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回

  崑崙派的功法乃是玉虛宮嫡傳，封神大劫後，教祖原始天尊與一眾弟子飛升大羅天，於俗世間的崑崙祖庭便留與廣成子門下的記名弟子看護。

  所以當日，趙坤元主動與崑崙派聯繫，合力往元江發掘廣成金船，分潤藏寶，兩派結下善緣，為玄門內的分歧稍作彌合之舉。

  川西隱名劍仙鍾先生，多年修道、精通劍術，乃是當世一流的劍仙，隱隱位居崑崙下一代掌門之位。不過今日崑崙面臨土崩瓦解的劫數，鍾先生自然義不容辭，陪一元、空了二位師尊，血戰到底。

  等諸弟子安然飛遁血海之外，鍾先生方才解了後顧之憂，仔細觀瞧山門外的形勢。

  只見魔氣瀰漫、血光沖天，血海幽冥陣已在沙神童子執掌下，威力盡顯，牢牢牽制住護山法陣，令一元、空了二位祖師全憑一己之法力，對抗屍毗老人等四大魔君。

  鍾先生一時之間，插不上手，心念一轉，迴轉祖師殿中，跪倒玉清聖人原始天尊聖象之前，大禮參拜。

  又急速念了一卷九霄玉清大梵紫微玄都雷霆玉經，方才起身，扶了一扶黃粱道冠、理了一理紫綬仙衣，持劍而立，朝虛空默禱道：弟子願以身殉難，化去一身血肉真元，激發護山四象陣，襄助二位祖師抵禦魔劫，望上蒼垂憐、祖師庇佑！

  默禱完畢，只見鍾先生祭起本命飛劍，化為一團精光，飛騰至玉虛大殿屋脊之上。那兩端正脊龍吻之處，原先便是放置玉虛靈符之所，以為護山鎮物。

  只是如今靈符不在，陣法神威自然大減。

  鍾先生劍氣護體，忽地祥光大作，幻化出身外化身、第二元神，與本尊分立左右，各自占據一處。那龍吻頸背上各自插有一把寶劍，微露劍柄。

  故老相傳，這是當年修建玉虛宮之時，從東海玄水溝萬丈海底擒來的兩條孽龍，本是一公一母，恰暗合陰陽消長之意，便被玉虛宮門人擒來，以為鎮屋神獸。又怕這龍吻擅離職守，逃回東海，因而請崑崙第一福德金仙雲中子，煉化了兩把松紋古劍，將這兩條孽龍牢牢鎖在屋脊上，使其不能隨意飛騰，看守大殿。

  鍾先生知道沒有先天靈符御使，崑崙陣法殘破不全，未能盡顯陰陽造化、生生不息的奧妙，但若是以秘法驅使，令那兩條孽龍以身作法，運轉陰陽，雖不似先天靈符那般聖人的手段，但也能大大增加威力。

  他作為崑崙核心弟子，深知其中秘辛，自然知曉克制惡龍的法門。

  只見鍾先生高舉一面青銅鬼面令牌，密咒急念，食指連彈，兩道津光憑空飛起，照耀在大殿正脊兩端，不一刻，那鎮壓樑柱的龍吻晃動起來，輾轉蠕動，昂起碩大的龍頭，仰天嘶吼。只是下半身各被一把利劍牢牢定住，動彈不得。

  那倆條孽龍怒號道：「爾等闡教小兒，困我五千年，快些放我出去！」

  鍾先生喝道：「孽龍聽令，爾等先天孽根深重，為前輩大羅金仙擒來困在此處，乃是聖人安排，如何敢出言不遜？不過今日有一樁大機緣擺在爾等面前，若是依了貧道，保管你等霞舉飛升，永為天龍、長享極樂。」

  那兩天前古巨龍一身傲骨，豈是幾句言語所能打動，張開巨口，不住撕咬劍把，妄圖自行逃生。

  鍾先生冷笑道：「你們這孽障，不略施薄懲，真當本道爺是空口說白話的嗎？」

  說罷，作起法來，手指鎮壓二龍的飛劍，口中輕喝一聲。

  忽地，那兩柄松紋古劍，劍光一閃，好似分化出無數寸許長短的蠶蟲，螢光閃爍、行至飄忽，貼附在兩條古龍身上，撕咬開龍鱗，便一頭往龍身中鑽去。

  那二惡龍痛徹心肺，哭號討饒不已。

  鍾先生置若罔聞，不去理會。半晌方喝道：「爾等可願降服，為我崑崙效命？」

  二龍連連頷首，求饒道：「小畜飽受香火千年，時刻聆聽祖師教誨，受益匪淺，早已與玉清闡教氣運相連。當年雲中子真君許諾我倆，若是有崑崙後輩，願意施法破去禁制，只需允諾聽從驅使，自然可得自由。今日道長若是大發慈悲，為我等破去神劍禁制，自然感激不盡，願為奴為仆，不敢輕慢！」

