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之濱,弱水之南,名為嶗山。【Google搜索】
其山勢拔海而立,威壓黃海,勢鎮汪洋,遍布丹崖怪石,峭壁奇峰,雄曠泓浩又不失綺麗俊秀。
彼時這裡共計有九宮、八觀、七十二庵,聊齋先生筆力奇崛,一篇嶗山道士更是襯的其聞名遐邇。
此時,嶗山紫虛觀中。
一個身著緋袍,頭戴子午簪的道士躺在正殿之中,擰成疙瘩的眉宇間縈繞著一團青黑色死氣。
道士瞧著約莫十七八歲,面目清逸中不失靈動。
只是此刻卻仿佛正在遭受鑽心的痛苦一般,雙臂僵直,槁木似的額頭隱約可見根根青筋暴起。
若不是正值芳華年少,以及胸膛處那中氣十足的規律起伏。
叫旁人見了這般場景,定要將他當成得了不治絕症的待死之徒不可。
紫虛觀山門外,日薄西山,殘霞如血。
「砰,砰,砰……」
陣陣暮鼓盪開雲彩,漫入低垂夜色中滌盪迴轉。
正殿中的道士像是被鼓聲驚到,十指微攢,眼皮一陣顫動後猛然睜開。
呆滯,迷茫,驚愕。
那是一雙仿佛要拼盡全力才能表達出一些複雜情緒的眸子。
分明是個活人,起身時的動作卻像是被絲線牽引的木偶似的。
一板一眼,麻木中帶著些許難以言喻的機械感。
不知過了多久,年輕道士像是適應了周遭昏暗的光線,那雙呆滯的眸子裡也滲出幾分驚惶來。
「我是誰,我在哪?」
艱難的睜開眼,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後,顧軒有些發懵。
剛想起身活動下麻木手臂。
卻發現平日間很隨意的動作,如今腦神經中樞向肢體下達指令後卻如同石沉大海。
耐著性子等了許久,也只是堪堪抬起了那條經過千錘百鍊的右臂。
此刻他怔怔躺在冰冷的青石地磚上,剩下的一隻胳膊三條腿像是在跟身子鬧分家一樣,誰也不愛搭理誰。
他躺在地上掙扎了一陣,愣是連趴起身來都無法辦到。
借著微弱的光線,顧軒甚至看到有幾隻老鼠攢在一個破碗前搶食殘羹。
瞧見他醒過來也不逃竄,只是紛紛圍了過來,黃豆大小的鼻頭朝著他不時抖動。
應該是一家老小都湊了個齊活,就等著他嗝屁之後踏踏實實的吃頓歡樂自助。
呆滯和迷茫中,顧軒突然想起一句至理格言。
「生存還是死亡,這是個問題。」
他躺在冰冷的地磚上拷問自己貧瘠的靈魂,數息之後睜開眼,再三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後,表情頓時變得精彩起來。
「我這是,穿越了?」
還沒等他發出第二聲驚嘆,各種奇異的場景就如同按了快進鍵的電影一樣瞬間湧入腦海之中。
顧軒,豫州永興路河間府人氏,幼年失怙。
跟聊齋先生筆下那個王生一樣,他自幼喜好法力道術。
又聽聞嶗山這裡有許多神仙中人,於是在三年前辭別族親,歷經險阻拜在了紫虛派元景真人門下。
「可我為什麼會跟個癱子一樣躺在地上?」
這個姿勢好像一條死狗……
他費力的接收著腦海中凌亂的信息,慢慢弄清楚了自己當下的處境。
嶗山紫虛觀光聽名字很是唬人,實則算上顧軒這個尚在考察期的弟子,再加上掌教元景真人也就七顆腦袋而已。
若不是占著嶗山這處風水寶地,每年可以領到一份數目可觀的皇糧,連這七顆腦袋少說也得跑掉一半。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四個月前。
顧軒那個便宜師傅元景真人礙於生計,下山接了一趟替人驅邪的營生。
自此之後,原本性情敦厚溫和的老道士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對他和五個師兄動輒就是好一通責罵毆打。
都說小杖受,大杖跑,若光是責罰顧軒還能忍受的下去。
可慢慢的,他發現自己那些個師兄每過上幾日就會莫名消失掉一個。
元景真人的理由也是千奇百怪:「你大師兄下山採買了,二師兄去領開春的皇糧了…」
直到聽見最小的五師兄因為受不了山中清苦,私自跑回家中還俗這樣荒唐的理由,顧軒終於意識到了情況有異。
三日前他終是按耐不住心中恐慌偷偷潛入紫虛觀淨房,卻看到一副讓他痛不欲生,道心震碎的畫面。
師尊元景真人手持七根晶瑩透亮的玉髓針,從五師兄腦部『頂輪』至尾部『會陰』,順著脊椎大骨寸寸刺入。
指長的玉針每下一根,五師兄眼中的光彩便會悄然失掉一分。
顧軒雖然拜入嶗山紫虛派不過才三年,可也一眼瞧出,那些玉針刺入的位置都是脊椎『玉柱』上面,主人體三魂七魄的要害穴眼。
凡人皆有魂魄,魂為陽,魄為陰。
其魂有三,天魂胎光,地魂爽靈,命魂幽精。
其魄為七,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毒、除穢、臭肺。
三魂主生死,七魄生喜、怒、哀、懼、愛、惡、欲等情感思緒。
道門以吐故納新為內丹,以鼎烹金石為外丹。
而這種以玉針抽取活人魂魄的法子名為采魄。
