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年來,她從未像現在這樣……這樣的難過與絕望。
地上滿是沾滿血跡的棉球紗布,濃重的血腥味令她作嘔。
事實上,荼好好也的確沖向洗手間,乾嘔起來。
她覺得自己大腦里那根緊繃著的弦徹底斷掉,不過是早晚的事。
從洗手間里走出來,護士已經離開。
葉成濤臉色蒼白還泛著缺血的青色,病房外面來做筆錄的警察在說著什麼,荼好好聽不清楚。
她只是眼神茫然的站在床邊,低頭看著葉成濤的臉。
突然之間,荼好好累了,也不知在想什麼,等到荼好好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了他旁邊。
伸出手摟著葉成濤的脖頸,嗚咽的哭出聲,葉成濤就是在這樣的哭聲中醒來的。
他的大腦里有瞬間的空白,就像喝高了后斷片兒一樣,可很快,記憶如同流水般涌回來。
「哭吧。」葉成濤說。
荼好好哭的越發撕心裂肺,就連門外的警察都驚動了,推開門看了眼后又關上。
葉成濤將她摟在懷裡,那柔軟的,瘦小的,曾經他沒有好好珍惜過的身體,哭的顫抖。
他送走了葉家一個又一個的人,最終只剩他自己。
而後,葉成濤突然發現,自己在這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只剩下了她。
荼好好大哭一場,將心底一直壓抑著的疲憊恐懼與痛苦釋放。
「好好,如果累了,我養你……好不好?」
「你曾經問過我,難道就沒有對你動過一點點心思?」
「我說沒有,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那是我這輩子……撒過最令我後悔的謊。」
怎麼可能沒有?
「我沒有家人了,我只有你了……」
喉嚨就像被什麼東西堵住,葉成濤嘶啞著聲音開口。
「好好,我只有你了。」
他就這樣伸出雙手將她緊緊的摟入懷裡,就像是要嵌入到身體裡面融為一體似的。
荼好好閉著眼睛,任由眼淚順著臉頰滑落進葉成濤的脖頸間。
沒有悸動、沒有喜悅,荼好好從未像現在這樣的痛苦過。
她突然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那個夢。
——荼好好,我驕傲卻也自卑,脾氣暴躁同時也不懂得尊重人!
——我就像是個被慣壞了的孩子,被人說什麼都聽不進去。
——我知道,我真的很不討喜。
——我想問你,這樣的我……荼好好小姐……你願意好心收留嗎?
——我會對你忠心,我會把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給你,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所以求求你,可憐可憐我,好嗎?
——傻瓜,可是我還是愛你。
——我愛你啊。
——我愛你啊荼好好。
他們在最好的時光里錯過彼此,終究讓兩人傷痕纍纍,再無回到過去美好的可能。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她的聲音微微顫抖。
「夢裡,你說你愛我。」
倏然,葉成濤像是明白過來什麼,就這樣看著荼好好。
「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可你明白最悲哀的事是什麼嗎?」
「明明我不願意醒來,卻還是有隻撲火飛蛾點燃了這一切。」
荼好好停頓了好半響,才又開口。
「葉成濤,說養我的你,說後悔的你,不過是因為愧疚作祟。」
「你我都明白,錯過就是錯過了……」
葉成濤搖頭,不是的,不是因為愧疚,可他卻難過的說不出任何一個字,只得將她摟的更緊。
「我們,回不去了。」
她不再有不顧一切只為一個人的心,她也再也沒有了健康的身體。
如果她走了,那麼他孤零零的一個人,又該怎麼辦?
叩叩叩,門外,有人急促的敲門。
「荼小姐,你外公醒了,要見你……」
屋內,葉成濤卻還是不願意放開她,即便剛剛處理好的傷口,就又這樣崩裂開來。
「葉成濤,放手。」
荼好好知道,他終究會放手的。
現在的葉成濤,終究用了五年的時間,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尊重她。
葉成濤放手。
荼好好背對著他很快就走到了門邊。
當顫抖的手指握住門把時,荼好好還是回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裡,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感情。
「葉成濤,你要好好的。」
蘇小念剛剛到家沒多久就又接到荼好好的電話。
荼邵雄醒了,他要求同她見面。
而那時,蘇小念正從電視上看到葉蜜雅持刀殺死葉雙雙的快訊新聞。
儘管畫面打了馬賽克,但滿地的鮮血慘不忍睹,叫人心驚,她差點手滑的將手機摔在地上。
葉澤晨緊皺眉尖,緩緩轉過頭來同蘇小念對視……
蘇小念與葉澤晨重新趕回到醫院時,荼邵雄的情況並不怎麼樂觀。
醫生顯然是叫家屬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推開門,蘇小念最先瞧見的卻是荼好好,她一臉憔悴,一副剛剛哭過的模樣。
本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走到荼邵雄的床邊。
荼婉之也在,不過能看出也是在匆忙間被叫過來的,一雙看向蘇小念的眼裡透著恨與瘋狂。
蘇小念卻只覺得可笑,荼婉之有什麼資格來恨自己?
