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擊台三米見方。

  兩人稍微往前走兩步，幾乎就能臉貼著臉。

  『霸王』額頭青筋暴起，他粗重的呼吸幾乎噴到了格蘭丁身上。

  看熱鬧的人群已經把這裡圍得水泄不通，說是拳擊台，其實更像是獸籠。不僅籠中搏殺的是野獸，周圍嘶吼嚎叫的也是野獸。

  這片小天地擁有的，是壓倒一切的獸性。

  有人失手把酒瓶掉在地上，玻璃碴四散飛濺。

  這就像是一個信號。

  『霸王』擺出拳擊動作，率先出手！

  第一秒，格蘭丁臉上感到了刺痛。，於是他微微偏頭，腳步向左滑動，躲過了對手一記直衝臉上而來的兇猛刺拳。

  第二秒，他伏著身子，左擺拳重重擊打在『霸王』缺乏保護的肋部。骨與肉碰撞的悶響，甚至蓋過了周圍狂熱的喝彩聲。

  在霸王的防禦架勢被破開後，格蘭丁蜷曲的身體猛然挺直，他一擊右勾拳極為舒服地找到了對手的下顎。

  「呯！」

  『霸王』的腦袋不由自主地向後仰起，他兩頰的皮肉猛烈晃動，雙眼上翻，雙腳微微離地。

  第三秒。

  「嘭！」

  『霸王』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

  環繞擂台的酒客就像集體被人扼住了喉嚨。無人敢發出聲音，酒館裡靜得落針可聞。

  格蘭丁則振了振自己的衣襟。

  他轉身對著手裡還抓著一把鈔票，嘴巴大張，喉結上下滑動的亨特問道：

  「需要讀秒嗎？」

  這句話就像一個開關，又像一點火種，酒館裡所有人都被他點燃了：

  「拳王！」

  「格蘭丁！」

  「拳王！拳王！」

  「王！王！王！」

  米爾頓·米瑞斯臉上的汗水不住地滑落，有些甚至滴到了他的黑色框架眼鏡上，但他沒有時間擦汗。因為他此時正用雙手拽著韁繩，驅趕著馬車快速向『槍炮與朗齊』酒館趕去。

  他是土生土長的恩馬特人。不過因為從小就身形瘦削，所以小時候經常被其他孩子欺負，沒什麼朋友。而長大後，他又選了個和周圍格格不入的職業——入殮師。

  當穿上那身黑袍後，原本就不活潑的米爾頓看起來更陰沉了。他的鄰居都當他是怪胎，更沒有人願意接觸他。

  「但至少我的工作一直完成得很出色！直到剛剛為止！」

  米爾頓想到這，又急得把馬鞭對著空氣甩出了一連串的『啪啪』聲。不過直接鞭打馬兒他是不願意的，因為心疼。

  整個小隊就只剩這兩匹能拉車的馬了。

  「女神啊，那些暴躁的代罰者真不講理！要不是我還有接人的任務，我當場就、就」

  米爾頓又想起了那些代罰者雄壯的身形，結實的肌肉。於是到了嘴邊的狠話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他只能又甩了一下鞭子，儘量用自己精湛的駕駛技術去彌補那些被代罰者耽擱的時間。

  等他到達『槍炮與朗齊』酒館附近的馬車停放點時，遠處白塔上的鐘聲響了一下，聲音悠遠。

  「唉，都遲到了一個小時賽麗，馬車就交給你了！」

  米爾頓衝著車廂喊了一聲。

  「好的。」

  車廂里傳來空靈的回答。

  米爾頓在收到回答後，立刻抓起了自己的帽子，躍下馬車快步向酒館走去。

  他越走越快，因為周圍焦躁的氣氛讓他有點不安。米爾頓很相信自己的直覺，因為直覺曾幫助過他很多次。

  這裡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女神啊！這裡發生了什麼？」

  酒館門口，躺著十幾個人，有的橫著，有的豎著。有人還能哼哼兩聲，更多的則像是已經昏死了過去。

  「嘭！」

  酒館的門被撞開了，又一個人被丟了出來。他在地上軟軟地滾了兩滾，最後停在米爾頓腳下。

  米爾頓嚇得腳尖往後一縮，他認出了這個躺在地上的人。這個傢伙叫做『血手蒙奇』，是附近幫派的有名打手，下手狠辣，酷愛打架。

  這看起來像是酒館亂鬥。

  警察怎麼還沒來？壞了，洛絡塔女士還讓我在酒館中接人。那位先生不會被捲入亂鬥中了吧？希望人沒事。

  他咽了口唾沫，咬了咬牙，小心地繞過一地的『屍體』，推開門走進酒館。

  但酒館中卻沒有他想像中群魔亂舞的樣子。

  酒鬼們很本分的在那喝酒，偌大的酒館裡連一個光膀子的都看不到，他們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斯文。

