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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棄婦再嫁 - 第081章 :字體大小: A+
     

    地里沒有莊稼,家中卻有足夠的口糧,各處的災情並不算大,至少沒有發生百姓流離失所並因飢餓而死的慘事,最嚴重的災情就是不少茅草屋被積雪壓塌了屋頂,有不少人在睡夢中或是被砸傷,或是被砸死,家中舉起了白幡。

    每逢雪天,勤快的百姓早起掃雪,臨睡掃雪,其中就包括屋頂的積雪。

    得知這個消息后,張碩立刻交代村民一番,以防萬一。

    在其位謀其政,張碩非常用心。

    這日張碩從城裡回來,才把羊皮交給老張,就聽秀姑說道:「我娘一早打發滿倉來告訴我,三叔家的屋頂昨兒夜裡塌了一大塊,大塊的積雪連著茅草凍在一起掉了下來,砸傷了三叔的腿,吃過午飯你和我一起去瞧瞧他。」

    以三叔的性子,肯定不會留飯,所以秀姑不打算早上去。

    村裡除了自己家和江家房舍無損,磚瓦房沒了屋頂,其他人家的房舍都是災后重新構築,屋頂多數覆以茅草,粗木作梁倒好,梁木略差些,就禁不住冰雪之重。

    三叔家的堂弟除了死去的蘇大偉,其他人頗勤快,可惜冰雪凍住沒有掃下來,遭了秧。

    「行,你瞧帶點啥東西,別空手。」張碩解開舊斗篷掛在衣架子上,把今天得的工錢和賣豬下水得的錢交給秀姑,市面上啥都貴,豬下水賣了兩百多個大錢,工錢是五百錢,並非瑞兒所說的千兒八百錢,算下來殺一頭豬或者宰一隻羊是兩百多錢,和他從前的工錢一樣,中間的幾百錢油水自然進了送豬羊的小廝囊中。

    秀姑記了賬,將錢扔進床尾的箱子里,道:「東西早準備好了。」

    兩斤果子、兩斤糖和二十個雞蛋,足矣。

    張碩扶著小野豬學步,問道:「三叔受傷了,三嬸沒傷著?」他們家就三間茅草屋,蘇偉夫妻住了西間,蘇老三夫妻倆不可能分房睡,屋頂塌了哪能只砸一個人。

    「沒傷著,屋塌時三嬸不在家。」秀姑嘆氣,「翠姑手裡有錢,買了木柴和炭,洪災后修繕過的磚瓦房又結實,三嬸才入冬就住在翠姑家裡了。三叔也想住到翠姑家,畢竟翠姑母子兩個吃得有油水,家裡又暖和。不料翠姑不同意,就連三嬸也只能在她家裡住,她不會一日三餐地管飯。三叔三嬸管不住她,只能妥協。」翠姑越來越精明,越來越果斷了。

    蘇老三這對夫妻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聽秀姑說蘇老三受傷后三嬸也沒回家伺候,全靠兒子兒媳裡外張羅,張碩搖了搖頭,無話可說。

    臨去前老張遞了個大包袱給張碩,對秀姑說道:「這些日子攢的幾張羊皮,粗粗硝制了一番,你拿娘家叫你阿爺再晾些日子,今天沒硝的也拿回去叫你阿爺弄,然後讓你娘給家裡人做件坎肩。」自己一家五口有四口都有好皮子做的衣裳,用不到這幾張老羊皮。

    「爹留著送咱家的叔伯吧,我阿爺有羊皮襖穿。」秀姑忙道,哪能什麼東西都給娘家。

    老張仰著頭,不讓懷裡抱著的小野豬揪自己的鬍子,說道:「給人,他們不得說咱家如何如何富裕了?又該想著咱家怎麼怎麼紅火了,肯定會惹來麻煩。你們三嬸子天天來借柴禾我說不夠燒他們還不肯罷休,我都煩了。明兒叫阿碩得了羊皮直接賣幾個錢回來。」

    他原想給沈童生一張羊皮讓寡婦給他做襖,誰知卻聽到沈童生在背後罵自己兒子,老張立刻就不打算給他了。下大雪后自己兒子光給他掃屋頂的雪就掃了好幾回,哪知竟然這般沒良心說自己兒子的不是。和寡婦過日子的沈童生壓根不知自己一張臭嘴說沒了老羊皮。

