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的碰撞聲，暢快的笑聲，熏醉的打嗝聲和無奈地斥責混雜在一起，熱鬧的景象和塔外寂靜的夜晚形成鮮明的對比。

  直到塔頂的鐘聲敲響時，眾人才反應過來已經是深夜了。

  「老師他已經離開了嗎……」

  莫亞晃了晃腦袋，看著身旁空無一人的坐席，才想起來中途弗倫就離開了，之後的時間，一直是他和亞穆在暢談。

  露明娜則全程都似乎沒講多少話，記憶中她好像一直坐在亞穆旁邊看著對方來著。

  至於奧薇莉亞？這個小丫頭在不聽勸地喝了兩口後，現在還趴在一邊打呼嚕呢。

  「看來我們似乎有點忘我了呢？」

  亞穆聳了聳肩，調侃了一句，然後看向一旁的露明娜，摸了摸鼻子，說到：

  「那個，我和莫亞師弟留在這整理，露明娜你就先抱奧薇莉亞回房間休息吧？」

  「嗯，你也早點休息。」

  一直安靜地坐在亞穆身旁的露明娜輕聲回應了一句後，走到奧薇莉亞身邊，將熟睡的小丫頭抱起來，朝樓梯口走去。

  亞穆看著露明娜的背影，悄悄鬆了口氣後，看向一旁，然後驟地一愣。

  「莫亞師弟你這是幹嘛？」

  「收拾桌子和打掃啊？」

  莫亞晃了晃手中的工具，有些疑惑地說到，不明白亞穆問自己這個幹嘛。

  「額，那個…師弟啊，咱們是已經是巫師學徒了，幹這些雜物不需要這麼麻煩的。」

  亞穆語氣略微遲疑了一下，語重心長地解釋道。

  接著，亞穆在莫亞有些懵懂的目光下，伸手朝著一旁的餐桌一點。

  嘩啦！

  只見所有的盤子頓時全都飛到了半空中，緊接著幾道水簾憑空出現並快速從餐桌上和半空中的餐具上掠過，只是短短十幾秒，桌子和餐具就煥然一新。

  接著亞穆又一勾手指，混雜著殘羹剩飯的渾濁水簾頓時匯聚壓縮成一個碩大的水球，噗通一聲飛進了牆角的木桶中，飛在半空中的餐具則是自動疊放好，有序地飛進了廚房中。

  「你看，這樣就好了，將御物術和水幕清潔術結合起來，很輕鬆地就能搞定日常的清洗。」

  莫亞看著手中的工具，沉默下來，他得承認，自己的人生當中，還是第一次有這麼微妙的尷尬感。

  「這些東西是我們為了懲罰奧薇莉亞準備的，畢竟那丫頭精力太過旺盛，得找點活來讓她發泄一下了。」亞穆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

  於是，在略有些尷尬的氛圍中，莫亞將手中的工具放回了原位。

  但當莫亞正準備回自己房間，亞穆卻忽然抓住了他的肩膀，湊到了他的身旁。

  「師弟，有空嗎？」

  「師兄你還有什麼事嗎？」

  莫亞不解地看向亞穆，本能地警覺起來。

  雖然餐桌上大家表現的都很熱情，而且莫亞也感覺自己的這位師兄身上沒什麼可懷疑的地方，但終歸是第一天認識，莫亞對亞穆還沒有完全放下心來。

  至於弗倫的話，莫亞倒是已經沒有任何戒備。

  露明娜是弗倫的女兒，奧薇莉亞則是個半大的熊孩子，這兩人的身份都不需要過於警惕。

  唯獨亞穆，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對方的瞬間，莫亞就有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金髮俊朗青年極不簡單。

  雖然對方只是一名資深學徒，但不知為何，莫亞總感覺對方比身為正式巫師的弗倫還要深不可測。

  「沒什麼，只是想單獨找你聊聊。」

  亞穆溫聲說道，安靜地看著莫亞，沒有迴避對方的目光。

  盯著亞穆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確定對方應該沒有歹意後，莫亞緩緩點了點頭。

  見莫亞同意，亞穆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走吧，我知道一個適合聊天的地方。」

  說完，亞穆朝樓道的方向走去，莫亞遲疑了一會兒後，跟了上去。

  兩人邁過一級級階梯，直到來到巫師塔的第十六層時，亞穆才忽然轉向，帶著莫亞在漆黑的甬道中走去，最後，兩人在一扇大門前停下了腳步。

  嘎吱。

  亞穆推開門，晚風頓時夾雜著些許涼意撲面而來。

  門的背後並不是什麼房間，而是巫師塔的外面。

  「亞穆師兄，為什麼要來這裡聊天？」

  莫亞看著眼前的景象，問了一句，這種門戶弗倫給他解釋過，是為了方便巫師們而設立的，畢竟絕大部分巫師都更習慣在天上趕路，因此很多巫師的專用建築都會在高處額外設置一些入口，比如弗倫的巫師塔，每四層就有一個這樣的大門。

