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晉升儀式已經過去了三天,一切都回到了正軌,表面上似乎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
也就是前黑道大佬,現澤若希亞宅邸兢兢業業的老管家卡朋先生,在發現自己因為晉升為超凡者而略微恢復青春,從而變得更加兢兢業業。
還有每晚澤若希亞鍛鍊家傳陣劍招式的時間被提前了兩個小時,一方面是為了空缺出時間完成林克要求的冥想功課,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大晚上不斷發出暴風雪的呼嘯聲實在是過於擾民。
非要說還有什麼變化的話,就是林克總感覺這幾天裡,澤若希亞看自己的眼神總是怪怪的,而且有種想要問些什麼,又擔心答案會超出自己預料的不安感。
林克作為她的老師,深感自己身上的責任之重大,怎麼能讓自己的學生深陷苦惱而當作什麼都沒有看到呢?
在明確了自己的責任之後,林克非常沉痛的向眾人表示,自己需要一段時間調理身體,需要一個安靜的,「無人打擾」的環境。
眼不見心不煩。
他其實也知道澤若希亞想要問的是什麼,無外乎就是她保留著那段深淵之內成為自己信徒的記憶,但又因為這一切都是在精神歷練中出現的,她又懷疑記憶的可靠性,所以想要通過自己來求證。
林克能怎麼說,難道直接告訴她,沒錯,我已經被深淵看上了,十有八九已經成為了深淵意志安排的邪神,而且你已經成為了我的信徒。
就算再怎麼相信澤若希亞的為人,林克都不至於蠢到把這種話到處亂講。
至於信徒這回事,林克現在也不確定究竟是什麼因素導致澤若希亞成為了自己信徒。
如果是因為晉升儀式的關係,那為什麼只有澤若希亞成為了自己的信徒,而卡朋卻很正常,沒有和自己產生任何的聯繫?
可要說澤若希亞和卡朋有什麼區別,林克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明白。
從表面態度上看,卡朋對自己的恭敬程度遠在澤若希亞之上,甚至他的口中還出現過「只要信徒願意相信,誰不能是神呢」這種殷勤到讓林克都有些雞皮疙帶的話語。
可實際上,真正將自己當成神明的,反而是將自己當成老師的澤若希亞。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奇奇怪怪的扭曲?
任何事情一旦和神明扯上關係,就會變成被十幾隻貓咪哄搶過的毛線球,你寧願將這團謎之物體丟進垃圾桶也不會想著將它重新理順。
可林克沒得選。
漫長而愁苦的思考一直持續到了第三天的傍晚,小白輕輕敲響了林克的房門。
林克和小白提過,除非發生了一種狀況,否則都不要叫醒自己。
那種狀況就是,戈列托家族準備動手了。
「老哥,瑞內塔來了,嘶溜,他在樓下等著你。」
居然這麼快?
