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念就這樣安靜的站在衣櫃前,不知過去多久,手滑過每件衣服,仔細觀察著,她的動作很輕,心卻越來越沉。
蘇小念太過了解葉澤晨,她比任何人都能更快的察覺到不對勁,腦海當中像是被什麼念頭給猛地擊中……
蘇小念手裡攥著那件黑色襯衫,緩緩轉過身看向依舊在床上熟睡著的男人,眼眶泛紅……
葉澤晨醒過來時,蘇小念正逆光看著他。
身上松垮套著他的黑襯衫,露出白白的肩胛骨,長發隨意在腦後紮起個馬尾,頰邊還有零碎細發散落。
雪白細膩的腿露在外面,小手卻在摸著他下巴上新冒出來的湛清胡茬。
一切美好的就像夢一樣。
「已經十一點了,還不起?」蘇小念笑著說。
她剛才已經陪著團團玩了好一會兒,再走進來發現葉澤晨終於醒了。
葉澤晨沒說話,只是握住她綿軟小手,隨後將腦袋靠在她腿上。
「還疼嗎?」他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有些過分。
蘇小念先是搖搖頭,隨後又點點頭。
葉澤晨笑著將臉埋進她腿縫中,掩蓋著眼底幸福,薄被滑落至他腰際,露出勁瘦腰身。
「我還要收拾行李,昨天送來都還堆在外面。」蘇小念伸手摸著他柔軟的發,小聲而又溫柔的說。
「不用收拾,過幾天我們回J城。」
這邊的事已經處理的差不多,隨時都可以離開。
「好。」蘇小念彎腰將唇湊到他唇邊,輕輕的吻著他,很快,葉澤晨的呼吸又開始發沉。
「快起床。」
等到他想要加深,蘇小念調皮笑著,站起身來,不讓他得逞……
「爸爸說,小時候看團團和糯米糰子一樣,所以給團團取名叫團團。」
蘇團團窩在蘇小念懷裡咔次咔次的吃著薯片,一邊吃一邊說。
「團團可慶幸了,幸虧團團小時候長得可愛,不然爸爸要是給我取名小猴子呀,小肉球呀……」
蘇團團萌萌的用手指頭數著,一邊吐槽。
「多難聽啊……」
蘇小念低頭捏了捏兒子的小胖臉,倒是真覺得小肉球這個名字不賴。
奧斯卡蹲在沙發邊,伸著舌頭哈赤哈赤的看著小主人……手裡的薯片!
一邊舔著嘴,一邊想要得到小主人的重視!想吃想吃,人家也好像吃薯片!
葉澤晨從房間里走出來,最先看到的就是滿茶几的零食袋子。
「蘇團團。」他可以壓低了聲音,使得聲音里遍布著威嚴。
原本還躺在蘇小念懷裡撒著嬌的蘇團團立馬坐直了身子,將手裡的薯片帶著藏到身後。
「打掃乾淨。」
「遵命,長官!」蘇團團聽話的推著垃圾桶來到的茶几邊,認真將垃圾分類,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件事了。
蘇小念目光掃了眼葉澤晨身上穿的襯衫,「穿黑的不好看。」
蘇小念起身,拉著葉澤晨回到起居室里,重新回到衣櫃前。
葉澤晨老老實實站在她後面。
「唔,白襯衫好不好?總是穿黑的顯得你整個人陰陰鬱郁的。」蘇小念漫不經心的開口,順手從衣櫃里取來襯衫遞給他。
「好。」葉澤晨沒有任何異議的接過,她說什麼,他就聽什麼。
「你喜歡嗎?」蘇小念沒有鬆手放開襯衫。
「你挑的我都喜歡。」
瞬間,蘇小念原本還勾著淺笑的臉就這樣歸於平靜,甚至還帶上了些許哀戚。
「澤晨,你有事瞞著我,不是嗎?」
蘇團團收拾完垃圾,聽到起居室里隱約傳來的動靜,探著小腦袋,朝裡面看去。
「團團,過來。」
蘇小念伸手招蘇團團過來,蘇團團屁顛屁顛的笑著朝她跑去。
「爸爸今天穿的什麼顏色的襯衫?」
「白色噠!」
「手裡拿著的呢?」
「黑色噠!」
蘇團團奶聲奶氣的話音落下,蘇小念紅著眼眶抬起頭來看向葉澤晨。
葉澤晨握著襯衫的手收緊,薄唇微抿,眼神卻看起來很平靜。
他原本就沒有想過要隱瞞一輩子。
倒是蘇團團,看看葉澤晨,又看看蘇小念,隨後像是想到什麼,老老實實站在原地。
「蘇團團,先出去。」
葉澤晨說。
「你被帶走後,有段時間,焦慮與混沌讓我夜夜失眠,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有一個月左右。」
葉澤晨伸手,將蘇小念摟緊在懷裡。
她的身體從剛才開始就在顫抖,像是被風吹過瑟瑟的秋葉。
「後來有天睜開眼睛,我察覺到我的色覺在減退,世界好像一點點的變成了灰色。」
「從感覺到自己色覺出現了問題到完全消退,其實只是過了很短的一段時間。」
聞言,蘇小念的心就像是被猛烈攥緊,像是生生能夠叫她出血的疼。
「我不能夠開車,因為分辨不出紅綠燈,我必須要讓荀琛幫我把每件衣服的顏色都標好,這才不會出醜……」
葉澤晨的聲音要多平靜就有多平靜。
可這些話在蘇小念心裡掀起的巨浪卻是滔天的!
