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且不提先王的決斷。我很想知道,如此明顯的錯誤,難道當年沒有人發現嗎?如果有,為何不規勸大王?」
「如果勸得住的話。」
屈平不咸不淡的說道。
景舍徹底無話可說,他決定,不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
他害怕隨著了解的越多,自己的血管,會忍不住變得暴躁。
忍不住同情起當年的士兵。
遇到這樣君王,究竟是造了多大的孽?
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來不及做,就白白斷送了江山,背負了千古罵名。
死後還要被人指責。
他都不用親臨實地,都可以想像的出,當年的士兵,究竟是懷揣著怎樣複雜的感情,前仆後繼的去送死。
明明按照正常劇情來說,他們應該作為抗擊侵略者,最終彪炳史冊的功臣。
結果,卻是一地雞毛。
甚至,到最後,人們還要刻意的淡化他們的存在。
仿佛,那場戰爭,打從一開始,就從不存在。
難怪即使是屈平也回天無力。仟千仦哾
碰到這樣的隊友,能夠保住自己,已然是萬幸。
哪還敢奢望其他?
「父親,我不理解。按照您的說法,當初那位兵聖也是按照正常的順序。
先拿下壽春,緊接著又拿下陳,最後才打到南陽的,這路程何止萬里。
就算那位大人,用兵如神,每到一地,都立刻抽身,可是任他再怎麼手眼通天,這萬里的路程,他最起碼也要走三個月。
整整三個月的時間,難道都沒有人反應過來嗎?
當年的公卿真就什麼準備都沒有?就坐等敵人的到來?」
一直在旁旁聽景舍和屈平對話的屈胤,在聽到這兒之後,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忍不住問道。
他是一個極度現實的人,在他的理解當中,君王,或許有可能因為一時的過錯,而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
但是他絕對不相信滿朝公卿,都會犯同樣的錯誤。
當年商紂王,殘暴成那個樣子,尚且還有比干、微子這樣的忠臣,進諫逆耳良言。
夏桀昏庸成那個地步,尚且還有關龍逢這樣的忠臣,直言進諫。
難道說,當年的楚國宮廷,竟然荒誕到這個地步,連夏桀,商紂都比不過了?
否則,他真的無法解釋,為什麼這長達超過三個月的時間內,滿朝公卿竟然沒有一個人提出異議。
你哪怕隨便派出一些人,提前堵在孫武的進軍道路上,他也不可能進展的這麼順利吧?
還是說滿朝公卿其實都是吳國的內鬼?
因此,迫不及待的,喜迎王師?
「這就是我為什麼要重建南陽城的原因!
」
「這其中有什麼關聯嗎?」
景舍感到無法理解。
「景舍,我問你,你活了這麼久,可曾真正經歷過,讓你刻骨銘心的絕望?」
景舍懵懂的搖了搖頭,不明白屈平為什麼要這麼說?
「那就對了,不經歷過真正的絕望,你哪裡能夠體會其中的大恐怖?
你們可知道,當年的南陽,並不在這兒,而在新鄉。」
「什麼?」
聽到意想不到的答案,屈胤和景舍兩人同時發出驚呼。
新鄉城居然是當年的南陽舊城?
怎麼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
「很好奇,很驚訝吧?當年的南陽城早在當年的南陽之戰,就被雙方徹底的摧毀。
你想,80萬人擁擠在一座城裡,那道路是何等的擁堵。
因此當年我們進入南陽之後,為了方便駐軍,就先拆毀了街道。
之後,為了方便,又連續拆毀了民居,鐘樓,鼓樓。
最後索性連城牆都拆掉了。
如果不是因為大王在那,恐怕到最後,說不準,連城主府都要拆掉。
可即使是那樣,城裡的土地依然不夠80萬人使用。
而且更糟糕的是,由於此次來的過於倉促,因此事先並沒有準備好充足的糧草,單靠南陽城內百姓的儲糧,根本就不敷使用。
不到三天,城內就斷糧了,居民不得以,以草根樹皮為食。
而令人發笑的是,當年孫武距離南陽城,其實還有整整七天的路程。
也就是說,我們在得知孫武即將到來的消息後,就先一步進入南陽,然後大軍整整餓了十天。
最後才和姍姍來遲的吳軍,匆忙決戰。
你現在應該能夠,明白當年的南陽之戰,打的有多憋屈了吧?」
屈胤和景舍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他們忍不住幻想80萬人集體啃草根樹皮的景象,僅僅是想了一下,就忍不住頭皮發麻。
真虧當年,屈平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下,居然仍能維持部隊,使之沒有渙散,並且還具備一戰的能力。
他們不敢探究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毫無疑問,那肯定不是能夠讓人笑著接受的事。
「不對,按照您的說法,即使當年先王判斷失誤,而且將士們也已經疲憊不堪。可這也無法成為決定這場命運之戰的關鍵所在。這其中,難道還有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嗎?」
景舍提出了疑問。
誠如所言,楚國在當年的南陽之戰,在決策層面上的確犯下了無可饒恕的過錯,而且也因此連累了整支部隊的戰鬥能力。
可就算是這樣,他們還有可以反敗為勝的關鍵。
民心!