瑞內塔出現的速度有些超出林克的想像,按照他的估計,怎麼說也得花個七到十天安排布置。
看得出來,血烏賊海盜團真的是戈列托家族的眼中刺,一刻不拔就心內難安啊。
林克搖搖頭走出房門,小白叼著根亮晶晶的,鉛筆粗細的糖棍,兩片嘴唇都染上了淡淡的糖色,微微有些反光。
林克哭笑不得地在小白頭上拍了拍,什麼也沒說。
他很清楚小白從小都嘴饞,以前迫於診費的壓力和病情的擔心,她一直壓制著自己的饞勁。
現在來到了學者之國,短期看不見什麼生存壓力的情況下,小白也算是徹底放開了。
之前在學院裡的時候,就求著茵圖帶著她去買零食,現在出了學院,更是將三分之一的精力都放在了享受好吃的上。
可她同時又拿出了另外三分之一的精力認真修行,弄得林克也沒必要說些什麼。
超凡者的身體還不至於被暴飲暴食摧垮,發胖蛀牙對她來說都是小事一樁。
既然她樂得開心,林克也就隨她去了。
快步走到一樓,他一眼就看見了在壁爐的橘色光芒中打轉的瑞內塔,忍不住笑了出來:
「和你認識挺長時間了,還是第一次看你急成這個樣子。簡直和那些知道第二天要去旅遊的小孩子一樣。」
瑞內塔看了林克一眼,眼角的苦笑都快滴下來:「你就別開我玩笑了。我打賭,要是你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你也睡不著。」
林克走到壁爐旁,撥弄了一下火炭:「說說看,明天能發生什麼。」
瑞內塔神神秘秘地附耳到林克身邊,竊聲道:「血烏賊的狀況已經確定了,我們準備明天就動手。」
「哦。」
「哦?」瑞內塔感覺自己活吞了只,不對,是活吞了一巴掌的蒼蠅,「明天就要和血烏賊決一死戰了,你就一個哦?」
林克漫不經心地從一旁的甜點桌上取來一塊榛子蛋糕,慢悠悠地塞進嘴裡,享受地咀嚼起來。
見他這副樣子,瑞內塔都有些顧不上其他事,吞了口唾沫,情不自禁地摸摸鼻子。
明明是吃過晚飯才來的,雖然吃的倉促,但好歹也是半飽。
結果現在怎麼就這麼餓呢?
就在他想著是不是自己也拿一塊嘗嘗的時候,林克出聲了。
「之前從古雷斯卡身上得到的據點位置,你們去看過了?」
「看過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啊,」以瑞內塔的見識,都忍不住咋舌,「那個地下室差不多有五百平方,裡面堆滿了處理過的食物和財寶。
說真的,林克你這次是虧大了,那個據點的收穫遠超你繳獲的那杆長槍···」
「暗光。」
「什麼?」
「長槍的名字。」
「啊?哦,我明白了,」瑞內塔笑了笑,用胳膊肘懟了懟林克的肩膀,「沒想到你居然對暗光這麼滿意。不過這樣還是太便宜我們了。
反正交易的事情只有我們倆知道,來,這個拿著。」
瑞內塔從懷裡取出一張耀眼的紫晶卡,在爐火的暖光中,這張小巧纖薄的卡片,有著讓所有人都心頭一顫的魅力。
「五十萬金,算是分成,」瑞內塔擠眉弄眼地朝林克笑著,「你也別嫌少,地下倉庫里的東西基本上都是些難以出手的私人寶物,雖然價值高,但一時之間也很難換成現金。
直接收刮到的大約有七十餘萬,算不上多,但也還行不是。」
林克微微搖頭,從始至終他的視線都沒有在這張紫晶卡上停留片刻:
「既然當初說好了,那就按照我們說好的來。」
瑞內塔正想要說些什麼,林克搖頭打斷道:「你也別覺得是你們占了便宜,我吃虧了什麼的。
在我看來,暗光比一百個血烏賊海盜團都更有價值。這是因人而異的。
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公平的交易,各取所需罷了。」
瑞內塔被他說的啞口無言,愣了好久才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你這傢伙,真的是人嗎?」
「其實我是神明來的。」
「真的?」
「真的。」
瑞內塔和林克雙目對視,雙方都想要通過彼此的眼睛看見對方的真實想法。
林克看見的只有笑意,而瑞內塔看見的,只有認真。
慕然,瑞內塔暴笑出聲,連連拍打著自己的大腿:「還別說,你這樣子可太像真的了。說假話也能說到這種程度,無敵啊。」
林克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你開心就好。」
瑞內塔搖搖頭,笑得都快脫力了,才開始向林克介紹明天的安排。
其實聽完之後林克才發現自己完全就是在浪費時間。
戈列托家族明天會排出三支隊伍,分別從不同的方向圍攻最後的一個據點。
相比於古雷斯卡的據點,血烏賊真正的大本營,反而是很多人心中不方便開口的秘密。
你說抓海盜吧,誰都想抓,畢竟把海盜抄了家,你就能把海盜的財產據為己有。
可要是對方的勢力強悍到一定程度,說實話,還真沒多少人願意去招惹。
就算你派出足夠的人手將血烏賊拿下了,損失怎麼算?收穫又怎麼算?