  因為酒館裡的椅子不夠分，所以大多數人都站著。

  當米爾頓開門時，所有酒客都向他看來。在發現進來的不過是一個瘦竹竿後，他們才遺憾地轉回頭，繼續喝酒聊天。有些人還時不時熱切地看一眼門口。

  「蒙奇真慘啊，嘖嘖，也怪他自己嘴欠。那一拳就像打樁機一樣，怕是骨頭都碎了吧？」

  「還有人會來挑戰嗎？」

  「不知道，我想老杜克應該咽不下這口氣」

  米爾頓聽著這些談論，並費力向吧檯擠去。

  他在尋找那位先生。

  作為本地人，這酒館裡的大部分酒鬼他都認識，所以他只要在那些生面孔中尋找就好。

  他幾乎一眼就看到了吧檯正中央的那個男人。

  這個男人雙手環胸蹺著腳坐在那，優雅的燕尾服被當成了披風，披在他身上。

  他旁邊還站著一個端著酒瓶的壯漢。一旦有人接近吧檯，壯漢就會瞪起眼睛兇狠地盯著來者，就像最警惕的保鏢一樣。

  米爾頓記得他叫『霸王』布爾凱索。

  他慢慢向吧檯挪去，在布爾凱索的逼視中，他試探著開口道：

  「格蘭丁·歐德先生？我是來接站的，抱歉我遲到了。」

  男人回頭，那桀驁與鋒利的目光刺得米爾頓眼睛一疼。

  但也許只是幻覺，因為當他再次看過去時，這個男人的眼睛裡只有平靜和溫和。

  「是我，請稍等。我還有事情沒和老闆談完。」

  他的聲音讓人不由自主地想服從，於是米爾頓和『霸王』一起，站在旁邊。周圍空著的椅子他是不敢坐的。

  他知道這裡的規矩。

  吧檯，格蘭丁和老弗瑞的談話還在繼續。

  「老弗瑞，你說你有個活兒要給我？」

  「是的，沒錯。我已經很久沒看到這麼能喝還能打的小伙子了，你真的很能打。」老弗瑞咧嘴笑了笑，隨手把『烈朗齊』的空瓶丟進垃圾箱裡。

  格蘭丁剛剛把酒杯中的酒喝完，『霸王』就搶先一步，用朗齊把他的酒杯倒滿了。

  「這是個委託？你怎麼知道我會接受？」

  「不然呢，小子。難道你是來恩馬特市看風景的嗎？」

  老弗瑞和格蘭丁碰了碰杯：

  「你第一次上擂台時，我就看到你掛在腰帶上的左輪啦。正經的公司職員哪個會帶槍上班的。」

  「後來你把它藏了起來，這謹慎的風格又和條子與亡命徒不同。你一定是位偵探，或者」

  老弗瑞壓低聲音，湊在格蘭丁耳邊說道，「或者是一位賞金獵人。」

  「嗝。」

  他打了個酒嗝，向後靠坐在椅子上，「不管你是偵探還是獵人，你都會接受委託。」

  「老弗瑞，你比我更像是一位偵探。」

  格蘭丁拿起麵包嗅了下，接著又喝了一口酒，算是承認了老弗瑞的猜測。

  「不過我得先聽聽你的委託內容和報酬。」

  「這件事情並不複雜。」老弗瑞搓著手，先左右看了看。在確認周圍沒人敢偷聽後，他才用手臂壓著桌子，前傾身體道，「在和別人喝酒的時候，我不小心遺失了一份進貨單，它被我的對頭拿到了。」