  「沒什麼，只是這裡的風景比較好而已。」

  亞穆微笑著說到，越過大門，坐在了門外順著牆壁垂直建立的用於落腳的牆垛上，抬頭仰望著天上的夜空。

  「師弟不坐下來看看嗎？一直站著可是很累的。」

  亞穆身子後仰，對上了正低頭看著自己的莫亞，微笑著說道。

  莫亞沉默一會兒，走上前，坐到了亞穆的身邊，學著亞穆的模樣抬頭望向了天空。

  下一秒，莫亞的呼吸微微一滯。

  只見夜幕宛如一幅無比浩大的畫卷，萬千繁星點綴在其上，為夜空增添了數道絢爛的華彩，稀疏的雲煙好似一層薄紗，輕掩在畫卷的表面，為其增添了幾分朦朧的美感。

  晚風輕拂而過，夾雜著些許涼意，一縷清柔的月光落在莫亞臉上，輕輕映照著他的面龐。

  莫亞看著唯美的夜空，漸漸的有些出神了。

  自己有多久沒像這樣欣賞過夜色了呢？兩年？不，恐怕還要更早，似乎從他意識到身為伯爵私生子的自己必須去不擇手段爭奪權利時，就再沒有留意過每晚的夜色是怎樣的了。

  「感覺怎麼樣？」

  亞穆躺在石台上，側目看了眼沉浸在夜色中的莫亞，輕笑著問道。

  「還不錯。」

  莫亞輕語道，仰望著夜空，身體不由自主地學著亞穆的模樣躺了下來。

  不同於坐姿，當自己躺下來的那一刻，整個視界似乎都變得開闊了起來。

  「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感覺了呢。」

  仿佛所有的壓力都隨著遙遠的星空遠去了一般，莫亞從未有一刻感覺如此放鬆過。

  「感覺身心忽然就變得輕鬆了不少，對嗎？」

  「嗯。」

  莫亞微微頷首，沒有否認，亞穆看著莫亞的模樣，眼神中閃過一抹欣慰。

  「和你聊天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師弟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亞穆雙手枕在腦後，注視著夜空，金色的瞳孔中的目光逐漸變得有些幽邃。

  「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畢竟這和你過去的經歷有很大關係，但在這裡，你不用那麼緊張。」

  亞穆說著，張開臂膀，抽出一隻手臂搭在莫亞的肩膀上。

  一眼看過去，兩人就如同相識多年的親兄弟一般。

  「在這裡，沒有人會逼迫你去做什麼，所以你完全可以放下一切負擔，自由選擇想自己想成為的模樣。」

  「……」

  莫亞沉默下來，眼中仿佛有光芒流轉，不知是想到了什麼。

  見莫亞沉默下來，亞穆眉目含笑地問道：

  「怎麼了，是不是覺得和你想像中的情況相差的太多？」

  這一次，莫亞沒有繼續保持沉默，而是輕輕點了點頭。

  「確實有一點，我本來以為到了巫師塔後弟子間的競爭應該很激烈才對，但……」

  「沒想到居然這麼和諧，是嗎？」

  「嗯。」

  簡單的肯定，卻代表了青年巫師學徒最真實的想法。

  亞穆抿嘴輕笑，接著將目光移向夜空，看著繁華的夜景，眼中浮現出一抹追憶。

  「莫亞，你知道嗎？我們的運氣很好，真的，很好很好。

  並不是所有的老師都像弗倫老師那樣，把弟子當做自己的親人來對待的。」

  如同自語般的呢喃，莫亞看著亞穆的模樣，目光躍動。

  「師兄以前經歷過什麼事嗎？」

  「一些不堪掛齒的往事罷了，師弟應該不會有興趣的。」

  亞穆微微一笑，看著躺在石台上的莫亞，站起身來。

  「好了，放鬆的也差不多了，接下來該干正事了。」

  「正事？」

  莫亞一愣，爬起身來，疑惑地看著亞穆，不明白亞穆還打算做什麼。

  「嗯，由我專門為師弟準備的特訓。」

  亞穆面帶笑意，眼睛仿佛眯成了一條縫，接著，只見亞穆毫無徵兆地朝前踢出一記直踹，一腳將莫亞踢飛了出去。

  「等……！」

  莫亞瞳孔猛地一縮，表情驟地一變，可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就感覺腹部傳來一陣劇痛，然後是無比強烈的失重感，亞穆的身影開始在視線中迅速遠去。

  發生了什麼？

  亞穆把他從第十六層踢下來了？

  為什麼？

  大腦已經來不及思考。

  眼前飛速變換的場景徹底剝奪了他的判斷力。

  唯一能理解的，就只有一個事實：

  會死！

  再這樣下去，他就會活活摔死！

  霎時間，所有多餘的情緒仿佛全消失了，理智和瘋狂全部被割捨在腦外，這一瞬間，莫亞的大腦中只殘存下一件事物——

  ——對死亡的恐懼。

  極致的恐懼中，莫亞感覺自己的思維仿佛忽然凝滯了。

  咔嚓。

  恍惚中，仿佛有什麼屏障被打碎了一般，眼前的世界忽然靜止住了。

  不，不是靜止，而是變得無比緩慢。

  「嗯，居然第一次就成功了嗎？」

  亞穆有些驚訝的語氣突然從耳旁傳來。

  下一秒，莫亞忽然感覺自己的後背傳來極其輕柔的觸感，緊接著，眼前的世界頓時恢復了正常的流速，他的身體不再下墜，而是懸浮在了離地面大約二十米的半空中。

  活下來了。

  這是莫亞腦中的第一個想法，但還不等他仔細思考，強烈的疲憊感就從全身各處湧出。

  眼前的視線開始迅速模糊，僅僅只堅持了半秒鐘不到，莫亞的意識便陷入了冰冷的黑暗中，就這麼在半空中昏迷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