是某個旁門外丹派以邪術煉製『接命丹』時最重要的一味藥引,術成後可蒙蔽天機,通過奪舍強行再續一甲子壽數。
顧軒就是再愚笨,此刻也猜到了自己那幾個師兄失蹤的原因。
可叫他沒想到的是,元景真人見事情敗露毫不驚慌。
他只是捲起道袍袖兜,露出右臂上那條細不可見的傷口,頹然道:
「為師上次下山碰到的是一隻『蜮』妖,我術法不繼,相鬥中被其鑽入體內濁了神魂。」
元景真人像是在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那雙渾濁的眸子沒有半點波瀾,默默看向顧軒這個他最喜愛的閉門弟子。
俄頃長嘆一聲:
「大道無情,為師今年已八十有九矣,如今道身有瑕,此後又怎能證破生死大關。」
「所以師尊就要抽走我們幾個徒弟的魂魄煉製丹藥,以求再續一世性命?」
他悲憤欲絕,無法理解。
以往那個手持麈尾拂,身著紫羽衣,面容清癯,仙風道骨的老真人,自己最崇敬的師尊。
怎麼會去煉製這種有損天和,為天下玄門所不恥的『接命丹』。
元景真人用行動回答了顧軒的質問。
一針靈台,一針命門。
頃刻間七針入體,封住他七魄後丟進了正殿之中。
他從未見過那樣語氣漠然的元景真人:
「煉製接命丹非循序漸進不可,莫急,為師最後才會用到你這副皮囊,到時你我師徒身魂合一,豈不於這紅塵之中自在逍遙?」
……………………
消化完全部的記憶後,顧軒嘴角忍不住一陣抽搐。
「所以原主是被自己的師傅封了七魄,那個糟老頭子打算練成『接命丹』後再奪舍徒弟,以他的身份在世間行走?」
他努力轉動著眼珠,想要打量一番這副軀體。
奇異的是,根據記憶來看,如今這副容貌竟然與他穿越前並無什麼不同,就連左臂上那道寸許長的疤痕形狀都一模一樣。
只是可能因為道袍和長發襯托的原因,顯得更為年輕俊雅一些。
「這是什麼操蛋劇情,開局就被師尊奪舍重生?」
別說現在跟個癱子一樣,就是恢復對身體的控制權,他也不可能斗的過那個什么元景真人。
「不是說道士都是清心寡欲的嗎,自己的便宜師傅怎麼弄死個徒弟就跟殺雞一樣…」
顧軒心頭不由生出一股恐懼和無力感,怎麼看自己都是個十死無生的局面。
幾個小時前,他還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四有青年,大學畢業後在隍廟經營著一間家裡留下來的古籍書店。
直到他以遠低於市場價的數目,收下那本紙質和裝幀瞧著能到宋,裡面卻空無一字的線裝冊子。
以及幾張樣式雷在乾隆十五年時,為湖廣水師臨摹的燧發槍和火銃圖紙。
顧軒原本以為一張天大的餡餅砸到了頭上,能藉此賺到車房老婆錢。
結果就在美滋滋數那宋本冊子的古紙頁數時,狂喜之中氣血上涌,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再醒來時,意識竟然跑到了這個與他同名同姓,連容貌都一般無二的中二少年身上。
感情這穿越還帶副作用的,上來就送他新手死亡大禮包?
別人跳崖穿越都是什麼高人傳授功法,系統傍身,一路無敵開掛走向人生巔峰迎娶白富美。
自己倒好,上來就開啟垂死掙扎模式。
「要堅強,要獨立。」
顧軒臉色蒼白,那只能活動的右手不停摸向後背,像極了一隻撲騰著想掙脫禁錮的飛鳥。
他想要重新奪回這具身體的控制權,可折騰了半天才發現那兩根指長的玉針竟像是無形無質一樣。
別說拔出,連摸都摸不到分毫。
「不行,老天賞臉給了次再世做人的機會,我不能就這樣嗝屁!」
「當下最重要的是先挺過今晚,只有活下來才能想辦法自救。」
顧軒渾身顫抖了一下。
或許是他的魂魄漸漸開始與這具身體開始融合,兩處被打入玉針的穴位傳來陣陣鑽心的痛意。
肉體上的痛苦尚能忍受,可精神上的刺激難以言喻。
人生最痛苦的,莫過人沒了,盤裡那幾十個g的學習資料還在。
聽說意外身亡的話,警官叔叔會將生前所有留下的文件和帳號查個底掉。
那不得是死後再來一回大型社死名場面?
顧軒莫名打了個寒顫,「不行,就是死也要留青白在人間。」
可元景真人練氣多年,又身兼玄門法術,就憑他這麼個全身不遂的癱子怎麼可能斗得過那隻老狐狸。
正尋思間,大殿外突然傳來幾道頗有節奏的腳步聲。
這元景真人雖年近九十,行走起來步履卻異常矯捷沉穩。
就連每聲腳步聲的前後間隔都相差無幾,足見其練氣功夫有多麼深厚。
顧軒連忙抽回那隻撲騰摸索的右臂,努力做出呆滯空洞的表情躺在地上。
要是讓這老狐狸發現自己沒了七魄還有情緒波動,別說活過今晚,估摸著當即就得給他拎去後山餵狼。
畢竟天下翩翩少年郎何止千萬,找副適合奪舍的皮囊也不是什麼難事。
若非元景真人對他這個幼徒尚存一絲愛憐,恐怕他早已經變成了和幾位師兄一般無二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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