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月警長今早食欲不振。

  她想起8歲的自己被固定在手術台上，穿透視網膜的炸彈破片混著血肉取出，緊接著又是無麻醉地嵌入生化零件進行縫合，無論怎樣求救也只能聽見手術器械的冰冷碰撞。

  瓦蕾倒是胃口極好，她從食堂窗口盛取了兩份早餐，自己一份警長一份。

  慕月還在判斷早餐到底是什麼物質時，瓦蕾已經輕鬆幹掉了其中的辣醬土豆。

  秦劍丹聽李醫師講過，土豆能在惡劣條件下培育，產量高又富含膳食纖維。外城最普遍的農作物就是土豆。

  而且土豆做法繁多，煎炸烙蒸煮全都適合，不管是囫圇整個還是切絲切片，都能在正餐、零食中扮演重要角色。

  外城報紙經常有介紹烹飪的小竅門文章，標題淨是《1納秒學會微波爐土豆條，隔壁小孩都饞哭了》那種。

  琳琳照著文章做過一次，秦劍丹嘗了嘗，他不想打擊妹妹的積極性，但感覺實在不如炸雞。

  「警長，你老公看你穿旗袍眼睛都直了啊……早知道我也穿。」

  坐在對面的瓦蕾，吃完了辣醬土豆又去吃食盤裡的切塊油條，因為油條被淋上了沙拉醬，只有吃到嘴裡才知道是什麼東西。

  在食堂遇見秦劍丹以後，慕月向秦劍丹點了下頭，並沒有熱烈打招呼，就和瓦蕾坐到長桌旁吃起了早餐。

  何嬸一大早送來綠油油的旗袍，說是「少主吩咐的」，慕月不確定秦劍丹是不是故意使壞，想看自己露大腿。

  從秦劍丹看到旗袍以後吃驚的樣子大致推斷，秦劍丹應該沒有指定何嬸送去旗袍，慕月稍感欣慰。

  但你毫不掩飾地盯著旗袍開叉是怎麼回事！有那麼好看嗎？我有允許你坐在我旁邊看個沒完嗎！

  秦劍丹接過一名小弟幫忙打過來的早餐，坐在慕月右側，邊欣賞旗袍美人邊吃早餐。

  食盤被清空一半，秦劍丹都不知道早餐是什麼，光顧著看老婆的腿。

  終於，左腳面挨了一記高跟鞋戳擊，疼痛到觸發鋼鎧呼吸法的程度。

  「等警服幹了我就走，不想跟你這種流氓待在一起。」

  慕月開始嘗試辣醬土豆。她有仔細觀察瓦蕾吃食物的表情，犬耳娘雖然食譜廣泛，生冷不忌，但遇到特別難吃的食物還是會皺起眉頭。

  「恐怕你得跟流氓多待一會。」秦劍丹開了句玩笑後，立即改成比較嚴肅的表情：

  「我師父要見你。他閉關不出，整個公會肯見的人不超過5個，這次會面很難得，但也有點危險……」

  「我去。」

  慕月中了秦劍丹的激將法，如果秦劍丹只說「難得」不說「危險」，慕月說不定還要猶豫一會。

  「真不公平啊！」對面的瓦蕾伸出筷子來偷秦劍丹食盤裡的辣醬土豆：

  「會長怎麼都不肯見我？我都要當火鉗組的影子組長了……」

  秦劍丹用自己的筷子攔下瓦蕾的筷子：

  「這些土豆是我的，除了慕月以外我誰都不給！你去食堂窗口再要一份，我們食堂管夠，你不浪費就能要到！」

  瓦蕾和秦劍丹的筷子在半空中做了幾個武打動作。

