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圓在眾目睽睽之下,光著腳踏著冰涼的大理石磚向桌案走去,那裡有一位年輕的禮部文書侍候著百官書寫祭文。
程圓在剛才分明注意到了那個年輕人,見自己要前往大殿內寫字時他特地從筆架上換了一支毛筆,同時從一摞白絹的最下方抽出了一張白絹布鋪在桌面。這大大區別於常人的小動作立刻引起了程圓的重視。
果然如此!程圓心中暗想。
任飛燕給程圓的紙條中,第二條曾經不清不楚地寫著「君侯祭文,隱形墨字已經備好,只等著偷梁換柱。」而這名禮部文書所做的一切已經徹底地詮釋了那句話。
筆是特製的,白絹是做了手腳的。想來無論自己用那隻筆在那塊白絹上寫下什麼字,那字跡片刻之後就會隱去,而顯露出來的是早已用隱形墨水寫在白絹上的某些大逆不道的話。
尚雲志只需要把白絹上的那句話在適當時候公之於眾,如此一來自己這顆腦袋不搬家還等什麼?
好一條歹毒的嫁禍之計!
正在思考中的程圓忽然之間再次被尚雲志呵斥,「程圓,你到底在幹什麼?」門口的百官竟然也在捂著嘴嗤笑。
原來,程圓在思想溜號時,他光著一雙大白腳丫子竟然一直在原地踏步,走了幾十步居然沒有前進半尺。
幡然醒悟的程圓趕緊大踏步走到桌案前,從那名文書手中接過了毛筆。
程圓似乎從那年輕人的眼睛裡看到了奸計即將得逞前掩飾不住的笑意,程圓吐出一口濁氣,把那支已經蘸好墨汁的毛筆再次伸進了硯台里,狠狠地滾了一下,然後執筆於白絹之上。
「嗯……我寫點什麼好呢?」程圓筆停了下來,卻裝起了一副迷惘的樣子,眯著眼,45度角斜看著天棚,作思考狀。
那毛筆由於墨汁蘸得太飽,吧唧一聲,好大一塊墨水滴落在白絹上,蔭開了一大片墨跡。
「啊呀,不好意思,這塊白絹被墨汁污染了,麻煩你給我換一塊。」程圓趕緊裝模作樣地對文書說道。
文書見狀頓時一愣,嘆了聲氣,不得不把那塊白絹撤下,然後悄無聲息地又從一摞白絹的最下方抽出一塊鋪在桌案上。
又是從最下邊抽?
程圓心裡倒吸一口涼氣。
看樣子尚雲志為了防止發生意外,準備了兩塊隱形字絹布。
程圓心底道了聲苦,又把毛筆伸向硯台,想再把毛筆蘸飽墨汁故技重施。
哪曾想到,那名文書一把抓住了程圓的手腕,滿臉笑意地提醒道:「侯爺,這筆端的墨汁足夠多了,要不然又會糟蹋一塊白絹。」
程圓心中惱怒,卻無法再繼續依計行事,只好把毛筆收了回來。
程圓心念電轉,忽然靈機一動。「啊……我想到祭文寫什麼了。『皇天后土,澤被蒼生』,嗯,這詞好!」
於是程圓甩開他那雞爪體,在白絹上一連寫下:「皇天后土,澤被」。
寫到這裡,程圓撓了撓腦袋,向文書問道:「蒼生的蒼字,怎麼寫?是哪個蒼?」
文書心中一陣鄙視,順口答道:「就是蒼鷹的蒼。」
程圓一敲腦袋,「對,是蒼蠅的『蠅』」,於是程圓下筆飛快,刷刷刷寫了一個「蠅」字。
文書瞪大了眼睛,想開口阻止已然來不及。
「寧、寧侯,你這個字寫錯了,我說的是蒼鷹的『蒼』,你怎麼寫成了蒼蠅的『蠅』?」
程圓「哦……」了一聲,一把拿起白絹,刺啦一聲撕成兩半,「再取一塊布重新寫。」。
文書恨不得抽自己倆嘴巴,他扭頭看了一眼滿臉怒容的尚雲志,一陣心悸。
不過還好,禮部尚書徐廣之做足了準備,這第二計,他一共準備了三塊隱形字白絹,折了兩塊,還有一塊。
文書從一摞白絹下抽出最後一塊絹布平整地鋪在桌案上,親手替程圓把毛筆蘸勻了墨汁,又在一張廢紙上寫下了「皇天后土,澤被蒼生」的示例字樣,然後咬著後槽牙說道:「請寧侯照著我的字寫,這次可千萬別寫錯了。」
程圓見這張白絹又是從最下面抽出來的,滿臉震驚。
那混蛋尚雲志居然給自己一共準備了三塊?
程圓滿目怒火地扭頭看了一眼尚雲志那張邪惡的笑臉,回過頭來凝視著白絹,他真的不知道這一次該怎麼應對?
就在這時,忽然一陣冷風從殿外吹入,程圓腳下赤足踩著冰涼的地磚,身上冷不丁打了個冷戰。
「阿嚏、阿嚏、阿嚏。」
程圓不自覺地連打三個驚天動地的噴嚏,身體也不由自主地一陣劇烈顫動。
這一下可好,程圓像大噴壺一樣,口水、鼻涕噴了整整一桌子,那塊白絹當然也不能倖免。
天地祭的祭文是何等的聖潔?豈容任何污穢之物的玷污?
看著白絹上星星點點的濕跡,文書的臉都綠了,尚雲志也完全傻住了,場外的百官也是驚呼一片。
還沒等尚雲志發飆,程圓卻先跳起了腳。
「尚太宰,請恕在下無禮了。您看,我說先給我弄雙鞋子穿,您非得讓我寫完了再穿。看,這下我著涼了吧?又糟蹋了一塊白絹。這樣下去,本侯何時能寫下祭文,向天地表明我身為一個臣子的一片赤誠之心?」
尚雲志氣得張口結舌,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憋死當場。
這真是惡人先告狀,即便身為惡人的尚雲志也從來沒見過這般厚顏無恥之人。
程圓說完這話不由分說,轉身自顧自地從一摞白絹中間抽出一張,刷刷刷幾筆寫下祭文,然後轉身就走。
一邊走程圓一邊捂著肚子嚷嚷道:「不行了、不行了,這地磚拔涼拔涼的,我肚子疼,要上茅房。」
「程圓,你你你……」氣急敗壞的尚雲志尚未開口,三皇子肖寧卻阻止了這場鬧劇的持續。
「好了,隨他去吧!尚太宰,抓進時間繼續天地祭接下來的流程。」
尚雲志捂著悶氣淤積的胸口,再次瞥了一眼程圓遠遠逃離的背影,不得不轉身恭敬道:「遵命!」
良久後,沒人知道程圓從哪兒弄了一雙像樣的鞋子,當他再次回到百官的隊伍中時,百官獻祭文的整個流程已經全部完結。程圓一片輕鬆從容之色,就好像曾經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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