官方出手的話,上層讓你上繳怎麼辦?
況且去哪裡找一群能把血烏賊拿下的人?
這一系列的問題,加上血烏賊大本營多年建設下堪稱鐵桶一塊的壁壘,大家慢慢地也就選擇了能躲就躲。
但戈列托家族沒得選了。
放在正常情況下,戈列托家族肯定不會是血烏賊的對手。
可傾家蕩產請外援的情況下,還真就未必不能和血烏賊碰上一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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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些和林克都沒什麼關係。
他只是單純的領了個任務,如果沒有瑞內塔這層關係,他甚至都不用知道自己的對手究竟是誰。
僱傭兵這一行,簡單粗暴到僱主給你一個目標,你想辦法把對方干碎就完了。
不過瑞內塔最後的一句提醒讓林克上心了。
他皺起眉頭,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負責策應,只需要在島外巡邏?」
這其中照顧的意思已經相當明顯了,特別是瑞內塔還說他會和自己待在同一條船上的時候,林克已經有些微妙的不爽了。
歸根結底,他只是單純的接了一個利潤足夠同時風險不低的任務,他也一直是抱著認真對待的態度加入到戈列托家族和血烏賊家族的泥潭裡。
可瑞內塔,或者說戈列托家族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他們從頭至尾就沒有將自己當成實際戰力,只是借著由頭給自己送錢,拉拉關係。
之前卡朋警告林克的時候,林克就已經對這件事有些上心了。
他不是不願意和別人較好,也不是不願意和某些家族上同一條船。
但是讓他接受的前提,是雙方是真的出於情感上的聯繫,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用金錢來對話。
林克知道自己的潛力,或者說他知道指環的潛力。
熔爐騎士的途徑早晚都會被他走通,只要在那之前他沒有徹底淪為深淵的一份子,金錢這種東西都是要多少有多少。
從來就沒聽說過曜日階級會缺錢的。
瑞內塔這個人是不錯,可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他家族的影響,這種隨時隨地都想讓自己承諾「對對對,以後我就唯你們戈列托家族為主」一樣的感覺,真的很讓人反感。
「關於這件事,如果最後我沒有出手,或者沒有起到太多的作用,我會向協會反饋,到時候該拿多少佣金就拿多少佣金。」
瑞內塔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林克,巡邏也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我知道,可是當初任務說明很清楚,你們戈列托家族聘請曜日階級的戰力,是為了對抗血烏賊海盜團的曜日階級。
任務實際情況和說明不符,做出相應的更改也是理所應當的。」
「···你就這麼不願意接受戈列托家族的好意嗎?」
「瑞內塔,你或許已經不明白什麼叫做好意了,」林克眯著眼睛,「當你的朋友快要跌倒,你扶了他一把,這確實叫做好意。
但如果你看見一頭遊走在山林中的猛獸,於是朝他丟鮮肉,目的是為了引誘他跟著你回去,為你看家護院,這叫做投資。
戈列托家族有投資任何人的權利,同樣,我也擁有拒絕任何人投資的全力。
你依然是我的朋友,但戈列托家族的橄欖枝,恕我真的接受不了。」
瑞內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最後苦笑道:
「我就知道你會是這個回答。
你知道嗎,我今天是帶著我爺爺的死命令來的,他說必須要讓你心甘情願的加入戈列托家族。
上次我說請你吃飯,你說吃不慣貴族的酒宴,我就明白了。
世界上總有人是無法被束縛的,他們的每一寸思維都刻滿了理想的光輝。
戈列托家族最好的做法其實是秉持著公正,將你當成一個普通的傭兵,然後完成這次合作,最後一拍兩散。
這樣反而能讓你對戈列托家族留下一點好印象,對嗎?」
林克盯著瑞內塔,突然笑了起來:「我只能說,在某些方面,你比你爺爺看的更明白。」
瑞內塔只是苦笑。
那裡是爺爺不如他看的明白,只是爺爺不曾親眼見過林克本人。
光用事跡,真的很難說明林克這個人的特殊之處,但只要你見過他本人,你就會明白他和所有人都是不一樣的。
別說區區一個戈列托家族,就算是學者之國最頂尖的家族又能怎麼樣?