  鍾先生道：「如此甚好！今日有魔教妖邪，不自量力，圍攻崑崙山門。只因為先天靈符被本門上一代掌教，安置在西涼，庇佑億萬生靈，本門護山大陣失了陣眼法物，威視銳減。汝等乃是前古毒龍，一雄一雌，正暗合陰陽生克的天道，只需聽我號令，助本門祖師一臂之力，驅使陣法，剿滅魔頭，功成之日，定能得了解脫，永壽長生！」

  當即，鍾先生命二龍立下天道絕誓，逼出一滴心頭精血，分別滴在鬼面令牌上，這才掐訣行法，收了松紋古劍的禁法。

  只見劍光一閃，禁制二龍千年的兩把古劍，陡然飛起，盤旋半空，忽又急速落下，飛至鬼面令牌上，只多了十字交叉的兩道劍符。

  那大殿正脊也如水波一樣蕩漾起來，二龍百丈真身緩緩盤旋，麟爪飛揚、龍吟低沉。

  鍾先生也化為百丈金身法相，一振鬼面銅牌，喝道：「玄水溝真龍何在？速速前來，聽吾號令！」

  那兩條太古巨龍輕輕呼應一聲，左右分列，俯首聽令。

  鍾先生乃吩咐下去，令二龍首尾相連，環繞大殿中央，四象陣陣眼所在，自以崑崙秘法，激起大陣全數威能，頓時陣眼處金光大作，往四外迸射，所到之處，幽冥血海陣所發毒氣血光，次第消散。

  正與魔教四大老魔對抗的一元祖師、憨僧空了見狀，心中悲喜交加。原來這借用鎮壓崑崙山門的真龍，化為先天靈符，的確可以稍稍彌補四象陣的漏洞。不過行法之人必受陣法反噬，輕則功行大減，重的話元神湮滅、身死道消。

  而且自此以後，真龍飛遁而去，崑崙氣數越發衰落。這般雖是暫解決了眼前危機，長遠來看，還是有些得不償失。是故二位祖師先前也並未實行此法。

  不過此刻，崑崙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鍾先生作為崑崙弟子，奮不顧身，當機立斷，哪裡還顧忌那麼多呢？

  一元祖師凝聚心神，大喝道：「我崑崙弟子果然不是尋常庸庸碌碌之輩，爾等邪魔外道引頸受誅吧！」

  話音未落，他與憨僧空了，將青蓮、杏黃兩面陣旗一揮，頓時四象陣精光大作，隱隱還有低吼龍吟之聲。原先運轉有些阻滯的護山大陣生機靈動，有若活物。血海煞氣雖然依舊熾烈，卻也停了暴漲的勢頭，仿佛後繼乏力，只在勉強支撐。

  屍毗老人暗暗皺眉，原本以為崑崙底牌盡出，哪知還留下這一後手，倒將十拿九穩的一場絕殺，變成了糾結難纏的持久戰了

  沙神老魔卻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密語傳音屍毗等人道：「諸位神君莫急，本座與崑崙派多年比鄰而居，豈能不知他的底細。那兩條暫時作為陣眼的陰陽真龍，雖有兩儀生四象的神妙，可畢竟是畜生，如何能與先天靈符相比。

