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啟蒙書籍,王信十年寒窗苦,背下了四十多萬字的四書五經,也記得不少大儒的註解,他家是傳承三代的耕讀之家,哥哥王誠在府城很有名氣,很容易得到癝生的保結,順利報名參加考試。但因府城中才子倍出,祖籍之縣城也有許多學子在耿李書院求學,不僅眼界大開,學業也頗有進益,強敵環飼之下,十四歲的他連縣試都沒通過。
壯壯和滿倉知道后暗暗慶幸,王信都沒考過,就別提他們了。
本來張碩不太清楚科舉事宜,有意讓兒子十五歲參加科舉考試,現在,壯壯和滿倉決定五年後參加。五年後,他們已有十八歲。五年的時間,以他們的年紀和心性,大概能把所有的四書五經都背得滾瓜爛熟,並且熟記各個大儒的註解。
壯壯拿得住主意,張碩自然不橫加干涉,知道科舉需要記誦的四五十萬乃至於數百萬字的內容后,張碩立刻明白自己讓兒子十五歲參加考試有點異想天開了。
縣試過後,深知科舉艱難的滿倉和壯壯私下愈加用功,唯有糧山實在沒有讀書的天分,老老實實地在書院上學,雖然除了御科和射科外,其他每科他每次都被評為下等,但是都平安過關,他就繼續讀下去,祈求多學點本事,年紀愈長,愈加明白上學的好處。
秀姑在家裡一邊繡花鳥裙,一邊給小野豬正式啟蒙。
小野豬的生日在正月,落地已有三年零一個月,按照村裡的說法,過了生日就該是四歲了,未滿八歲,他就無法進書院上學。
他從小在秀姑的教導下背下了不少詩詞,就是不大識字,秀姑沒教他識字,所以壯壯能看到的情景就是弟弟經常拿著三字經百家姓等書籍,一邊背誦,一邊亂指書上的字,嘴裡明明背到四五句后了,手指還停留在一二句上。
壯壯見到弟弟的舉動,笑得前仰後合。
近來書院中許多學子參加考試,接著備考府試院試,又有幾個先生公車進京,諸般事務煩擾,學生人心浮動,書院里索性放了五日假。
小野豬睜大烏溜溜的眼睛瞪哥哥,氣急敗壞地道:「哥哥!」
「不笑了,不笑了,哥哥不笑了,小野豬真聰明,能背下三字經和百家姓了,哥哥教你寫字好不好?」見小野豬點頭,壯壯搬出自己啟蒙時用的桌椅,又從筆架上選了一支小毛筆。他上了幾年學,功課不差,給弟弟開蒙綽綽有餘。
小野豬學了一會兒,紙上被塗抹得亂七八糟。
秀姑送茶水進來見到房內的情景,原本打算悄悄進來,悄悄離開,哪知小野豬眼尖,大叫一聲娘,立刻扔下筆,跳下身就頂著一臉墨汁沖向母親。
秀姑抬手扶著兒子的肩膀,沒讓他把墨汁蹭到身上,饒是如此,仍舊倒退了兩步。
「不是在紙上寫字嗎?怎麼寫到臉上去了?小野豬,你想省下紙錢也不用這麼省啊。」秀姑接過壯壯遞來的濕手巾給他擦臉,捏了捏他的臉頰,「趁著你哥哥在家,老老實實地跟你哥哥學認字,娘燉了牛肉,你們哥倆都喜歡吃的牛肉。」
壯壯不住地笑,笑完后高興地道:「娘,今天吃牛肉呀?哪來的牛肉?」怪不得他聞到一股牛肉的香味,原來家裡真的在燉牛肉。
想到很久沒嘗過的美味,壯壯垂涎三尺。
「你姥爺家的牛老了,拉不動鐵犁耕地,你老太就報給衙門,得到允許后找你阿爺和你爹幫忙宰殺,送了不少肉和骨頭下水給咱們家,牛肉腌漬了幾日,極入味,今兒先燉幾斤給你們解饞,剩下的等你上學前再燉。」
老牛肉很難爛熟,秀姑早起燉牛肉時放了點山楂干,老張和張碩吃得讚不絕口。
「咱家的牛也老了,今年耕地的速度就比往年慢了不少,車裡要是裝滿了東西牛也拉不動了,只能拉大半車,再過一二年恐怕就不行了。阿碩,你明兒進城去買兩頭三四年的壯牛,養一養就能接著幹活,順便把咱家牛老一事報給衙門。」
聽了老父的話,張碩點頭答應。
一聽說進城,小野豬高興得不得了,父親進城一定會給他買好吃的東西!