晨星階級只能在大家族裡當個打手,銀月階級就能當個小家主或者關鍵人物,曜日階級直接就能締造一個家族,傳說階級更是所有家族最後的底蘊。
可從來沒聽說有那個神域強者需要家族,或者庇佑家族的。
到了那個境界,哪怕只是對方隨意地提起,都會讓無數人高看一眼。
那才是戈列托家族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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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弄得下不來台。
算了算了,家族裡的大事我說不上話,林克這邊我還不能自己決定嗎?
反正都變成現在這樣了,還不如好好經營自己和林克的關係算了。
想通了這一點,瑞內塔不再言語,只是憂愁的嘆息,從甜點桌上拿起一塊榛子蛋糕。
真軟啊。
「既然都這樣了,你還有什麼好緊張的。
反正都是巡邏,我們會碰上敵人的概率小的可憐。到時候你帶個望遠鏡,就當近距離看無聲電影唄。」
「說的輕鬆,」瑞內塔擺了擺手,「你以為家族這次就準備撈你一個人上船?」
瑞內塔這麼一說,林克突然會想起當初雨夜一戰,戈列托家族對那個俊朗青年畢恭畢敬,有求必應的樣子,頓時笑得合不攏嘴。
「我就說明明是生死危機,你們家族怎麼還聯絡了這麼多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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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你們是找了一堆二代來讓你拉關係網的?」
「可不是嘛,最關鍵的是,這群二代看誰都不順眼啊。我就更別提了,卡在銀月階級圓滿的位置上都快三年了。
你以為我願意混在鳥不拉屎的深淵戰場裡倒賣核心啊,還不是為了我自己的考核考慮。
我這種水準,在那些二代眼裡都是垃圾。」
林克有些不相信:「你確定?那為什麼他們不去學院裡學習?」
「你真的覺得學院的培養能比外面一些頂尖的大家族好嗎?
放在學院裡,你從入學到畢業,正常情況下見到的最強者也就是那些曜日階級的導師。
要是進了學派,就像你我,偶爾還能見一見傳說階級的學派長之類的大人物。
可傳說階級又不是只有學院才有,神域強者也不是只有學院的日光會。
那些傳說階級的子嗣,甚至是神域的子嗣,才是真正的『貴族』。
我們這種,只能說比下有餘,但比上,遠遠不足。」
瑞內塔的一番話,給林克的三觀打開了一面通透的窗戶。
對啊,日光會有神域,難道那些教會就沒有嗎?
傭兵協會沒有嗎?
古雷塔弗帝國的疆域橫跨大陸南北,占據了三分之一的大陸面積,鑄造的金幣更是全大陸通用,他的背後要是沒有神域強者坐鎮,憑什麼威風凜凜的是他們?
超凡世界的水,遠不止有一個學院。
「這麼說,我們明天出航,得和一群彼此看不順眼的二代待在一起了?」
瑞內塔嘴角向下一扯:「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麼煩了吧。我來你這,其實也是偷個閒。
這兩天我快被那群傢伙煩死了,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些眼高於頂的傢伙。
我也不知道家裡的長輩是怎麼想的,居然覺得我能拉攏他們。」
「那是你還沒放下尊嚴。」
瑞內塔一愣,看向林克,眼底的苦澀更濃了。
「好像,確實是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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