  剛剛才在貝克蘭德接觸過相似案件的格蘭丁接話道：

  「你賣假貨了？所以我喝的不是恩馬特啤酒，而是黑啤或者其它劣質酒水？」

  「我的酒水什麼品質，難道你還喝不出來？」

  老弗瑞生氣地瞪了格蘭丁一眼才接著說：

  「我只是在釀酒時，往裡面多加了一種東西。你知道的，就是那種能讓啤酒更美味的『蛇藤果』。」

  「恩馬特啤酒在釀造時，添加這種東西可是傳統！」

  老弗瑞強調道。

  格蘭丁當然知道這東西，它可以讓酒的口感更豐富，但喝多了容易興奮過度。

  雖然只要喝醉了，誰都有可能耍酒瘋。但喝了『蛇藤果』釀造的酒後，這種概率會更大一點。所以魯恩王國已經全面禁止在釀酒時添加這種果實了。

  「我倒不是怕這群酒鬼知道，他們可就好這一口。」老弗瑞嘟囔著，「我主要擔心的是那些條子」

  「你的對頭既然找到了證據，怎麼還沒向警察廳舉報你？」格蘭丁問道。

  「呵，因為我也『撿』到了他的碼頭提貨單，他才是那個賣假貨的人！」老弗瑞連著冷哼了好幾聲。

  兩人都有對方的把柄，所以都不敢先動手？

  格蘭丁沒想到一間小小的酒館裡都能發生這種精彩的故事。

  「誰是格蘭丁！老子要打斷他三條腿！」

  隨著門口傳來的喝問，整個酒館都劇烈震動起來：

  「又來了一個！」

  「猜猜這次要幾秒！」

  格蘭丁皺了皺眉，他的拳頭有些累了。

  「老大，就交給我吧。」

  『霸王』布爾凱索很有眼色地往前湊了一步，說道。

  格蘭丁點點頭同意了。

  布爾凱索把酒瓶放下，活動著肌肉虬結的脖子向拳擊台走去：

  「想挑戰我老大？嗯！問過我沒有！」

  「噢！霸王！」

  「霸王！霸王！」

  熟面孔的出戰，讓酒館的氣氛更加熱烈了。

  老弗瑞擺擺手，像是要把這火熱的氣氛扇走一樣：

  「只要你幫我把那東西拿回來，以後你每天在我這兒消費的第一杯酒都免費！」

  他說完嘴角就直抽抽，似乎有些心疼。

  除了用拳頭交流。幫當地人辦事、做任務，似乎也是一個『刷聲望』的好辦法。至於喝了『蛇藤果』釀造的酒後容易引起打架鬥毆恩馬特市還缺這個？

  格蘭丁思考了一番，決定答應下來：

  「這件委託我接下了，請詳細說說。」

  「好小伙，我就知道你會答應的。」

  老弗瑞濃密的鬍子抖動一下：

  「他叫老杜克，就在我的斜對面開了一家『火槍與烈朗齊』的酒館。我呸！連名字都要抄襲我的。」

  「為了搶生意，他還舉辦了一個拳王爭霸賽，每天的優勝者可以免費暢飲。哼，這也是我的創意！」

  「不過他選出的拳王已經被你打趴下了。你比拳王還厲害，就叫你拳皇好了。我的比賽就叫拳皇爭霸賽！」

  老弗瑞很滿意自己取的名字，他又喝了一口朗齊。

  格蘭丁回想了一下，這條街上確實有一家裝修風格和這裡差不多的酒館，他當時還差點走錯了：

  「你能提供更確切的情報嗎？比如他有幾處住宅，家裡有幾個保鏢之類的。」

  他決定用潛入的手段去把這份進貨單『拿』出來。

  「老杜克不是本地人，他最近幾年才搬來這裡。似乎就住在酒館三樓？」老弗瑞皺著眉頭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出來，「不過他和那些搞遠洋貿易的商人有關係，總能用異常低廉的價格拿到酒水，也許在南大陸很有勢力？」

  老弗瑞還是見識太少，遠洋貿易時誰會運輸幾便士一杯的酒水？黃金、珠寶、香料這些東西的利潤才高。

  不過格蘭丁沒有糾正這一點，他靜靜地聽老弗瑞繼續往下說：

  「他還和一些黑幫有聯繫，你應該也能看出來。外鄉人很難融入這裡，光那些黑幫就能扒你一層皮，但他沒有受到這方面的刁難。」

  酒館裡又發出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

  布爾凱索踏著沉重的腳步回來了，他身上的血腥味衝散了酒香。

  「這活兒可不輕鬆啊。」

  格蘭丁摩挲著酒杯說道。

  「所以才把它交給你，我不知道你的能力夠不夠，但武力肯定夠了。雖然很想拿回那份進貨單，但我可不會故意把人往火坑裡推。」

  老弗瑞把熄滅的雪茄再次點燃，美美地抽了一口：

  「其實我這裡還藏了一些金朗齊。」

  「我會儘快完成這件委託。」

  格蘭丁決定沒事的時候就來這裡喝一杯。

  「敬，奇妙的命運。」

  「敬，讓我破財的命運。」

  兩人再次碰杯。

  「對了，既然我是今天的『拳皇』，那我的酒水應該免費吧。」

  「唉，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