  今日屍毗道友又用秘法勾連天外神魔，只需小心驅使，將魔種在真龍心田種下，便可令它臨陣反戈，這崑崙護山大陣便不費吹灰之力，從內里攻破！」

  屍毗老魔聽罷，心領神會。即刻全力運轉本命神魔，奇招迭出，不留餘力。

  其餘軒轅法王、哈哈老祖、鳩盤婆三人也全力抵住，不要命地將魔氣噴出，與四象陣護法神光相互抵消。

  屍毗老人瞅準時機，先前端坐在外的肉身忽地憑空消失。

  一元祖師早就分心鎖定，哪容他暗中偷襲？將背後倒持的飛劍一指，便是一縷微不可見，卻又劍氣森然的津光，尋隙飛去。

  這劍光尾隨屍毗老魔肉身，往上一合，恰好撞在護山法陣之上，激發起護山四象陣禁制，與劍氣合力一絞，只見老魔的肉身被絞得爛碎，血肉模糊，令人膽寒。

  只不過隱約之間，只一絲寸許長短、微不可見的血色紅線，貼附在護山大陣邊緣，一閃而沒。

  憨僧空了、一元祖師，心中均是一陣莫名悸動，只是被諸位老魔纏住手腳，分心不得，無法仔細推詳占算，只得招呼鍾先生小心。

  此刻鐘先生御使玄水溝二惡龍，運轉陰陽，調和大陣，一時間倒也有驚無險，應付血海幽冥陣還算遊刃有餘，心中大為寬慰。聽了二位祖師提醒，越發精神抖擻，不敢絲毫大意。

  可惜崑崙畢竟氣運衰落，沒有玉虛宮先天靈符鎮壓陣眼，退而求其次，用雌雄兩頭太古毒龍幻化陰陽，被天魔有隙可乘。

  只見那血線緊貼地表，忽隱忽現，一會便來至祖師殿大陣陣眼之處。那血線忽地立起，暴漲開去，散發出陣陣腥臭血光煞氣，一晃眼的功夫便現出原先屍毗老魔的模樣。

  鍾先生正凝神戒備，自然察覺，可惜為時晚矣，心中大驚。

  屍毗老魔哈哈大笑道：「本座拼著犧牲了那具千年的臭皮囊，借一元老兒的劍氣，方才得以入你四象陣，如今在這裡頭一看，也沒覺著有何玄奧精妙之處！」

  鍾先生被他言語一激，越發惱火，怒喝一聲，將手指點，那兩條惡龍左右散開，分進合擊，口中噴發毒煙烈火，將老魔君圍住。

  先前一元、空了二位祖師心中有些忐忑，如今才察覺不妙，方要高聲提醒鍾先生，卻為之晚矣。

  那屍毗老魔，見二惡龍合力來攻，好不畏縮，呵呵一樂，身形一晃，便化為兩團碩大血球肉團，腥膻撲鼻。

  二龍見狀，貪念大作。

  這兩頭毒龍雖跟腳非凡，卻天生孽根，無法絕了血食的天然心性，又被雲中子困在大殿屋脊幾千年，哪裡能一飽口腹之慾。況且這兩團血肉，乃是屍毗老魔用魔教秘法炮製，最是能誘太古毒龍這般的猛獸。

  鍾先生也察覺不對，連連御使鬼面銅符，要將二毒龍召回，可惜絲毫不見成效。

  二龍本能地將口一張，各自咬住血肉，便即刻咽下。好似十分歡喜，昂首擺尾，長吟嘶吼。

  鍾先生心道不妙，鬼面銅牌乃是以二龍精血作了禁制的，如今卻失了感應。這兩頭毒龍吞食了血肉後，不再聽命效力。

  再一看，二龍周身居然隱隱升起陰煞黑氣，雙目盡赤，麟爪飛揚，低吼不已。忽地回首向鍾先生望去，那公龍率先開口道：「我等乃是真龍血裔，為何聽你這無名之輩御使？崑崙派小兒困我千年，今日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話音未落，二龍騰空而起，刺破半天中四象陣幻化的那巨大光幕，忽又急速落下，合力用那碩大的利爪，橫掃崑崙山門。

  喀拉拉連綿悶響，崑崙派屹立千年，巍峨高聳的山門牌坊，緩緩傾倒，眼見著便跌落塵埃。

  鍾先生心頭滴血，悲憤萬分，大喝一聲「孽畜！」便將本命飛劍一分為二，萬丈劍芒精光，如兩匹白練虹霓，纏住二惡龍，廝殺在一處。

  屍毗老魔憑空現出真身，得意笑道：「毒龍畢竟是畜生，行事全憑本心，倒也逍遙快活，哪裡有你們那麼多的花花腸子！」

  一元祖師、憨僧空了也感知到護山大陣運轉停滯，先前滴水不漏、神鬼難進的四象陣，如今好似破爛漁網一般，四周妖人邪魔虎視眈眈，毫無顧忌地不停打量。

  二位祖師當機立斷，知道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便將金身法相收了，迴轉肉身。

  祖師殿內，鍾先生也依柱而立，面色蠟黃、雙唇煞白，雙眼無神，早沒了劍仙的氣場和豐彩。他被鬼面銅牌中的毒龍禁制反噬，先前強行運轉四象陣，又耗費了大半精血，此際幾乎可以說是油盡燈枯了。

