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倘若沒有遇上朱貴妃,他這輩子又會如何?
身上的勁兒一起來,皇上的心也似乎恢復到了年輕之時,與昨晚的絕望截然不同,眼前的一切都充滿了希望。
m 他還能重新開始嗎......一切從頭再來過。
想來是不可能了,不過如今能及時止損,也挺好,皇上難得有個好精神,腳步穿過長廊,去外面逛了一會兒園子,抬頭瞧了一眼頭上的日頭,快下朝了。
皇上這才緩緩地往回走,到了門前,便問了一聲王公公,「太子那怎麼樣了?」
這回他能同意翻案,實則並非是他被臣子所逼,或是忌憚韓家,而是想補償太子。
當初自己那位親弟弟便是站了太子被自己疑心,斬了滿門,如今太子想給他皇叔一個清白,那就讓他給。
不過那秦家,他一直不太滿意。
想著這段日子太子為了秦家的餘孽太子妃,不顧自己的反對,一意孤行,也算是豁了出去,若是換做以往,皇上必定又是一番數落和暗諷。
如今不僅沒有埋冤他,還突然覺得,太子如此一面,同他倒是挺像。
他也曾為了一個女人,重過情。
一想起自己二十幾年來,花費在朱貴妃身上的心血,而換來的如今這結局之後,皇上又不放心,轉過頭同身後的范伸吩咐道,「那秦家的餘孽,你想個法子,也別留了。」
意外也好,暗殺也好,都不應該留。
將來的帝王,不適合重情,自己就是個教訓。
范伸還未回答,門口便進來了一位太監,神色匆忙,如同見了鬼一般地往皇上跟前跑來,「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恐慌地道,「陛下,太子謀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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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大殿外初升的太陽恰好照了進來,入眼一片陽光明媚。
太子替皇上處理了幾日朝政,眾臣子也都習慣了,更何況今日寧安王和秦家要翻案,皇上沒來,臣子們並沒覺得稀奇。
殿內的臣子大多也都知道今兒要翻案,手頭上的事情不管有多緊急,都壓了下來,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出來添亂。
等太子身邊的太監,唱完一聲,「有事啟奏,無事退朝。」韓國公便從容地出列,朗聲稟奏道,「臣請求太子殿下,為十五年前,寧安王府,秦府,私藏火|藥謀逆一案翻案。」
今日所有的事,都是事先安排好的,韓國公一語畢,身後以韓國公為首的一堆臣子齊齊出列,「臣複議。」
太子一臉的神清氣爽,袖口一拂,爽快地應承道,「准!」
寧安王府和秦家的案子,太子和范伸三日前早就同皇上稟報過了,案子如何審,怎麼定罪,都是三人事前商討好了的。
太子想要的不過是為寧安王府和秦家,恢復一個清白的身份,皇上答應給了。
但翻案後的所有的罪狀都得直指死去的朱侯爺,皇上不過是被奸人蒙蔽,頂多背上一個識人不清的罵名。
事情到了這一步,這罪名落在他身上,皇上已經感覺到了無足輕重。
還有什麼能比他心死後,重新活過一回更為震撼?
況且,他本身就沒想過要放過朱成譽。
案子一結束,朱侯爺也將會面臨被抄家滅族的命運。
按照計劃,今日是韓國公開口向太子稟奏,朱成譽當初是如何矇騙了陛下,陷害了陛下的手足寧安王,和秦家的忠良。
大殿上,韓國公拿出了事先備好的呈詞,往前一步,對著太子跪了下來,一一地誦念道,「十五年前,朱侯爺先後在其寧安王府和秦家的營地內,投放了火|藥,再以謀逆之名進營地搜取證據,在無確鑿的證據下,朱侯爺擅自抓人定罪,之後更是私自更改了火|藥的數量。」
大殿上鴉雀無聲。
這段日子以來,眾人心頭都有了一把秤。
當年寧安王府和秦家謀逆的說法,本就存著蹊蹺,只不過當時有皇上親自主審,沒有人敢出聲,事後皇上更是下了命令,不許任何人再提這兩家家,日子一久,便也沒有人再敢去提出質疑。
十幾年過去了,老一輩的人口口相傳,傳到了這一代小輩,已經很少有人願意去追溯真相。
一提起寧安王府和秦家,腦子裡最先想到的便是圖謀不軌的逆臣,是被皇上抄家滅族的大周罪犯,如今突然這番公然的翻出來,即便是個個都提前有了心理準備,大多也都是心頭一緊,無不震撼。
韓國公的聲音一落,便在鴉雀無聲的大殿上盪出了回音。
這第一句呈詞,幾乎都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也在皇上的計劃之內。並沒有什麼異常。
韓國公接著念道,「朱侯爺將此案帶回了大理寺審查,同樣在無確鑿的證據下,當夜便草草結案,判定寧安王勾結秦家謀逆屬實......」
韓國公說完,突地一頓,換了一口氣,聲音比適才更為洪亮高亢,朗聲道,「朱侯爺將案子呈交給了陛下,陛下不僅沒要求朱侯爺提交其中證據,更是在無任何查證,甚至寧安王和秦將軍沒按下手印的情況下,夥同朱侯爺,枉然定義,判定了寧安王謀逆,並連夜出動禁軍護送大理寺和府衙的人上門,抄家滅族!」
適才韓國公的頭一句話,許是太過於平靜,以至於這句驚人的話說出來後,大多數人,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
