戲了。

  他暗自嘆息一聲，就不再聊這個話題。

  他們一路往前，很快走到了後院的邊緣位置，這裡有一個略微高出地面的活動蓋板，上面用雨棚遮著，旁邊還有一個鳥舍。

  格蘭丁拿出鑰匙，打開了蓋板上的黃銅大鎖，向下走了一段後，他仍沒見到牆壁上的壁燈開關。

  「這裡沒有壁燈？」

  格蘭丁環視一圈，沒發現攀附在牆壁上的灰白色瓦斯管道和照明工具，而下方已經更加昏暗。

  雖然他現在手裡提著煤油燈，但這一點用都沒有，因為火柴盒還在他的外套口袋裡，而外套在酒館的吧檯上。

  布爾凱索同樣沒帶點火工具，於是兩人只能摸黑進入地下室，好在透過外面的亮光，裡面的布置還能看個大概。

  地下室左側是大量空酒桶，右邊則放著嶄新的掃帚、簸箕、拖把還有桌椅之類的東西。他們找了塊空地把紙板箱和油桶放下，就當格蘭丁轉身準備回酒館時，忽然有一陣冷風吹過他的臉頰。

  地下室哪裡來的風？

  他凝神觀察，發現在木酒桶堆里，有一條狹窄的拱廊，那幽深黑暗的通道，不知道另一頭連接著何方。

  難道這裡也是一處地下世界的入口？往前走會不會看到和老杜克酒窖里一樣的祭壇？

  「老大，讓我們趕緊回去喝一杯！」

  已經回到地面的布爾凱索在入口處探頭喊道。

  「好的，我馬上來。」

  被打斷思緒的格蘭丁也沒生氣，反正通道就在這裡，又不會自己跑掉，等有機會再來探查就好了。

  他壓下心底的疑惑，再回到地面時，天上已經碧空如洗，陽光更盛。

  恩馬特郊外，伯瑞斯墓園。

  為了更符合自己的人設：一位工作時間自由的偵探。他和阿德米索爾今天出門的時間稍晚，等來到值夜者小隊駐地時，小隊成員都已經到齊了。

  他寄給羅森主教的信暫時還沒有消息，但卻意外收到另一封克萊恩寄來的信件：

  「尊敬的格蘭丁先生，幾日不見，希望你一切安好。」

  這封信是克萊恩用值夜者內部通道送過來的，郵戳上顯示的日期是周二。這種加急信件不僅需要消耗功勳，還必須支付一筆金錢。

  這讓知曉克萊恩經濟狀況的格蘭丁頗為費解，到底是什麼原因，才會讓克萊恩選擇雙倍破費？

  他坐在單人辦公室中，眉頭微皺著繼續閱讀下去：

  「自從上次交談後，我開始時常審視自己。是的，我不得不承認在成為非凡者後，有一段時間，我有一點自得和飄然。」

  「好在生活就是最好的老師，它總會推著我們前進，現在我已經完全清醒了。」

  「羅塞爾大帝說過，能力總是與責任掛鉤。我開始思考，現在的我能否為周圍人做些什麼？」

  「這次冒昧打擾你，就是與此有關。」

  「有一位名叫蘭爾烏斯的詐騙犯。他在廷根詐騙了超過一百人，並成功捲款逃走。涉案金額在10000金鎊以上，這一百位受害者身後是一百個瀕臨破碎的家庭。」

  「我依稀記得在周六，在惡龍酒吧，我見到過這位蘭爾烏斯，請問你是否還有印象？作為資深值夜者，又是否能為我提供一些建議？」

  「隨信附上蘭爾烏斯畫像。你的朋友，克萊恩·莫雷蒂。」

  信紙上的內容並不多，格蘭丁迅速讀完後，心中卻猛然一突，總感覺這件事情和自己有關係。

  他連忙抖動信封，很快甩出了一張經過兩次摺疊的畫像。

  在畫像展開後，出現在格蘭丁面前的是一位額頭飽滿，黑髮棕瞳，戴著一副圓形眼鏡的年輕男子。

  他上翹的嘴角似乎在嘲諷所有人！

  晦澀、陌生的記憶片段從格蘭丁腦海深處被一一打撈而出，猛然記起的真相讓他冷汗涔涔，心臟瞬間收緊。

  這個人是阿蘭，阿蘭就是蘭爾烏斯！

  「就在廷根的惡龍酒吧，我和他見過面！但在克萊恩提醒前，我居然一點都不記得了。」

  格蘭丁用手抵著自己額頭，閉眼仔細回想。

  在安靜的辦公室里，他的耳邊似乎有轟鳴聲，這些聲音來自他快速跳動的心臟，而隨著他打撈的記憶碎片增多，心臟跳動的聲音也越來越急促、響亮：

  他在惡龍酒吧尋找阿德米索爾，他來到地下交易市場，他獲得晉升材料，他發現有趣的護身符他見到蘭爾烏斯。

  之後的記憶無論怎麼回想都是一片空白，他索性跳過這一段。

  接著是他根據自己的直覺，決定跟蹤蘭爾烏斯，卻被克萊恩意外打斷。因為太過巧合，所以他登上黑湖，詢問『0-08』，然後是在湖底逆生的，蒼翠挺拔的大樹！

  這次為了不再遺忘，格蘭丁立刻抽出白紙，把這些經歷都寫了下來。

  「我總是擔心自己的記憶和認知遭到篡改原來早就發生過了。」格蘭丁苦澀一笑，「這次大部分事情我都回想起來了，但在地下市場中的遭遇還是一片空白。也許只有在抓到蘭爾烏斯後，才能從他口中知道全部的真相我的靈感告訴我，他身上攜帶著大量的災禍為什麼我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黑湖之上，隨著格蘭丁的疑問，湖水泛起漣漪。觸發了關鍵詞的純金書本自動浮起，書頁打開，想要解除某個封印。但書頁上忽然有寧靜的紅與絕望的灰閃過，逆生的大樹微微搖曳，於是黑湖再次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