    秀姑聽了,便不再推辭了。

    蘇母歡喜不已,她正為此發愁,家裡人穿的本是舊棉衣,今年的雪極大,下得又頻繁,舊衣不足以禦寒,有了羊皮做坎肩貼身穿著,外面再穿棉襖,比單穿棉襖暖和多了。

    羊皮晾好后,蘇母感慨萬千。

    女兒再嫁前家裡就得了不少濟,出嫁后更是沒少往娘家送東西,偏偏自己家裡沒什麼東西是女兒家裡缺的,想給都無從給起。

    「從你三叔家出來再來家裡一趟,你大嫂發了不少豆芽,你帶一籃子回去。」

    「好,整日蘿蔔白菜吃膩了,我正打算髮豆芽,大嫂既然弄了,我就過些日子再發,到時候叫壯壯給娘送一點。」豆芽炒肉或者燴雞都是美味。冬天雖然缺少新鮮的菜蔬,但是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韭黃、蒜黃、黃綠豆芽,凡是有條件的人家都會自己弄,壓根不用買。買菜吃的大多都是城裡人,村裡百姓都是自給自足。

    張碩和秀姑去蘇老三家探病,蘇老三拉著張碩就訴苦,眼淚吧嗒掉。

    「秀姑她女婿,你叔我苦哇!被子薄,縮頭縮腦地睡到了二半夜,好不容易焐熱了被窩,哪知上頭掉下一大坨冰塊,砸得我哭爹喊娘!這不,就躺在床上不能動了,都說養兒防老,你兄弟一口肉不給我買,連城裡的大夫都不給我請,只請沙頭村的赤腳大夫。」

    一旁的蘇偉翻了個白眼,一聲不吭。

    聽不到張碩接話,蘇老三自顧自地道:「秀姑她女婿,聽說你又進城做生意了,日子過得紅火,明兒給我捎一塊肉回來可好?」作為侄女婿,他總不好問自己要錢吧?

    蘇老三想得很好,哪知張碩卻道:「好啊,三叔給我一百錢,我明天給你捎一斤肉。」

    「啥?一斤肉一百錢?當是買金子呢?」蘇老三很不高興。

    張碩笑道:「金子?三叔,我給你一百錢,你給我買一斤金子去!」雖然如今是災后,物價上漲,但金子漲價有限。

    蘇老三撇撇嘴,知道自己的打算泡湯了。

    蘇偉之妻在西間跟秀姑抱怨道:「他姑,你聽聽,這是做親爹該說的話嗎?要是斷了腿,就算大雪天里沒車,阿偉背也得把他背到城裡請大夫接骨。明明他躲得快,只是砸傷了腿,並不如何嚴重,養一養就好了,非得鬧得人盡皆知,要人來瞧他好收東西。再說,家裡早就一個錢沒有了,幸虧有糧食吃不至於餓死,哪裡有錢去買肉?凈出幺蛾子。」

    秀姑淺淺一笑,沒有介面。三叔三嬸的性格向來如此,沒必要和他們認真計較。

    蘇偉之妻也知道自己抱怨根本沒用,公婆的臉皮厚,刀都砍不動,無奈一笑,道:「小野豬呢?他姑怎麼不帶來?留在家裡會不會哭鬧?」

    「在家裡跟他阿爺和他哥哥呢,過一會子我們就家去了。」

    說起兒女事,蘇偉之妻就不再提蘇老三做的種種事迹。

    蘇老三受傷卧在床上,蘇三嬸長住翠姑家裡,蘇偉之妻主事,她不顧公爹接連對自己使眼色,等張碩和秀姑告辭時把幾樣禮各回一半。

    就算管飯也得如此回禮,何況自己家裡都沒管飯,公爹怎麼好意思都收下?

