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亮的刺眼，再無如雲樹冠遮蔽，參天城已消失不見，留下千瘡百孔的大地。

無數妖怪、異人、蠻人驚叫奔走，若非親眼所見，怕是沒有人能想到，莽莽樹海中竟生存著這麼多生靈族類。

李青山只是遙望北方，沉吟道：「姒龍。」

滕夫人跪在地上，淚珠滾滾，濺起塵埃。霍然起身，眸中充滿仇恨，向龍州飛去。

白影一閃，小安擋在她面前：「他還沒死！」

滕夫人望著她手中的智慧果實，伸出雙手，感受著深藏於核心，那一絲熟悉的氣息，才漸漸冷靜下來，露出哀婉溫柔之色。

「請……請將果核交給我！」

「嗯。」

小安當即服下智慧果實，這枚新生的智慧果實中凝結著大榕樹王萬年修行的經驗感悟，其中包含的訊息異乎尋常的龐大，猛然得之，幾乎有一種大徹大悟的感覺，片刻之間根本無法消化。

將果核放在滕夫人的手心，滕夫人雙手緊緊握住，眼淚又落了下來。

「此地不宜久留，這顆種子也要趕緊種下，我們去南海！」

李青山模模糊糊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自己。他也是做過世界之神的人，心知霧州已落入姒龍的掌控中。

顧雁影道：「不去霜州嗎？」

李青山道：「霜州鼎雖然沒了，但是就憑姒龍的手段，吞併霜州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且那裡也不利於植物生長，還是南海的氣候更適宜一些。」

顧雁影笑道：「是，而且那裡還有你的老相好，那位鮫人女王。」

李青山奇怪的望著她，遭逢如此大變，就連他自己都還沒想到這一步。

顧雁影移開視線，仰頭望天。

李青山一臉玩味：「對，正是要找我那位老相好！」

一望無際的大海深處，一座草木蔥蘢的孤島之上，在這片遠離九州的海外之地，滕夫人鄭重其事將種子埋下。

在充滿期待的視線中，一枝嫩芽破土而出，迅速生長，轉眼間就長成一棵大樹，自然沒法與參天城相比，也比不上曾經任何一株分支，卻分明帶著大榕樹王的氣息。

春華秋實，開花結果，生根發芽，又是一個輪迴。

樹榦上浮現出一張孩童的面容，清秀溫和，「呀，又活了！」

李青山愣了一下，覺得怪怪的，與顧雁影面面相覷。

「太好了，太好了！」孩童笑道，樹枝擺動著，彷彿在歡呼雀躍。

「大榕樹王？」

「嗯，李青山，李青山對吧，我記得這個名字。」孩童認真的回想了一下：「嗯，我們是好朋友，你幫過我不少忙。」記起的似乎只是這些模糊的概念。

李青山訝然道：「你不會什麼都忘了吧！」

滕夫人嬌軀一顫，睜大雙眼。

「模模糊糊還記得一些，姒龍那個卑鄙無恥的大混蛋，可把我給害慘了！」孩童一臉的憤憤不平，卻沒有多少怨恨，反倒充滿了天真之氣，又無可奈何的道：「沒辦法，一顆種子里包含不了那麼多記憶，還要記那麼多關於修行的事情，其他事情就馬馬虎虎啦！」

李青山無言以對，心中明了，那千萬株大榕樹王，不僅僅是大榕樹王力量的源泉，也是他智慧的基石。此番被全部摧毀，只留下一顆種子，大部分記憶都隨之消亡了。

「你……你還記得我嗎？」滕夫人走上前去，緊張不已的問道。

孩童皺眉盯著滕夫人，一時無言。

「我……我是……」

滕夫人想要解釋，然則千言萬語，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數千年來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早已匯聚成一片大海。到了現在，又能剩下幾分呢？心中難過到了極點，更勝過當初他要殺自己的時候。

孩童喃喃道：「奇怪，奇怪，好清楚。」關於她的記憶幾乎佔據目前記憶的一半，甚至超過了關於修行的記憶，因為還有一部分記憶是記九州的大體局勢，以及複雜的人際關係。

那也是對修行很重要的，大榕樹王曾經恩澤廣大，麾下那麼多妖王異人王，只要稍稍給他一些幫助，就有無窮好處。幾位巨木人族的王者便隨行而來，表示仍向他效忠，會保衛他的安全。其妖王們也來了許多，幾乎無一缺席。

不過這些記憶也是模糊而籠統的，加起來也及不上對於面前這金髮女子的記憶，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毫無意義的日常對話，全都異常清晰，沒有一絲一毫缺失。

孩童的臉忽然怔了一下，彷彿記起了什麼，一臉愧悔的道：「我對不起你，我是個笨蛋，請你原諒我！」表情難怪的幾乎要落下淚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李青山一陣撓頭，大榕樹王竟然說自己是個笨蛋，世上還有比這更奇怪的事情嗎？就連姒龍那個大陰謀家，都承認他的智慧天下無人能及。

而且大榕樹王縱然對滕夫人有愧，但那也是滕夫人非要擋他的道，無論有多麼愧疚，哪怕再選擇一百次也是一樣，現在竟然顯得如此悔恨，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滕夫人驚喜交加的撲上去，緊緊抱住大樹，「我原諒你！」

「唉，太緊了，好吧，誰讓你是藤呢！」孩童無可奈何的道，清秀的臉龐上充滿了溫柔，像是一下成熟了許多，那佔據了近半記憶的她，已是他新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他選擇了新的道。」小安忽然開口。

「想要彌補曾經的過失嗎？」顧雁影也是感嘆。

二人不約而同望向李青山，李青山道：「喂，你們看我幹什麼？」

卻忍不住想，如果她們要擋我的道，我能夠下手殺她們嗎？當然，這種問題就像是老媽跟老婆同時掉水裡，先救哪個一樣無聊。

不過若是沒有九天，能與她們相依相伴，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這念頭一生出來，頓時一發不可收拾，一張張或嬌媚、或冷艷、或溫柔的面容浮現出來，那將是一個大大的後宮。

搖搖頭將這念頭甩出去，抬手敲敲樹榦：

「好吧，這就叫重色輕友！現在也不用指望這傢伙，提供什麼有用的建議了！」

孩童忽然正色道：「青山，離開九州吧！」

落在李青山眼中，依稀與曾經大榕樹王的面容相重合，都是這樣嚴肅的警告。

就這樣……離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