  憨僧空了抬手指點，一道金虹祥光托住一顆雞卵大小的佛寶舍利，將鍾先生當頭罩住，當即鍾先生元神大定，渾身內外暗傷，好了十之七八。

  鍾先生看出此乃憨僧空了的本命舍利子，乃是一身修為精華所在，忙叩拜道：「弟子無能，不敢耗費祖師精力，為我療傷！」

  憨僧空了搖頭不語。

  一元祖師嘆息道：「痴兒，到了如今的地步，還作什么小兒女丑態！雖有千年運數，依舊潮起潮落。崑崙派數千年屹立不倒，今日怕是要慘澹收場了！你且留著有用之身，以圖將來再起之日。莫要再虛耗口舌了！」

  說罷，一元祖師也是一拍頂門，寸許長短一個赤條條的小人飛升半空，往憨僧空了那舍利子上飛去，雙手合抱，化為一圈白光，籠罩在舍利子上。

  一元祖師吩咐道：「此乃我二人千年修行的精華所在，又暗藏一絲生魂。今日便是我二人身死道消，有此物留下，日後未必沒有再世為人的機緣。」

  鍾先生心中焦急，急火攻心，喉頭便是一陣腥甜，強忍住悲痛，不敢出聲。

  二位祖師相視一笑道：「未曾想今日這結局！」

  說罷合力將鍾先生並那一團舍利、白光籠在當間，口中默念密語，道了一聲「去」！

  鍾先生只覺著一道靈光托住自身，似慢實快，往虛空飛遁。恍惚之間，回首向崑崙祖庭看去，只隱隱聽見山崩地裂的巨響，和一道道沖天怒放的光華。不多時，連這隱隱約約的聲響、光華也不見蹤跡了！

  到了此刻，鍾先生沒由來地心神一松，覺著天地頓時停滯，耳不聞聲，目不見色，四肢毫無知覺，昏死過去。只一剎那的光景，便遠遁崑崙千里之外。

  也不知過了多久，方聽有人耳畔呼喊，這才微微張開雙眼，見面前站立一行人等，雖不算面生，可恰逢變故，心神不寧，一時間未能認出。

  為首一個素衣道姑，見他醒轉，頷首道：「天尊庇佑，鍾道友醒了，貧道鄧八姑這廂見禮了！」

  鍾先生這才想起，這道姑便是從前的女殃神，如今的五台長老鄧八姑。二人乃是舊識，甚至有那麼一段似有若無的情愫牽連，雖然早已慧劍高舉，不再牽連瓜葛了，但待他畢竟不同尋常朋輩之人。

  「我崑崙二位祖師何在？如今什麼情勢？」鍾先生強壓心中隱憂，開口問道。

  「鍾道友切勿過悲，一切皆是劫數使然！」鄧八姑斟酌著用詞，小心解釋。

  鍾先生頷首嘆息道：「多謝道友援手，貧道也不是心性淺薄之人，還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叫貧道知曉清楚！」

  鄧八姑見他心神漸漸緩和，這才一一道來。

  原來鍾先生自從那日被一元、空了二位祖師行法，安然飛遁，已然昏死三日，於五台山掛月峰下被銜命而來的鄧八姑等人救下。

  而崑崙派護山四象大陣，因為雌雄毒龍被屍毗老人用天外魔種，誘騙吞下，當即魔神入體，反將護山法陣破去。二位崑崙祖師與一眾魔君死命對敵，寸步不讓，雖有通天手段，奈何氣數使然，被血海幽冥陣漸漸耗盡功力，最後只得以身殉教，引發天雷，將崑崙方圓百里炸為齏粉，殺傷了不少魔頭，自己二人也毀了肉身，連元神都是衰敗不堪，幾乎被沙神魔君等人拘拿住。

  好在五台掌教真人執掌封神天機，危難之際，一道靈光接引，超脫二位祖師真靈，往五台望海峰而去。

  只可惜，屹立千年的闡教嫡傳、崑崙大派化為飛灰，不再是昔日的氣派。（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