「看過醫生了嗎?」蘇小念輕撫著他的臉,小聲的說。
「醫生檢查過,沒有問題,他倒是給我介紹了個不錯的心理醫生。」
換言之,不是身體本身的問題,而是葉澤晨心理上出了故障,才引起了色覺消退的後果。
「為什麼……」
蘇小念閉著眼睛,將額頭抵在葉澤晨胸膛上,很快淚水就打濕了他的前襟。
「為什麼要讓你遇到這些不好的事!」
明明已經受過這麼多的苦,老天爺為什麼就不能夠對她的澤晨慈悲一些?
「沒事的,其實除了不能開車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影響。」
反倒是葉澤晨本人相較於蘇小念的激動,表現的極為平靜。
「為了遇見你,即便是花光我這輩子所有的運氣,又能如何呢?」
葉澤晨輕聲覆在她耳邊開口。
他不再會怨怪老天對他的不好,恰恰相反,如果老天因為對自己不好,能夠對小念好一些。
他反而會感謝老天。
「葉澤晨,你能不能別再說這樣的話,你知道我有多心疼?」
蘇小念反手將他緊緊摟在懷裡,身體裡面卻泛起陣陣撕心裂肺的疼。
「你能不能別再對我那麼好,你能不能多善待一下你自己?」蘇小念手指握起成秀拳,輕錘著他胸口。
「傻姑娘,對你好,是我烙印在骨子裡的使命,這輩子,我也只會對你好。」葉澤晨輕聲笑了笑,柔和了這些年沉甸在骨子裡的戾氣。
蘇小念從未像現在這樣的討厭過自己,討厭這個被他捧到手掌心,被她寵愛到極致的自己。
如果沒有了她,澤晨的人生……會不會更好過一些呢?
VF的主編給她打電話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或許是葉澤晨之前說是因為他那邊的問題取消了拍攝,主編又同她重新敲定了時間。
掛斷電話,蘇小念繼續在網上搜尋著色覺消退的事。
因著公司的事,葉澤晨接到麥克電話后便暫時離開,至於蘇團團則趴在蘇小念的懷裡呼呼大睡。
結果並不如她所願,蘇小念嘆了口氣闔上電腦,低頭看著兒子。
手機鈴聲便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蘇小念掃了眼來電顯示,是麗薩的電話。
自從從她辦公室離開后,兩人誰也沒有聯繫誰,沒想到她主動給自己打了電話。
電話響了會兒,就連蘇團團都揉著眼睛要醒,蘇小念這才將電話接起來。
這通電話比任何時候接的都要平靜,很快,蘇小念就掛斷了。
想了想,蘇小念又給葉澤晨去了通電話,電話那頭很快便接起來。
「我要去跟麗薩見一面,有些話,我想要問她。」
蘇小念很直接的將自己想法告訴葉澤晨。
電話那頭有半響沒說話,久久,葉澤晨那邊傳來嗯的一聲。
「我會帶著團團一起去,你忙完了事情后就來接我們好不好?」
她跟麗薩之間的問題早晚都要解決,更何況……
她並不擔心麗薩還會用非常手段強留自己,如果真的是那樣,她也不會給自己解開記憶的封印了。
「好,團團身邊我有安排六名保鏢,如果有問題,他們會現身。」
「澤晨……」
「嗯?」
「我愛你……」蘇小念湊到手機旁,輕吻了下。
「我也是……」
蘇團團換了一件特別萌的熊本熊連體衣,一戴上帽子,還有兩個熊耳朵。
在等待麗薩出現的時間裡,蘇小念給蘇團團點了杯鮮榨果汁。
大約十幾分鐘后,麗薩出現。
她一眼就先看到了坐在蘇小念身旁的蘇團團,嘴裡叼著吸管,肉嘟嘟的臉鼓鼓的,模樣可愛。
「我是蘇團團,蘇是蘇團團的蘇,團是蘇團團的團。」
