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群的入口，也可以叫它城門，是簡簡單單的一塊紅色金屬。

  它就立在那裡，沒有任何雕刻裝飾物，如同一個沉默的巨人。

  一個小小的人就站在巨人前方。

  如果不是一身黑色在紅色中太過顯眼，她會渺小得讓人無法察覺。

  這樣突兀的存在感，卻又好似渾然天成。

  孤獨的戰士與沉默的城門，傳說幻想中總是不缺少類似的悲壯場面。

  在那些文學作品中，孤獨的戰士或是因為奸人所害、或是環境使然，然後他們背負不解或者其他的什麼，依舊固執的執行者某個使命。

  當然，在傳說幻想中，戰士周圍應當還有無數敵人的屍體堆積，來彰顯戰士的偉大和英勇。

  現實沒有無數屍體堆積，但是有著遍布地面的黑紅甲士。它們都已經殘缺破順，機械零件到處都是。

  孤零零的戰士則是一身黑色紗裙，如看起來是個青春妙齡的少女。而在這個戰場中間，如同孤高的女武神。

  但黑色紗裙已經破舊不堪，裸露在外的肌膚，也只留著部分類人的皮膚組織，更多是暴露在空氣中的金屬骨骼。

  她遠遠地就看見了遠方正在緩步前行的千凝霜，也可能是兩個自律魂導機器人之間有著自己的信息溝通。隔著老遠，她就已經開始奔跑前行。

  眼尖的千凝霜還能看到她臉上似乎扯出一絲歡喜的笑意，很努力的那種。

  她臉上所剩的人體組織同樣不多，只有左下臉龐四分之一左右。這四分之一的臉龐，現在正在努力的做出歡喜的表情。

  機械義眼頻繁閃爍的光芒，也似乎說明她很興奮。

  「她就是啟動生產線製造本機的自律家政機。」腳邊圓滾滾機器人的聲音傳來。

  千凝霜一怔，正主在這裡嗎？真是意外收穫。

  「有危險靠近，請遠離，請遠離……」

  機械音驟然傳來，旁邊自律魂導機器人圓滾滾的機體上，指示燈剎那之間切換為了紅光，不停的閃爍。

  同時遠方正在靠近的人行機器人，則瞬間停住了腳步，手中出現了泛著藍光的長劍。

  千凝霜轉過了頭。

  「很震撼吧。」虛幻的身影出現在了千凝霜身後，氣息千凝霜並不陌生。

  是修羅神。

  千凝霜見過這個自己曾經以為的最大敵人數次，僅僅氣息感應，也能清除分辨出這就是修羅神。

  哪怕千凝霜其實從未見過他的本來面目。

  而且無論這座城市之前屬於誰，現在它本質上都是修羅神的道場。自己來到了別人主場，人家肯定有所反應。

  這個前世各路同人群中推斷出的大反派長得很平凡，右邊臉龐上還有著一道不小的刀疤，更是留著一看就不像是好人的山羊須。

  他身材也並不是很高大，甚至略顯瘦弱。穿著一身簡單灰色的麻布長衣，他整體形象更類似一個江湖敗類，而不是在神界隨意操縱下界無數生靈生死存亡的神王。

  又不是江湖敗類，整體氣質給人感覺更像是村頭喜歡吹牛的算命老頭，和藹、平凡。

  可眼睛又告訴別人他是經歷風霜的老人，是睿智的智者，仿佛能洞悉一切事物，又帶著某種堅定。

  矛盾且統一，複雜又簡單。

  「很奇怪吧，我會是這幅形象，這是我還未成神的形象。甚至比那時候更好一點，畢竟我那時候斷腿斷手的。」

  撫摸著下巴處的山羊須，修羅神臉上樂呵呵的，語調輕快。

  「原來你的經歷不是你瞎編的啊。」千凝霜停下了前進的步伐，就那麼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警惕的機器人小姐姐。

  修羅神現在這形象肯定不是他在神界的形象，根據千仞雪等人的描述，在神界的修羅神王是個紅髮紅眼的威嚴中年男性，滿身殺氣。

  神級強者能夠給自己捏臉捏形象，這很正常。

  除了天生條件非常好的那類，幾乎所有的神級強者也都會給自己重新設計形象和顏值，一方面是生物本性都傾向於美好的事物，另一方面更多的是宣傳信仰需要。

  除非特殊愛好，必然大多數生物的信仰選擇，還是會選擇更符合正常審美的神明。

  「我不是什麼好人，但也不是張口瞎話的謊言之神。」修羅神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但緊跟著搖了搖頭。

