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初次來時遇見的那伙人有沒有再來找過你？」李靖忽然問道。

  霍弘搖頭道：「沒有！」

  「五月，秦王大敗劉黑闥！劉黑闥率領數百殘兵逃脫了秦王布置在北路精兵的追殺，欲逃遁至突厥。

  就在其與突厥邊境近在咫尺之時，有五十青壯阻攔，且將其與麾下殘兵敗將悉數生擒活捉。

  獻於了秦王！老夫遠在嶺南，知之甚晚。」李靖幽幽說道。

  「這兩件事有關係嗎？」霍弘兩個眼睛一大一小的盯著李靖，感覺腦子有點不夠用。

  李孝恭亦不知李靖為何提及此事，既然已經提了，便沒有隱瞞，面色凝重道：「相助秦王擒拿劉黑闥的青壯，乃是出自於農家！九流之一的農家！

  農家藉此功出世，雖未直言，但卻直指土豆等新糧而來。」

  「農家奉神農為祖師，有此行跡，不出奇。」李靖正色道：「老夫早年與道家淵源頗深！故而對諸子百家的隱秘略有知悉。

  想必你很奇怪，諸子百家，除卻儒家、道家以及從未在史上衰退的兵家以外，其餘盡皆消失。

  實則不然，諸子百家各有遺留，只不過以隱世的方式苟延殘喘，未曾光明正大的登場而已。」

  霍弘心底鄙夷了一下軍神，諸子百家你怕是未必有我了解的多吧，「難不成上次來找我們的也是諸子百家不成？」

  「不錯！」李靖淡淡點頭，抿了口茶說道。

  「還真是！」霍弘驚道。

  「墨家！」李靖述道：「墨家早年便已三分——相里氏之墨！鄧陵氏之墨！相夫氏之墨！

  鄧陵氏之墨，更多的是遊俠，到處行義，但其是非與行事卻與墨家學說背道而馳，憑心妄為。

  之前來找你的應該就是鄧陵氏的人，原由應是你家中幾人的師門察覺到了墨家的存在，致使了鄧陵氏的滅口之舉。

  而相里氏與相夫氏，乃注重于格物致知的務實派與學者辯論的假想派，是墨家真正的傳承者。

  此三派，又幾經支解，極為零散。

  在漢初之時，不復往日顯學榮光、衰退嚴重的墨家就有重新整合的行動。

  但由於鄧陵氏之墨遊俠太多、武力甚強的這個毒瘤阻撓，加之墨家未能有威望足夠的治學者，這個願望遲遲未能實現。

  而今，煥然一新且上下一心的農家的現世，催化了墨家重新整合的過程。

  老夫得故友相告，半月前，墨家相里氏學識淵博、德高望重的執掌者，輕易說服整合了本就有心的相夫氏各分支。

  又與鄧陵氏中的明辨是非的兩支，裡應外合，以血腥手段抹除了鄧陵氏頑固迂腐的幾支，實現了墨家統一且齊心的局面。

  由促就完成此次整合的相里氏之人任當代巨子的墨家，不日便將會出世。」

  李孝恭驚道：「此事當真？」

  「老夫今早接到的消息，應當不假！」李靖淡然道。

  霍弘咽了口唾沫，說道：「和我有關係嗎？還有，朝廷對農家是什麼態度？」

  「陛下委任了農家一人出任司農寺少卿。」李孝恭長舒了一口氣說道：「農家不一樣！

  他們在諸子百家中雖然名列九流，但在學術思想上比較平庸。

  而墨家乃是與儒家齊名並稱的兩大顯學之一！

  難不成我大唐又要重現百家爭鳴不可？」

  霍弘怯怯的說道：「郡王，你覺得陛下墨家會是什麼態度？」

  李孝恭沒有作正面回答，卻說出了自己心底的看法，「我大唐奉道家為尊、佛門次之、儒家再次之。」

  要不是李孝恭驚聞墨家的消息，一朝失神，絕不會有失言的情況發生。

  「隱世百家重新出世，究其根源，還是在你們家散播出去的新糧。

  想必，暗地蟄伏的諸子百家的觸角，早在三季稻現世之初便已知曉，先朝廷一步再三確認其產量之後，才會有此舉。

  如今，汝父亡故，你便處在了世家、儒家、隱世百家的漩渦之中。