    秀姑推讓。

    「留給三叔補身子,我們拿來了就沒想過拿走。」姑嫂二人你推我讓好一番,秀姑只拿一斤糖,回娘家拿豆芽時張碩留給了秀姑的祖父和父母。

    蘇母又塞了一小筐角子給他們,「幾個月沒吃葷,你們侄子饞得要命,上回你們送的風乾豬肉,我割了一塊下來剁碎了和著白菜蘿蔔包角子,出的油可不少,香得很,這十幾個角子你們拿回去,晚上餾一餾就不用炒菜了。」

    秀姑沒推辭,連角子帶筐放在自己家裝雞蛋的籃子里。

    角子就是大號的餃子,大如巴掌,不用下水,像蒸饅頭一樣放在箅子上蒸熟,寒冬臘月擱在屋裡七八日都壞不了,想吃的時候直接餾一餾,跟餾饅頭一樣。

    張碩喜歡吃有餡兒的食物,譬如菜盒子、菜煎餅、餃子、包子等,角子亦在其列。

    夫妻倆剛到家,就見張三嬸來借柴禾。

    自從那回借了柴禾,雪就沒停過,許多人家沒柴燒,個個唉聲嘆氣。

    秀姑眉頭一挑,尚未開口就聽老張拒絕道:「他三嬸子,不是俺不借,是俺家的柴禾也不夠燒,你往別人家問問吧。」

    「是啊,三嬸子,您往其他人家問問吧,俺家的柴禾現在都緊巴巴的。」張碩介面,直接提起城裡的景況,「城裡什麼東西都有賣,木柴煤炭從外地販了許多進來,三嬸子家裡不缺錢,千兒八百斤都買得起,叫三堂叔和兩個兄弟進城一趟不就得了?」

    真是蹬鼻子上臉,自從發了江家的財,不想法子解決問題,光想靠別人家。

    張三嬸碰了一鼻子灰,空手而歸后賭氣叫丈夫和兒子借大張里長家的騾車進城,果然買了五百斤木柴和兩簍子炭。

    秀姑聽說后,一笑置之。

    自己家做人有原則,不可能任由張三嬸得寸進尺。

    張碩更加不放在心上,他發現城裡有人從外地販豬在東市賣,他買了三頭毛豬回來,兩頭餵養在家裡,一頭殺了賣肉,哪知城裡元氣未復,買肉者寥寥無幾,三天才賣完,一頭才賺了不到一百錢,索性就不再繼續了,只給李家殺豬宰羊。

    一天五六七百錢,一個月就是二十來吊錢,張碩很滿足。

    彼時天晴雪化,各家掃過雪后趕緊把柴禾攤開暴晒,待田野露出泥土時已是臘月初十,被積雪砸傷的蘇老三複舊如初,整日在村裡閑逛。

    三嬸和四嬸吃膩了蘿蔔白菜,約秀姑去挖野薺菜。

    在很多地方野薺菜是春生之物,在他們這裡,過了年開了春,天氣暖和,野薺菜就老了,開出細細碎碎的白花,老了的野薺菜雖然能吃但是味道不好,寒冬臘月的野薺菜最嫩,且不畏寒,溝渠邊、田埂上密密麻麻長了許多野薺菜。

    往年莊稼地里種著麥苗,麥苗里就有野薺菜瘋長,挖野薺菜時必須小心,免得弄傷了麥苗。然而此時地里光禿禿一片接著一片,她們沒有顧忌,直接挖地里的野薺菜。只有少數人家弄了些黑乎乎的糞堆在地里,淋了雨雪后,慢慢滲進地里,這樣的莊稼地比田埂溝渠的肥力大,野薺菜水靈靈的十分青翠可人,到處都是挖野薺菜的男男女女,老幼皆有。