整個大殿,依舊是死寂般的安靜。
待那話慢慢地鑽進了眾人的腦子後,個個的臉色都如同被一場寒霜當頭降下,涼涼的一個寒戰,均都失了血色,個個都往太子臉上看,太子的神色竟是沒有半點波動。
眾人心裡也都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良久,太子才抬頭往底下的人身上掃了一圈後,接過了韓國公手裡的呈詞,輕輕緩緩地說了一句,「古有君主犯法,與庶民同罪之說,你們怎麼看?」
大殿上接二連三地跪了一片,沒有一個人敢吭聲。
太子卻是一副輕鬆的模樣,將那呈詞不慌不亂地將其擱在了台上後,對著眾臣子,緩緩地道,「孤覺得合理,免得你們個個都以為這皇位好坐,心裡不平。」太子說完便回頭對韓國公道,「韓大人繼續,孤倒是想知道,父皇能有什麼罪。」
太子的話音一落,韓國公的聲音再次響起,「十幾年前,寧安王因反對陛下廢儲,陛下便對其生了疑心,擔心寧安王勾結秦家圖謀不軌,開始忌憚秦家的勢力,最後聽信了朱貴妃的讒言,設計出了一番荒謬至極的卑鄙手段。」
韓國公絲毫不亂地揭露了真相,「陛下強制寧安王與王妃秦氏和離,再贏取遼國公主聯姻,陛下此舉一箭雙鵰,其意之一是為了斬斷寧安王的翅膀,其意之二,是怕秦家被滅後,一時無人接替防守邊關,遼國趁機攻入,以聯姻來穩住江山。」
那駭人聽聞的真相,不斷地從韓國公嘴裡,一件一件地暴露了出來。
大殿之上,猶如被翻了個天,天地調了個位。
驚雷鳴耳。
眾臣子跟著那天地一陣翻滾之後,腳跟緩緩地落地,那臉上皆是一片譁然。
忠臣也好,心頭還懷有想法的臣子也好,在這一刻,心頭同時都升出了一股寒意和心涼。
雖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作為一國之君,就為了心中的疑心,如此設計殘害忠良,險些讓其背負永世罵名,這樣的君主,誰有敢與其為伍。
適才沒人說話,如今更沒有人說話。
顯然太子剛才的模樣,也不過是裝裝樣子,如今見個個都安靜地趴在地上,便也不再裝了,直接道,「誰陪孤去趟乾武殿,請父皇?」
韓國公起身自薦,「臣在所不辭。」
韓國公一動,底下的臣子哪裡還坐得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個個雖不出聲,卻也不敢再留在這大殿上。
皇上身邊的太監,跑的比眾人要快。
見了皇上後,三言兩語將太子和韓國公在殿上所言之事,告訴了皇上,「如今韓國公正在趕來的路上,陛下趕緊避避吧......」
皇上當場腳步往後幾退,臉上的神色幾經變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對著范伸嘶喊出了這一聲,「護駕......」
范伸看到了他求救的目光,腳步利落地往前走了兩步,剛護在他身側,殿外便被太子和韓國公,以及滿朝文武圍了個結實。
皇上的眸子便一瞬爆出了驚慌,情急之下,趕緊同王公公呼道,「護衛,即刻去請護衛!」
說完後一雙手又顫抖地往腰間摸去,嘴裡碎碎只念,「令牌......」
摸了一陣,突然又才想了起來,昨兒夜裡,他將令牌交給了范伸,讓他清理榮華殿地人,范伸還沒給他,忙地地又回過頭看著范伸,「你將令牌交給王公公,讓他去叫人,你留在這兒護駕......」
「陛下!」范伸還沒動作,韓國公又跪了下來,將適才交給太子的呈詞,重新展開,朗聲讀完。
皇上已經好久都沒有嘗過這種束手無策的無力之感,死死地盯著太子道,「逆子!你是想要造反,想要朕死,朕這幾日掏心掏肺地對你,你怎也是如此的狼心狗肺......」
皇上的腳步左右搖晃,范伸及時地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胳膊,皇上緊緊地攥住了范伸的手,神色稍微穩了穩,范伸會帶他離開這裡,他要出去找他的援軍。
「陛下,臣還有一事稟報,二十幾年前,陛下在江南遇到的朱貴妃,實則是......」
皇上正欲讓范伸殺出去,又被韓國公打斷,韓國公才說了一個開頭,皇上的心頭便是猛地一跳,周身的血脈瞬間沸騰了起來,一雙眼瞪大如銅鈴瞪向了韓國公,「你給朕住口!」
這一刻,皇上已經被太子徹底地被逼瘋了一般,手指頭指向了對面的太子,咬著牙顫抖地道,「你是不是當真要忤逆不道,子弒父!」
朱貴妃的身世一經公布,他這一朝帝王,在他的子民面前,便是徹底得顏面掃地,永遠都抬不起頭。
他就如此恨他嗎。
太子沒去看他,面色依舊冷漠,那雙像極了皇上的眼睛內,冷硬的神色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有半絲動容。
身旁的韓國公繼續道,「朱貴妃並非是侯府的嫡女,而是二十幾年前,朱侯爺在江南養出來的一批瘦馬,也曾是名動一時,紅遍江南的湘雲閣花魁,名喚煙鶯,朱侯爺設計讓其遇上了陛下,偽造出了侯府馬奴和奴婢家生子的身份,以此矇騙了陛下整整二十多年......」
這消息比起適才那誣陷忠臣將其抄家滅族的真相來,一點都不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