  對待敵人不妨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摩，這是很正常的行為。

  千凝霜沒有回答。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很震撼吧？」修羅神也不介意，目光同樣看向了不遠處的機器人。

  「很震撼。」千凝霜點了點頭。

  一個人類造物過了數十萬年依舊堅守著某種使命，很震撼人心。

  也僅僅是震撼，甚至千凝霜的震撼只是片刻，緊接著她的情緒便回復了冷靜。

  一台將某個核心命令運行幾十萬年的機器，很奇怪嗎？

  不，其實一點兒都不奇怪。

  它們對使命的忠誠值得讚揚，乃至大書特書。

  可究其本質，困擾機器維持運行幾十萬年的問題，從來只是是材料和能源，而不是意志。

  它們從一開始就沒有的選擇。

  甚至千凝霜都不知道這個機器人是不是在堅持她腦海中想像的某種使命。

  千凝霜暫且不論，另一個做出震撼評價的修羅神，是個怎樣的人呢？

  他當然不會是原著里描述的那種，墨守成規的嚴格執法者。

  他也跟正義扯不上什麼關係，所謂正義的殺戮就更是個笑話。

  至少根據千仞雪的描述來看，除了往下界宣傳信仰時，修羅神會時不時提起自己是正義的殺戮之外，神界之中可是從未提過一句自己代表什么正義。

  他也沒什麼太多的感情，也不太可能會念舊。據說跟了他無數年的修羅七王，被他隨便就忽悠下界來當魚餌用。

  乃至床邊人的羅剎死了他也沒什麼特殊的表示，沒嚷嚷著要死要活，嚷嚷著我也要一起死，或者什麼都不顧的衝到武魂殿一定要復仇。

  他甚至沒什麼強者包袱，說騙唐三就騙了。

  總而言之，修羅神並非感情豐富之人。他不是真小人，也不是傳統的偽君子，一個很複雜的人。

  一個可能有著底線，但底線隨時變化的神王。

  但很符合他的修羅神名。

  這樣一個神神以震撼這個詞彙來評價的存在，絕不僅僅是個堅持使命這麼簡單的事。

  透過特殊的視線，千凝霜看到了。

  ——她有了靈魂。

  一個純潔乾淨的靈魂。

  不是兔子精那種看似純白，實則斑駁縫合的靈魂；也並非妖靈那種殘魂和怨念的聚合體。

  她和那些在大陸上來來往往，忙忙碌碌，隨處可見的生靈一般。

  獨立且完整的靈魂。

  靈魂還很幼小，強度與在母體肚子中剛成型的生命類似，但它終歸有了。

  這才是值得震撼的事。

  值得令一位神王，一位穿越者都感到震撼的奇蹟。

  「她沒有所謂的父母，非要按照傳統生物的觀念，硬說出一個父母的概念。

  「那她大概要對把她組裝起來的生產線叫媽，管生產線上組裝她的自動魂導機械臂叫爸。

  「別人逢年過節見父母，她逢年過節大概得提溜幾斤機油給她父母除個鏽拋個光啥的……」

  從那條不可見的警戒線外走入了幾個黑甲甲士，卻沒有帶著武器進來。而是帶著一壺熱茶，以及一套桌椅走了進來。

  看來它們並非敬畏之類的情緒，而是修羅神的命令一直沒有踏過某條警戒線。

  修羅神樂呵呵一邊說著，一邊坐了下來，做出了個請的手勢。

  千凝霜猶豫樂下後，也慢慢走了過去，坐下端起了茶杯，緊接著她就皺了皺眉頭。

  猩紅色的液體在杯中輕微蕩漾，像血更多過像茶，卻又傳出輕微的茶香。

  「喝點茶吧，我這人除了殺人之外，也就這麼一項勉強自豪的技能了。

  「當然它不是什麼天材地寶，也不是什麼仙草，我沒你們武魂殿那麼豪橫，量產天才地寶。

  「一種我家鄉的茶葉而已，只是很難泡製。」

  說完，修羅神自己先端起茶杯飲了一口，但千凝霜還在糾結。

  這玩意兒聞起來似乎可以喝，修羅神也再喝，但感覺怎麼這麼滲人呢？

  很難不讓千凝霜想起原著里某個用來襯托唐三所謂品行高潔的東西。