    野薺菜包餃子是一絕,秀姑也愛吃,於是接受兩個嬸娘的邀請,壯壯跟著一起湊熱鬧。

    望著依舊覆蓋著些許殘雪的遠山,再看冰封的溝渠,身處闊朗之地,吸一口涼氣然後緩緩吐出,肺腑之間彷彿被野薺菜的清香洗滌了一番,格外清爽。

    壯壯拿著鏟子在秀姑旁邊忙活,似模似樣,就是挖薺菜的速度慢了點。

    「壯壯啊,你是讀書人,清貴得很,咋跟著你娘一起來挖米薺菜?不怕弄髒了你那握筆寫字的貴手?」見壯壯蹲在地上拿著鏟子挖野薺菜,張三嬸笑眯眯地問道。

    米薺菜是他們這裡的方言,指的就是野薺菜。

    秀姑不清楚為什麼如此稱呼,但是她記得自己的家鄉也是這麼說野薺菜。

    壯壯抬起頭,淡淡一笑。

    他長得極俊俏,膚白唇紅,穿著月白色的棉衣,經未化盡的一點殘雪和灰褐色泥土裡的翠色野菜映襯,越發顯得如冰雪一般晶瑩剔透,更有一種書卷的清氣直叫眾人看呆了眼睛。

    目光往張三嬸臉上一掠而過,壯壯正色道:「三奶奶,這話不對,讀書人的手怎麼就是貴手了?同樣一手五指,沒比誰多出一根手指頭。人常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我不想做百無一用的人,所以跟娘一起出來挖米薺菜包餃子給我阿爺和爹吃,阿爺在家帶弟弟。等我長大了有力氣,我還得跟我阿爺和我爹下地幹活呢,讀書人也得認得莊稼懂得農事啊!」

    張老太贊道:「聽壯壯這話說得多好,讀書人沒比咱們多長兩隻眼睛一個鼻子,祖宗十八代都在地里刨食,難道因讀幾本書就忘記了祖宗父母是庄稼人?倒覺得自己讀了書就了不起了?壯壯做得對,滿倉讀了書也經常幫他爹娘幹活呢。他三奶奶,我知道你孫子今年也上了學堂,但是你那關於讀書人清貴的話別說了。」

    張三嬸被她堵得無言以對。

    對於讀書人,平民百姓天然就有一股敬畏,都笑道:「正是,壯壯叫你一聲三奶奶,你就別在他們娘兒倆之間說這樣的話了,說得好像壯壯他娘對壯壯不好似的。」

    「是呀,瞧壯壯這模樣就知道他娘對他好得很,再大幾歲不知道多少姑娘家惦記著了。」

    眾人說閑話時,話題十分飄忽,說到這一點,倒是人人點頭。

    壯壯不覺紅了臉,急忙跳起身,「娘,我看到滿倉哥哥了,去找他一起挖米薺菜,回家的時候叫我一聲啊!」

    他一溜煙地跑開,眾人放聲大笑,驚起無數麻雀撲稜稜地飛起。

    張里長的老婆田氏聽了,居然點頭贊同道:「可不是,咱們滿村子里瞧瞧,沒一個人比壯壯長得俊,跟天上下凡的仙童一樣。壯壯娘,我那外孫女珍珠跟壯壯的年紀差不多,明兒叫壯壯給我做外孫女婿吧!」

    眾人起鬨道:「喲,壯壯娘,還不趕緊一口答應,咱們附近幾個村子里這麼大的女孩子再沒一個比珍珠更好的了,細皮嫩肉,一看就知道是嬌生慣養的。」

    張里長家有幾百畝地,住在山後大黃村的親家自然不比他們家差,莫看地主家的媳婦們個個每天起早貪黑地洗衣做飯推磨餵豬,沒有清閑的時候,但是作為女兒,珍珠裹了腳,從小就不用幹活,只在家裡做針線,村裡無人不知。

    怎麼說起這個了?秀姑長眉微蹙,很快展開,含笑道:「我家壯壯年紀還小,今年不過十歲,等他大幾歲了再說。況且,這件事得由我公爹和當家的做主。」

    村裡夭折的孩子多,長到十幾歲死了的孩子不是沒有,再大幾歲死了的少年少女也不在少數,因此在不能保證孩子長成的情況下,大部分人家都等孩子長到十五六歲以上議親,就算是女孩子,也得十三四五歲沒病沒災才好說親,很少有定娃娃親的。

    田氏笑道:「反正我們珍珠年紀也小,等得起。」

    這是想在嘴上說定免得自己家反悔?太霸道了吧?哪有人這樣的?他們家想把外孫女嫁給壯壯自己家就得答應?不知根不知底,哪能一口就說定?秀姑當即道:「人人都說珍珠好,模樣好,性情好,針線好,以後定能尋個乘龍快婿。」絕口不接田氏的話。

    田氏一愣,蘇氏竟然不順著自己的話接下去?

    她和張里長是真的動了心思。

    張碩得縣太爺看重,和林主簿家交好,又有兄弟或是在衙門,或是在大戶之家當差,都十分不凡,舉目望去,村中無人能及。張碩家的地雖然不如自己家多,卻是人盡皆知的富戶,定然攢了不少家業,壯壯作為長子,將來分家定然是壯壯得大頭,光這一座大院子就值不少錢了,外孫女嫁過去吃不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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