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綰綰等到小元宵渾渾噩噩地回到他自己的房間，才溜出門去，毫不意外地在顧二爺專用的書房內，找到了正襟危坐的雲門一大群人和安家老爺子。

安家老爺子一看到她，神情明顯激動，當場站了起來，「夏小姐，我能跟你單獨談談嗎？」

夏綰綰想了想，點頭。

在安家老爺子的強烈要求下，他們來到了完全隔音的影音室。

安家老爺子甚至特別謹慎地拿出了一個隨身攜帶的小型儀器，確認這房間里沒放任何監聽器_材才開口。

「夏小姐，剛才多虧了有你。」安家老爺子幾乎要老淚縱橫。

夏綰綰明顯地察覺到，老爺子對她換了稱呼。

昨天晚上還是很自來熟的「丫頭」，今天就換成很客氣，但是明顯不熟的「夏小姐」。

夏綰綰問，「安德江當時要說什麼？」

安家老爺子反問，「夏小姐，你怎麼會知道，當時安德江要說出很重要的話？」

夏綰綰說，「按照寫作文的技巧，他當時該說出最大反轉的高_潮了。」

安家老爺子，「……」

活了大半輩子，才知道這世界上有這麼認真，但是這麼讓人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的話……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安家老爺子感嘆，像是一瞬間又老了十歲，「今天又是我的疏忽，要不是有你在，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因為，安德江即將說出口的話，對小元宵來說，太殘忍了。

他為什麼不敢回答夏綰綰提出的那些問題？

因為當初小元宵的母親，是在生他的時候難產死的。

他其實時至今日都分不太清，當初他的大兒子安天則和大兒媳唐淑雅，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

兩人是典型的契約婚姻，他的大兒媳當時家裡有人急病，需要一大筆錢，陰差陽錯地見到了他兒子，兩人就這樣認識，進而結婚。

他們似乎並不相愛，他兒子也似乎對這個老婆完全不上心，甚至在她懷_孕的時候，還經常主動出差。

也就是因為這樣，他兒子錯過了小元宵的出生，當接到電話通知時，他老婆已經難產死了。

誰都沒想到，他會因此情緒崩潰。

他平時看起來對他老婆完全不在意，可是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卻瘋了似的。

當時跟他一起出差的員工都看到了，這個好像從來都不會把任何人放在心上的紈絝少爺，當時是真的落下了眼淚。

其實後來想想，他的大兒子，也許並不是故意錯過老婆的預產期。

只是那幾天連降大雨，機場和高速公路都臨時關閉，他根本沒有辦法回來。

可是，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兒子卻不顧所有人的阻攔，一定要回來。

最後，他沒帶司機，自己開車，因為暴雨，在路上躲避一塊山上落石時，車子失控撞上旁邊的欄杆，車子翻了。

他兒子在那場車禍里，失去了他的雙_腿，可是，他好像對這一切都無所謂了。

甚至所有人都覺得，如果不是他的亡妻還給他留了一個兒子，他可能已經連這條命都不想要了。

他那個他好像從來都沒重視過，從來都沒動過感情的老婆走了，他生命里所有的感情，好像也隨之被帶走了，只剩下一個空殼子。

就連看著他們兩個唯一的孩子，神色都是木然的。

再然後，連那個孩子都沒了。

當時負責看孩子的，是在安家做了將近一輩子的老傭人。

安家的大少爺和二少爺，小時候就是被她帶大的。

誰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把孩子給扔出去了。

那個老傭人，只是在那天早上，在安家又一個氣氛沉重僵滯的早餐時間，突然衝到餐桌前，大喊著那個孩子是個災星，他剋死了他的親生_母親，他害得他的父親終身殘疾。

她喊，「他是個災星，我不能眼看著安家被他毀了，所以，我把他殺了！」

喊完這些，她舉起她早就準備好的槍，沖著自己的太陽穴扣下扳機。

時隔這麼多年，安家老爺子好像還能回憶起那個泛著隆重血腥味的早晨。

他還記得，他的大兒子聽完這些，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只是木然地推動輪椅，來到已經倒下的老傭人身邊，低頭看著她被打爆的頭。

然後，他右手扶住胸口。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要做祈禱之類的，可是沒想到，他左手突然抽走老傭人手裡的那把槍。同樣照著自己的太陽穴，一槍打了下去。

他自殺了。

在知道亡妻跟他唯一、也永遠只會有這一個的兒子竟然也死了之後，開槍自殺了。

在他倒下之後，大家才看到，他緊貼著胸口的右手裡，放著的是一張照片。

那是他和他已經過世的老婆唯一的一張合影。

一張在要辦結婚證的時候，好像很漫不經心的，隨便在路邊小店照的簡陋合影。

家人收拾他的遺物時，才看到他的桌子上，放著一封早就寫好的信——把我跟她葬在一起。

原來，他早就有了自殺的念頭，只是因為兒子還小，他還有責任，所以，繼續那樣行屍走肉地活下去。

那個孩子的死亡，毀了他心裡最後一點對生存的渴望。

從那之後，這整件事，就成了安家的禁忌，再也不許人提。

可是各種風言風語，卻在傭人之間流傳。

這個早上給人的印象太震撼，許多人都說，那個孩子真的是個災星，他的出生，竟然害死了三個人。

老爺子把安家的傭人全部更換，總算讓安家恢復了表面的風平浪靜。

可是時隔多年，當安德江用怨毒尖銳的聲音嘶喊，說「我的好侄子」時，他還是瞬間就想到了這個血腥的早晨。

他知道，安德江是要說出跟當年傭人一樣的話。

他不允許小元宵聽到這樣的話，永遠都不允許。

他寧願自己背上罵名，寧願他永遠不被理解，永遠不能被那孩子心甘情願地叫上一聲爺爺，寧願他永遠都不會回歸安家，安家就這樣斷子絕孫，他也絕對不要讓那孩子聽到這麼殘忍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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