滅國之戰,除了取決於指揮者以及部隊的能力,更關鍵的是民心所向。
南陽城歷來是楚國的核心腹地,縱使一時困頓,也不可能就直接向敵人屈膝投降。
當年趙國被三家包圍在晉陽,大水漫蓋了40多天,連煮飯用的鍋,生出青蛙了,都沒有投降。
難道立國800多年的楚國,還不如一個成家才幾十年的家族嗎?
屈平聽到他的問話,感到欣慰。
總算有人看到最關鍵的問題了。
再看自己的兒子,對此百無聊賴的樣子,又忍不住搖頭嘆氣。
所謂虎父犬子,大概就是這樣吧。
「問的好!起初,我也感到奇怪。
疑惑我堂堂楚國,究竟是怎麼才淪落成這副模樣。
後來經過我多年的琢磨,我終於明白過來。
當初之所以會出現那樣的結果,原因就在於人心已逝。
所有人,已經沒有信心,鼓起勇氣再戰。
80萬人,就等同於80萬隻待宰羔羊,只要屠夫願意,隨時都可以予取予求。
」
「說到底,這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景舍難以理解。
就算真的所有人全都喪失信心了,可80萬人的人口基數擺在那兒,哪怕只是搗搗亂,那也可以拖延對方的進軍時間啊!
畢竟沒有人,膽敢把80萬個敵人放到自己身後。
要是後路被斷了呢,要是糧草被斷了呢,那可是致命傷啊?!
「這就是我之所以說你見識不足的原因。你從來沒有體會過絕境,哪裡知道,死處求生的艱難。
當年的南陽,說是楚國的陪都,都不為過。
一國之都喪落,其損失,何止於,一城一池的得失?
哪怕到了今天,一聽到南陽城失陷的消息,大王不也是立刻就把我們派了出來?
在此之前,哪怕中原聯軍,步步緊逼,我等又何曾慌過?
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景舍機械的搖了搖頭,他發現自己突然變笨了,怎麼什麼問題都回答不上來?
「那是因為對於很多人而言,當一國的都城被人攻破的時候,就代表,那個國家,已經滅亡了。
這才是真正的大恐怖!」
說話這個地步,景舍總算明白了。
原本,他一直不能理解,為什麼孫武僅僅只是逼近南陽,就使得整個楚國宮廷,仿佛失去理智一般,接二連三的犯錯。
原來是自己想的太過簡單。
在此之前,他一直只是把南陽城當做自己轄區內一座較大的城池,日常除了收稅,基本上對這座城,採取放養態度。
一是為了避嫌,二來,也是沒有真正了解南陽城對於楚國的重要性。
現在聽完屈平的解釋,他才總算對一國都城,這個概念,有了一個模糊的認知。
還是太年輕了!景舍不住感慨。
可笑自己之前還嘲笑唐靖用兵,實在太過粗淺。
現在遇到真正的強者,他這才發現,其實自己和唐靖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最多也就是依靠自己比他年長一些,多了些經驗,所以可以將話語,說的更花里胡哨一些。
除此之外,毫無可取之處。
遇到真正的高手,無論是他,還是唐靖,都不堪一擊。
隨後他又轉念一想,或許這也並不是什麼糟糕,至少不是值得難受的事。
這至少證實了他們還有成長的空間。
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那個能力,或者說有沒有足夠的時間,成長到這個地步,但最起碼,自己有了新的目標。
哪怕這個目標,需要付出一生的努力。
但最起碼,有,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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