  原本可能對你加以看重的儒家，也會因為隱世百家的出世，與世家合流，壓制朝廷對你的封賞。

  甚至……」李靖搖頭嘆息一聲，不再言語。

  霍弘緩緩點頭沉思，李孝恭和李靖起身，點名留下了七名親衛，轉身離去。

  莊仁等人沒有打攪霍弘的沉思，直接帶著李孝恭兩人留下的七名親衛去傳授起制茶的手藝。

  對於只知道隻言片語的農、墨兩家的出世，他們感覺這只是件稀鬆平常的事。

  但看李靖和李孝恭以及郎君三人的鄭重，便知道此事絕不尋常。

  霍弘搜颳起腦海中關於墨家的記憶。

  其主要思想主張：人與人之間平等的相愛（兼愛），反對侵略戰爭（非攻），推崇節約、反對鋪張浪費（節用），重視繼承前人的文化財富（明鬼），掌握自然規律（天志）等等。

  與孔子所代表的儒家、老子所代表的道家構成了古代的三大哲學體系。

  《韓非子·顯學》記載：「世之顯學，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

  其歷史地位，不可謂不重！

  後期的墨家在邏輯論方面做出了重大的貢獻，對概念，判斷和推理都做出了較為詳細的研究，形成了中國古代第一個比較完整的邏輯體系。

  墨家思想更是中國古文完整版的辨證唯物主義及辨證唯物論。

  墨子這位雄心勃勃的科學啟蒙者，企圖用更系統更嚴密的語言來描述他所觀察的宇宙，於是一部奇異的著作《墨經》流傳於世。

  《墨經》成書的年代比古希臘歐幾里得的《幾何原本》還要早，但其涵蓋的內容卻要豐富得多。

  其中的力學論斷與近兩千年後伽俐略、牛頓的理論極為接近。

  而墨家學派的《墨經》一書，堪稱是中國歷史上最接近於科學啟蒙的著作。

  它比阿基米德掌握槓桿原理要早兩個世紀，與歐幾里得一樣對幾何學進行了樸素且嚴密的定義，可是它並沒有取得《幾何原本》在西方科學史上那樣彪炳史冊的地位。

  它也沒有引發一場轟轟烈烈的科學革命，這不能不令人嗟嘆。

  「希望如今的墨家未失先祖的學問和智慧，屆時，我不介意幫你們一把。」霍弘輕笑著自言自語道。

  原以為會是燦爛的唐初、有武德年間的紛亂，更有貞觀之治的輝煌。

  卻不想，因為土豆等物引出了只在史書上聽聞的墨、農兩家，甚至更多的諸子百家。

  能親眼目睹乃至於參與到這精彩紛呈的大世之中，霍弘的心情，怎是一句簡簡單單的心潮澎湃便能形容的。

  「霍大夫！」黃昏時，曹居東進門鄭重一禮道。

  「這是做什麼？」霍弘連忙上前虛撫一把說道。

  曹居東自嘲一笑道：「在下眼皮子淺薄，要是早點聽取了霍大夫的建議，該有多好。

  這是霍大夫要的散卓筆，在下尋及數州，才請到三名願意改良毛筆的筆工大匠，堪堪制出。請霍大夫再行指點一二！」

  霍弘也不客氣，當即接過遞來的三支大、中、小的散卓筆試寫。

  晉時，人們的寫字體式為伏案或持卷，這就要求毛筆矯健有力，因此粗短剛硬的雞距筆深受文人墨客的喜愛。

  霍弘將桌椅板凳搞出來之後，席地據幾變成了高案坐姿，而且，一直沒用唐代人的單鉤斜執筆之法，而是雙鉤五指正執筆。

  這無形中嚴重影響了書寫的結果、速度等等。

  所以，在兩個月前將宋朝才誕生的散卓筆的製作工藝，詳盡寫出送給了曹居東，只求自己的寫字舒適。

  「之前得霍大夫傳授工藝，在下請來的筆工在江陵附近炮製，成功以後便開始售賣，獲利極多。

  此前霍大夫建議種植藥材，也取得了初步的成功。

  再造之恩！無以為報！在下想將已經到手的和以後的一半得利贈於霍大夫。」

  曹居東一邊看著躍然紙上的漢字一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