秀姑很久沒進城了,便跟張碩一起,打算扯些布料給老張和張碩做衣裳,棉布容易皺也容易磨損,老張和張碩幹活外面都穿著粗布麻衣。
小野豬要跟著去,秀姑對小野豬許諾道:「你在家跟阿爺,娘回來給你買果子吃。」
「不要果子!」小野豬大搖其頭,自個兒點明想要的東西,「要風箏,大風箏,我要老鷹!不要蝴蝶!」紙筆價貴,村裡糊風箏的多是殷實之家,用廢紙糊風箏,老張也給小孫子糊了一隻蝴蝶大風箏,丹青出自壯壯,工藝出自老張,五顏六色,十分好看,可惜這小子看中了張里長小孫子買的老鷹風箏。
秀姑點頭道:「好,你乖乖地跟阿爺,娘就給你買老鷹風箏。」術業有專攻,他們自個兒做的風箏雖然好看,但是卻不及城裡賣的,飛得更高更穩。
進了城把騾車停在鋪子後頭,張碩先去買牛。
去得早,未經別人的挑揀,容易買到好牛。
幾經挑選,夫妻花十兩銀子買了兩頭沒有任何毛病的壯牛,一頭長了四年多,一頭三年半,後者須得再養幾個月,幹活更有力氣。
把兩頭牛拴在鋪子里叫長工看著,張碩陪秀姑去買布。
家裡棉布盡夠做裡衣了,只需給老張和張碩買外面所穿的衣料即可,秀姑挑了兩匹麻布,一匹灰青色,一匹藏藍色,前者是老張的,後者給張碩。雖然黑色的布料更耐臟,但是百姓之家除非家裡出了喪事,否則不會全身都穿黑白兩色的衣裳,不吉利,不過有所刺繡鑲嵌其他顏色的黑白兩色衣料可以上身,單一的不能。
張碩看了看鋪子里五顏六色的布料,一眼看中了桃紅色的細棉布,「媳婦,這料子好看,染得也勻凈,咱們買一匹給你做衣裳。」
「我看看。」秀姑走過去看了看,拒絕道:「咱們家有這種顏色的布料,就不買了。」
在衣食上,她從來不虧待自己。
張碩想到自己家裡確實有不少五顏六色的上等棉布,當即作罷,「那就給小野豬扯兩身衣裳,今兒早上我見他外面罩的褂子袖口短了一截,他經常在村子里和小孩打架,哪天不蹭一身泥,該做兩身耐臟耐磨的衣裳。」
「行。」秀姑扯了足夠小野豬做兩身衣裳的布料。
買齊布料,夫妻二人去買風箏。
時值初春之季,雲白天藍,春風正好,隨時都能見到空中盤旋著的風箏,彩蝴蝶、大鳳凰、紅雙喜、大雁、雄鷹、螃蟹,後面留著長長的兩條尾巴,多種多樣,滿目斑斕。
想到小野豬點名要老鷹風箏,秀姑仔細地選了一隻,當場讓張碩試了試,付錢買下。
順路去衙門時,忽見縣衙大堂門前圍滿了百姓,對著裡頭指指點點,秀姑好奇心起,和張碩走近一看,她二話不說,先伸手擋住張碩的眼睛。幸虧東西都是張碩拿著,她手裡只拿著新買的風箏,空了一隻手可以如此動作。
耳畔儘是地痞流氓嬉笑之聲,眼前一名赤身女子承受杖刑,堂上坐著王縣丞。
那婦人膚白貌美,宛若妙齡女郎,卻是年紀將近四十的米小蕙,就是趙□□子的媳婦米小蕙,同時也是米氏的堂妹,出嫁沒多久就嫌趙□□子軟弱無能沒本事,和城裡賣鹽的詹明星勾搭上了,一直都是自個兒在城裡賃房子居住,詹明星過來。
民不告官不究,米小蕙和街坊鄰居說說笑笑毫無羞恥,旁人也不會多管閑事。