  「去食堂窗口不是還得起身嘛！偷來的食物更香，這個真理你不會不知道吧！」

  慕月輕咳了一聲，終止了兩人通過筷子間接接吻的不雅行為：

  「瓦蕾，你真的要當火鉗組的影子組長？你加入夜龍會了？」

  慕月有很強的邏輯推理能力，即便是「影子組長」，夜龍會也不可能讓一個外人來擔任。

  瓦蕾這才意識到剛才可能說漏了嘴，她額角冒汗，左手搔著後腦勺的白毛：

  「那個……警務總長讓我擔任雙方橋樑，也默許我加入夜龍會的。秦劍丹說我是秘密會員，出門可以不戴龍標，夜龍會也不是人人知道我是會員的！」

  慕月感到有些煩惱，瓦蕾現在既是自己的部下，又是秦劍丹的部下，屬於一仆二主了。

  秦劍丹覺得瓦蕾在氣勢上被逼到了牆角，有點可憐她，就大開天恩往她的餐盤裡夾了一塊辣醬土豆。

  慕月吞咽下嘴裡的食物，然後對著瓦蕾半眯起眼睛：

  「如果有一天我和劍丹反目成仇，你會幫誰？」

  喂喂餵老婆不帶你這樣問的啊！你為什麼要和我反目？

  瓦蕾眼神放光，毫不猶豫地回答：

  「當然是幫小慕月你了！秦劍丹如果威脅到慕月的生命安全，我會在身上掛滿燃素手榴彈跟他同歸於盡！」

  秦劍丹又想把土豆夾回來，差點被瓦蕾一口咬在手背上。

  狗狗果然還是最愛主人，秦劍丹有點鬱悶自己被瓦蕾當成了什麼，難道是中意的狗咬膠？

  瓦蕾明確站隊，慕月這才較為安心地吃起早飯。

  秦劍丹剛才光看老婆了，沒注意到丁靈也來了食堂。

  兔子記者從客人館舍的6樓下來時，前台女僕故意說雨傘、雨衣都借出去了，沒有丁靈的份。結果丁靈的兔耳和頭髮都被淋濕，她低著頭，委屈巴巴地吃著糊狀食物。

  丁靈琢磨著等會雨勢更小，就可以試著返回內城逃出龍潭虎穴。

  但是她心裡又懷著深深的恐懼，覺得夜龍會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如果不求得秦劍丹的原諒就擅自逃跑，可能還沒到大門口就會被抓回來屠宰，變成明日食堂里的一盤菜。

  「媽媽，媽媽，保佑我能逃出去啊……」

  丁靈兩隻手在飯桌下握在一起，顫抖地默默祈禱。

  食堂里沒有侏儒鼠人的身影。秦劍丹昨晚把阿枯交給女僕們照顧，反覆叮囑絕對不能怠慢。

  阿枯昨晚、今早都吃到了普通飯菜，這對她來說就是從沒吃過的好東西。女僕們似乎也把阿枯當成了倉鼠寵物的代替品。

  之所以不把阿枯帶進食堂，是因為總部最近傳出了電飯鍋和微波爐爆炸的流言，如果再傳出食堂里鬧老鼠，衛生情況下降，可能會讓人懷疑夜龍會的管理水平。

  吃完早飯，秦劍丹引領慕月來到西側練武場。正門已經封閉，兩人通過由衛兵看守的側門，進入黑暗深沉的一段甬道。

  瓦蕾被留在食堂里跟何嬸她們聊八卦，何嬸想問出一些關於警長的不利情報，但瓦蕾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仿佛是聊了一大堆，但乾貨半點沒有。