「我答應……所有……條件……只求你……放過荼家……一馬……」
荼邵雄整張臉垮了下來,顯然是以入膏肓,只吊著那麼一口氣,只為囑託。
蘇小念面無表情,就這麼看著他。
曾幾何時,她憎恨荼家到入骨的程度,可現在,她卻只覺得悲涼。
葉家垮了,現在輪到荼家了。
「不論當時陳俊昊怎麼說的,有關於荼家的一切我都不會要的,至於我名下13%的荼氏股份,擇日我會委派專業律師過到好好的名下,你放心,荼氏還會是你們荼家人的。」
蘇小念的聲音很冷,是她面對荼家人時一貫的態度。
「我不要,姐,那是屬於你的!」荼好好沒想到蘇小念會這樣說,連忙開口拒絕。
「那是屬於我們荼家的!」荼婉之沒想到女兒會拒絕,陰冷著一雙眼就這樣看著蘇小念。
五年前,在那個地下室里,她生不如死的承受著非人折磨,可即便如此,荼心雅卻還是沒有放過他們。
「媽!你能不能醒醒!從頭到尾,不管是我還是小念姐,都是你們上輩人恩怨的犧牲品!」
荼好好厭煩了這樣的生活,尤其是在知道自己的生命所剩無幾的時候。
「我沒有錯!我沒有錯!錯的是荼心雅,是她一直在跟我作對!」
荼婉之邊說著,邊將臉上的口罩給扯了下來。
一張臉上遍布著縱橫交錯的傷疤,如果是在夜裡遇到,或許真會被人當成是鬼。
「如果不是她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荼婉之憤怒的瞪視著蘇小念,彷彿將她當成是另外一個荼心雅,以著惡意瞪視著。
荼邵雄胸口劇烈起伏,呼吸似乎越發困難。
如果是還健康的他,想必一定會試圖阻止這場越發激烈的交鋒。
「那是因為你先有了害人之心!就像好好說的,不論是我、澤晨、好好還是葉成濤,都是你們上輩人恩怨的犧牲品,是你們讓我們變成了現在的模樣,而從頭到尾,你都沒有任何悔改的意思!」
或許不止是荼婉之,就連葉雙雙、陸大偉、荼心雅等等……他們都堅定的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沒有任何悔改之意。
他們那代人,彷彿是一個符號,深深烙印在了每個人的心中。
自己也好,澤晨也好,好好也好,葉成濤也好……甚至陳俊昊陳媛媛葉蜜雅都好,他們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會透露出這些人的影子。
「我沒有錯,我想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有什麼錯!」
荼婉之如同是陷入到了瘋狂當中,只是偏執的認為自己沒有錯。
葉澤晨面無表情的看向荼婉之,她的狀態很不正常,引得他心生警惕。
「不要再說了!」荼好好像是再也受不了,她受夠了這一切。
「我將會正式辭掉荼氏的職務,在我心裡,我所有的一切都應該是姐姐的,就算小念姐不要,我也再不想過這樣的生活了!」為什麼媽就是不能夠明白,錯了就是錯了,再狡辯也於事無補的道理?
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當中,除了葉澤晨之外的其他人,並未注意到床上的荼邵雄有何異樣。
荼邵雄似乎已經察覺自己大限已到,乾涸的眼睛瞪得很大。
他知道葉澤晨在看著自己,以著眼神示意他叫護士,可從頭到尾,葉澤晨只是冷漠的望著他。
那眼神冰冷的直達內心,叫人不由自主的打起寒顫!葉澤晨根本就沒有想要救他的意思。
意識到這一點,荼邵雄似乎放棄了掙扎,身體抽搐起來。
「爸……」荼婉之察覺到不對勁,低頭看著荼邵雄,驚恐的大叫起來。
蘇小念忍不住蹙起眉心。
「爸,你死了荼氏怎麼辦?爸……」
荼婉之到現在,最關心的竟然依舊是荼氏?
荼邵雄身體劇烈抽搐著,眼睛瞪大瞪圓,甚至就連護士都還沒來得急叫,伴隨著刺耳的儀器聲……他的身體就這樣挺直……
或許是短時間內面臨了太多次的傷亡,蘇小念推開病房門來到走廊時,並沒有太多悲喜。
「真可笑。」蘇小念突然停下腳步,臉上的表情分不清是喜是悲,卻給人濃濃的疲憊感。
「他們鬥了一輩子,最終卻只是落到這樣的結局!」
嗤笑聲響起,蘇小念將臉埋進葉澤晨的懷中。
一切,都要結束了是嗎?這些人,恩恩怨怨愛恨情仇,終究只是落入黃土,再掀不起任何波瀾。
葉澤晨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輕撫著蘇小念柔軟的發。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葉澤晨給蘇小念比了個手勢,便走到一旁背對著接了起來。
突然,病房的門從裡面被猛地推開。
荼婉之那張布滿累累傷痕的臉出現在蘇小念視線範圍之內,氣勢洶洶的朝她走過來,手中不知何時還攥了把刀!
蘇小念瞳孔猛地一縮,一切都只發生在瞬間,等到葉澤晨注意到時,荼婉之顯然已經快要到蘇小念跟前!
「蘇小念,我要你的命!」
「小念……」
「姐……」
只聽到噗嗤一聲悶響,蘇小念下意識低頭看著在衣服上漸漸綻開的紅色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