如今她在堂上受刑,顯然有人告她了。
聽到周圍有人笑嘻嘻地道:「這米氏快四十歲了吧,怎麼生得比大閨女還白嫩俊俏?怪不得詹老爺不跟自己媳婦住在家裡,偏跟米氏在外頭租房子廝混!」
「□□大,屁股圓,要是俺,俺也不要媳婦!」有人油嘴滑舌地介面。
「咱們要不起,現在只能飽飽眼福!嘿嘿!話說,米氏跟詹老爺廝混了十幾年,趙□□子帽子綠得冒油,怎麼米氏突然就被告通姦了?嘖嘖!還被關進牢里了呢,牢頭可真有艷福,瞧米氏身上的印子,占她便宜的人不少吧?」聲音流里流氣,滿含艷羨。
場景不堪入目,議論不堪入耳,秀姑沒有心思看下去,推著張碩轉身離開,走出老遠才皺眉問道:「阿碩,這是怎麼回事?」女子上堂竟是當眾赤身受刑?
早在秀姑擋住張碩眼睛時張碩就轉了身,聽秀姑疑問,他淡淡地回答道:「無論是什麼罪過,只要有人高官說是作風不正,婦人上堂或者受刑一直脫衣示眾,被關押在大牢中就是羊入虎口,不堪受辱自盡者不知凡幾。知府大人在任期間,都是把犯罪女子關押在衙門偏房之中令僕婦守著,免受牢獄中牢頭欺辱之苦,便是查明其罪,受刑時也從不讓脫衣示眾。」
接著,張碩又細細與妻子講明其中的厲害。
大多數百姓都是與人為善,做事很少有做絕的,尤其是婦人,她們最怕的不是貧困潦倒,也不是朝打暮罵,而是被人告官。
有些人心狠手辣,做事不留餘地,別人家惹了自己,或者兩家發生了極大的吵鬧,這些人就去衙門告官,說那家婦人作風不正,或者告她小偷小摸,民告官究,一旦進了衙門,不僅這名婦人沒了清白,就是全家也會跟著丟盡臉面。
別說獄卒經常如此欺辱犯婦,就算女子進了大牢並未受獄卒欺辱,在外人眼裡她也是失了清白,無罪釋放后也是死路一條。譚吉在任時,極力避免婦人受辱,可惜只有他在任時如此,這才離任一年,城裡脫衣受刑的女子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秀姑嚇得臉色發白,「竟有這種事?」那她豈不是要小心了?
張碩點頭,他很早就在城裡賣肉,知道的比較詳細。
「這麼說,咱們村子里的人算是比較良善了,吵鬧雖大,卻從來沒發生過這種將婦人告官的事情。」秀姑覺得自己日後更要謹慎,要是被人告官,又是王縣丞主管一縣之權,而非譚吉,進了衙門就沒有活路了。
她驀地想起端慧大長公主兒子和女婿失勢后,其家眷的下場。沒記錯的話,其家眷都被投入大獄了,而非鎖於後院,後來才額外開恩釋放。
最狠的是當今聖上,他不可能不知道女子入獄后的慘狀。
秀姑突然想起書上記載一些大戶人家被抄家后,沒有達到罪大惡極的地步,女眷都是在抄家時被圈在後院一處小院里,隨後發落,或是流放或是發賣,並不是和男丁一樣統統入獄,似乎也是考慮到了這個原因,給這些女眷留個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