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方醒了，當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床的旁邊坐著一個人，白色的長袍，黑色的眼睛，劍眉入鬢，滿臉的英氣。

  那不是別人，正是程圓。

  四目相對，相同的面孔，不同的表情。

  在程方滿臉的震驚中，程圓表情平和地端起桌上的一碗熱騰騰的白粥，裡面漂浮著些許滑嫩的雞肉絲，遞到程方的近前。

  「你的身體太弱，軍醫說不能急著大補，先喝點熱粥吧！」說著程圓用湯勺舀了一勺粥，吹了吹熱氣，送到程方的唇邊。

  程方的表情由震驚轉成糾結，由糾結變成痛苦，最後居然「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程圓端著碗，托著粥勺，看著程方，微微露出了一絲柔和的微笑。

  程方一邊哭著一邊張開大嘴狼吞虎咽地吞進一勺又一勺的白粥，間斷地繼續嚎啕大哭。

  這個場面十分詭異，又極其溫馨，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邊在心裡懺悔，一邊接受著親人的恩澤。

  ……

  紅璽城內四百餘萬軍民，斷糧已經一個半月有餘。

  全城的家禽牲畜吃光了，樹皮草根啃光了，就連所剩不多的戰馬也被殺光果了腹，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充飢。

  當人們處在極端飢餓之時，人和野獸已經沒有任何區別。

  起初的易子而食還被許多人所唾棄、謾罵，被視為禽獸不如的罪惡行徑。可是俗話說「良心喪於困地」，當全城挖地三尺都再也找不到半粒糧食，每天有很多人餓死在街頭之時，這種罪惡行徑就變成了生存下去的唯一辦法。

  噬人的猛獸一旦張開血盆大口，一切人性、道德、法律全部失守，被野蠻所踐踏。尤其是那些自詡為保衛紅璽百姓城而浴血奮戰的多羅軍將士們，挑剔地拒絕了街頭上髒兮兮的死人肉，把目光投向了香噴噴的兒童和女人們。

  如果要想保住自家的孩子和老婆也可以，那就是作為父親和丈夫的男人們必須拿起手中的武器，頂在與聯盟軍廝殺的最前線，用殺死對方一名聯盟軍將士的性命，換取妻兒的苟活。

  如果在廝殺中沒有任何建樹的話，不僅白白犧牲了自己的一條命，他的妻兒仍然會變成他人的瓮中美食。

  紅璽城的四門終日被程圓烈火焚燒，早已經變成了一張薄紙，很久就業已被攻破。

  不設防的空空城門便從那時起多了無數的肉盾，那些肉盾就是被推到最前線的紅璽城的男人們。

  他們為了妻兒活命，為了自己能活下來，瞪著赤紅的眼睛咬碎了鋼牙跟聯盟軍們廝殺著、拼命著，十分努力地搏得最後一線生機。

  很多時候聯盟軍不是被敵人的強大阻礙了攻城的步伐，而是因為四大城門都堆滿了屍體——百姓們的屍體，再也擠不進哪怕一條腿。

  這場戰爭的殘酷程度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程圓為此也不禁唏噓萬分。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後退。因為一旦今日自己以仁慈之心放過了肖崢一馬，來日待他休養生息圓滿，必然會向全世界發動更殘暴的反攻。到了那時，也許會有無數個紅璽城的悲劇發生，整個天下將被他所埋葬。

  聯盟軍和多羅軍在城池爭奪戰中發生的這一切都被程方看在眼裡。

  自從他被李興霸從湖裡救起，吃了程圓一碗雞絲白米粥後便經常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帳篷里，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暗自發呆。

  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沒有跟任何人講過一句話，整個人都像是一團安寧而又恬靜的空氣。

  中午時分，帳簾緩緩掀開，景楓親自提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

  自從程方被接回來後，每天的早中晚飯時間景楓都會親自帶來食物送給程方。景楓每次也都會跟程方聊上一小會兒，不過程方卻總是安靜地聽著景楓說話，卻從來都沒有回應過一句。

  「程方，你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景楓放下食盒後一如既往地跟程方聊著天，給人的感覺如沐春風。

  程方抬著頭安靜地看著景楓，仍然沒有講話。

  景楓笑了，「明天是我家陛下的生辰，同時也是你的生辰，不記得了吧？過了明天，你們兄弟倆就都是25歲了。」

  景楓沒想到，她的這句話一出口，程方呆若木雞，而後深深地埋下了頭。

  豁然間程方又重新抬起了頭，「嫂、嫂子。」

  景楓眼睛一亮，「咦？你叫我什麼？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

  程方自嘲一笑，「嫂子，我不是不想跟你說話，而是這個稱呼一直卡在我喉嚨里，不敢喊出來。」

  景楓開心地坐下來，「好啦，從前的事你哥都不跟你計較了，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不敢開口的？」

  程方又沉默了片刻說道：「其實我有一個辦法，可以攻破紅璽城城池，但是我不敢對……他講，我怕他……不相信我。」

  「哦？你有辦法可以攻破紅璽城？」景楓睜大了眼睛又驚又喜，「此話當真？」

  程方重重地點了點頭。

  「哎呀程方，你怎麼不早說？你等等啊，我這就去叫你哥。」

  說完，景楓一溜煙兒地不見了身影。

  片刻後，景楓拉著程圓火急火燎地又跑了回來。

  時隔多日，程圓每天指揮著眼下的戰鬥，沒有一刻不殫心竭慮。

  見到程圓，程方慌忙站起身來。

  吭哧了半天，程方口中那個「哥」字仍然沒有叫出來。「陛下，我有一計，可攻破紅璽城城池。」

  程圓坐在程方對面，目光灼灼地說道：「講來聽聽。」

  程方正襟危坐，娓娓道來。

  「從小我在紅璽城長大，曾經聽說過一件秘聞。在九十年前，紅璽城的天空曾墜落一塊隕石。那塊隕石砸在西城門以北四十二里處，猶豫威力巨大，當時便將寬達三里寬的一塊城牆全部砸塌。」

  「當時在位的皇帝在安撫傷亡的百姓後便下旨修復坍塌的城牆。可是這座紅璽城是曾經開國五代皇帝歷時三百餘年才修築成型，因此那位皇帝為了縮減工期和國庫用度，命人將城牆的厚度縮減了一半，而且城磚材質用的也並非是青花岩。」

  程方凝視著程圓說道：「所以大體算來，那處的城牆強硬度和防禦力只有別處城牆的四成。也就是說，那裡就是紅璽城的最大破綻。」

  聽到這句話程圓的眼中精光一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