  似乎看出了千凝霜的疑慮，修羅神沒有多言，又抿了一口茶水。

  「你在想這是不是那個所謂的血腥瑪麗，對嗎？」

  千凝霜點了點頭。

  「是。」修羅神證實了千凝霜的猜測，「但也不是，所謂的血腥瑪麗只不過這茶我加了一點料。

  「一點同樣來源於我家鄉的致幻藥物。」

  千凝霜愣了一下，然後試著抿了一口，沒有想像中的血腥味，簡單的茶中竟帶著幾分清冽。

  修羅神看著她，等待她的反應。

  「味道倒是挺特別的。」千凝霜點頭道。

  「我在這座城裡放了一倉庫，種樹也放了那麼一些，等會兒將它帶回你們武魂殿吧。。」

  聽著修羅神語氣中略微顯露出的欣慰，千凝霜噎住了。

  不是，大兄弟，我們陣營屬於敵對哎。拉家常已經屬於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這還送東西是咋回事。

  「我知道你很疑惑，等會兒跟你說。」修羅神卻沒有在這方面繼續深談的意思。

  「繼續談談所謂的血腥瑪麗吧，你估計沒有問過比比東或者其他對殺戮之都有印象的人。

  「你們武魂殿大概也並未記載血腥瑪麗這種小事。」

  千凝霜低頭凝視茶杯中液體，確實她沒問比比東這種小事，武魂殿也並未記載。

  喝人血大概不是什麼好回憶，也不值得大書特書。

  可現在看來，這並非原著中描寫的所謂人血。

  「看來你也猜到了，它只是中帶有致幻藥劑的茶而已。什麼人血什麼液體，想喝出什麼味道，是由自己決定的。

  「簡單來說，相由心生。

  「殺戮之都其實也是這麼個道理，除了地獄殺戮場這個我定義的核心規定無法更改之外，我並沒有一定要幻境如何展現，場景同樣是相由心生。

  「在裡面看到的什麼，其實是每個人自己心裡的決定。

  「當然，它的基調肯定是偏向殺戮和負面的，這是我對幻境唯一的定義。」

  話畢，修羅神將茶壺拿起，朝著桌面傾倒了部分茶水出來。

  茶水倒映出了三個場景，一個是按照原著描寫的場景，混亂、廝殺、墮落，血流如注的街道，空洞的眼睛，以及滿地的屍骸，濃烈的血腥味瀰漫，忘乎所以的男女，刺激著人的嗅覺和視覺；

  一個是近乎冷寂的場景，只有著麻木的人來來往往，忽然就突然一刀站下旁行之人的頭顱，其他人則麻木的繼續行走；

  一個則是完全光怪陸離的場景，更加的混亂墮落……

  「這其中一個是你們武魂殿給我部分命運軌跡描寫的場景，一個是沒什麼人進入的場景，一個是現在唐三進入的場景。」

  修羅神揮了揮手，桌麵茶水倒映的只有星空。剛才的場面並非多麼適合觀看。

  「還有一個疑惑，為什麼胡列娜？」千凝霜抬頭看向了修羅神。

  「原著提到了胡列娜在殺戮之都遭遇的一切嗎？」修羅神反問。

  千凝霜怔了怔，好像確實沒提到。

  「當殺戮之都同時有兩個進入時，兩人的幻境就會互通。到那時，幻境也會由精神力較強的一方決定。」

  修羅神則繼續解答。

  「所以，某人自以為冰清玉潔，不與周圍環境同流合污，實際上周圍的環境恰好是他自己最想看的？」

  千凝霜臉上露出了一絲嘲諷。

  「沒錯，虛偽大概就是這麼回事。」修羅神臉上也浮現出一絲嘲諷。

  「當然，我自己也好不在哪兒去，畢竟是人我自己選的。」接下來嘲諷轉化為了自嘲。

  「那麼後面的地獄路，帶出的所謂內丹，以及殺戮之都被毀又是？」

  「地獄路確實存在，但裡面經歷什麼，有一部分是同樣相由心生。真正現實存在的東西，也就那頭畜生而已。

  「換句話說，唐三在地獄路經歷的那些，只是他想展現自己而已。

  「至於什麼內丹，這算是地獄路的獎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