  秦劍丹平時沒覺得這段甬道很長很黑，今天和慕月一起走，卻有些心神不寧。

  他半路上牽住了慕月的手，女孩沒有反抗。

  秦劍丹頗有喜色，覺得占了環境黑暗的便宜，但很快又想起來，警長能打開右眼的「超視覺模式」，沒道理只因為看不清路而同意牽手。

  果然，慕月在夜龍會這邊並不牴觸跟我的夫妻關係啊！現在正因為要見師父，她才更要證明和我感情親密！

  總覺得慕月在和什麼人較勁一樣……即將踏入明亮的練武場中央，秦劍丹面對師父有點膽怯，微微想要鬆手，反而被慕月抓得更緊沒法逃脫！

  可惡啊豁出去了！我老婆的小手都不害羞，我害羞個大頭鬼啊！今天就讓師父看看什麼叫情比金堅！

  秦劍丹和慕月手拉手踏入場地中央，80年老處男的秦奇果然面露不悅，他都閉關了還被人上門餵狗糧。

  「師父，我奉命把慕月警長帶來了。」

  秦劍丹稟報的時候聲音微顫，他大著膽子沒有半跪。

  慕月穿著高跟鞋，讓她也按照規矩半跪，實在是有點難為人。秦劍丹乾脆就當一回逆徒。

  師父倒也沒對此發表評論，他很隨意地盤腿坐在檀木小桌後面，跟旁邊同樣盤腿坐的虎痴分享熱茶。

  在虎痴的龐大身軀襯托之下，師父似乎跟公園裡練拳的老大爺沒多大區別，但是在明眼人看來，「當世最強」的鋒利鬥氣繚繞全身，絕對堪稱恐怖。

  「你……就是韓慕月？」

  師父對慕月的高開叉碧綠旗袍瞥了一眼，但毫無男性凝視的油膩，而是一種巨龍俯視螞蟻的小小新奇。

  「我就是。會長你好，警務總長也托我問候你。」

  慕月不卑不亢，但秦劍丹感到她的手心略微出汗了。

  並不奇怪，當年的「午門大戰」，師父手刃尼安會200多名強敵，被譽為天下無雙的「殺神」，面對恐怖傳說和繚繞全身的鬥氣，首次見到師父的人不可能不感到畏懼。

  師父兩道白眉下的凝練眼珠，一動不動地盯住慕月的面孔，慕月只好用堅定的目光予以回應。

  足足一分鐘後，慕月堅持不下去了，她稍微側過臉，去觀察練武場邊緣的木人樁和武器架。

  「哈哈哈！」秦奇乾笑出來，「虎痴，這娘們竟然能跟我對視一分鐘！」

  虎痴也附和師父笑道：

  「相當不容易了，當年來踢館的巨鯨拳掌門人，不是只和師父對了下眼神就屎尿齊流嗎？」

  師父和虎痴都用詞粗俗，秦劍丹覺得在老婆面前丟面子，幸好慕月早就聽說夜龍會會長性格古怪，有一定心理準備。

  「會長，」慕月沒有讓聲音染上恐懼的顏色，「你叫我和劍丹一起過來，是有話對我們說吧？」

  師父這才止住笑聲，他注意到慕月仍然緊握秦劍丹的右手，這是個不肯輕易屈服的弱小存在。

  「嗯……算是有話要問你們吧。韓慕月，你打算給劍丹生幾個孩子？」

  旁邊虎痴幾乎把茶水噴出口外，他這些日子裡大略了解了警長的性格，知道警長絕不是師父口中那種男尊女卑，只知道生孩子顧家的舊時代女性。

  「不好意思。」慕月以極輕微的動作略一欠身，只表達出了最低限度的禮貌：

  「我覺得生孩子是晚輩的私事，不勞長輩們費心。」

  師父手指微動：「你知不知道，我喘口氣就能殺了你？」

  「我知道。」慕月明白在夜龍會會長這種強者面前，吹牛或者扯謊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我還知道，會長你一直喊我的全名，是在強調我作為韓家人的身份吧？我不覺得身為一會之長，會因為幾句不順心的話隨便殺人，進而斷絕跟韓家的合作前景。」

  這些話絕不是什麼吹捧逢迎，但秦奇反而露出了真正的微笑，他招呼旁邊的虎痴：

  「聽到沒有，這女人不光膽子大，腦容量也不小，劍丹是打著燈籠找來的吧！」

  虎痴暗想：慕月警長主要是胸大，才會被少主一眼盯上，膽子和腦子只是附帶產品啊！

  不過這些話估計師父理解不了吧？我還是別說了，說了肯定會被師父罵境界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