蘇團團有禮貌的做著自我介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叫麗薩的落座的動作有些僵硬。
她抿了抿唇,刻意避開蘇團團那雙純潔大眼,與蘇小念對視。
「我會同澤晨回J城。」蘇小念的聲音很冷,這並不是詢問,而是通知。
「嗯,我知道了。」
出乎蘇小念意料之外,麗薩卻並未有任何阻撓的意思,這令蘇小念忍不住心生警惕。
「我以為,你恢復記憶后,會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
麗薩又再度開口,將視線落在落地窗的外面,目光深邃而又悠遠。
蘇小念抿了下唇。
「我是你和爸爸的親生女兒嗎?」
她的確有很多問題想要問麗薩。
麗薩的手一下子握緊了茶杯,恰好蘇小念之前給蘇團團點的香蕉船被端上來了。
無形當中打破了兩人間的僵持。
「是,你是我和蘇俊升的親生女兒。」
麗薩很堅定的回答了蘇小念的問題,而蘇小念在聽到她這樣說后,忍不住鬆了口氣。
「荼婉之說,爸爸之所以對我百般折磨,是因為他發現,我不是他的親生女兒。」
蘇團團慢悠悠的吃著香蕉船,沒有人知道,他口袋裡的小手機正一直保持通話中,連接的正是葉澤晨那邊的藍牙耳機。
「那是因為葉雙雙偽造了報告,而這也是荼婉之與葉雙雙之間的交換條件之一。」
「荼婉之還說,是你殺了我爸爸。」
關於當年蘇俊升放的那把大火,一直都還是蘇小念心裡無法抹去的夢魘。
「我剛到紐約幸運的聘為陳家六少爺陳景清的助理,費盡心機千辛萬苦的站穩了腳步,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接你來紐約,到我的身邊。抱著這樣的心情,我回到了J城,找到了蘇俊升。」
「他要我回到他的身邊,他可以不計較我的背叛。當他說出這番話時,我只覺得可笑,我放棄一切同他在一起,換來的除了背叛還有什麼?現如今,他卻反而來指責我?我同樣怒火攻心,索性便承認你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以為看到他一副震怒受傷的臉,我的心裡會很爽快,可事實上,除了痛苦之外……」
麗薩喝了口茶,聲音緩慢。
「再無其他。」
同蘇俊升的感情,她肆意過,放縱過,卻也為此傷痕纍纍。
「我告訴他,我要帶你去美國,他怒氣沖沖的撂下狠話,然後離開,我怎麼也沒想到……」
她抿了抿自己的唇。
「蘇俊升離開不久,我便被荼婉之與葉雙雙的人帶到了木屋的地下室,那時發生了什麼,想必你應該已經知道了。等我再度清醒過來,陪在我身邊的,卻是坐在輪椅上的陳景清。」
「醫院在我身上只找到一張陳景清的名片,一通電話,遠在紐約的他千里迢迢趕來……」
提及那個男人,蘇小念能夠很明顯的感覺到麗薩與往日里說話時的不同。
「我的肋骨胸骨腿骨不同程度骨折,滿身青紫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就連眼皮到現在都還留有當時的疤痕。」
或許是因為蘇團團還在這裡,麗薩並沒有再繼續累述下去。
「我的創傷後遺症很嚴重,如果不是手被綁著每天都在試著自殘尋死,這期間陳景清一直陪著我,直到我的精神快要崩潰,他終於找來熟悉的心理醫生,將我那段記憶暫為封存起來。」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蘇俊升竟然放了一把火想要燒死你,也不知道在我備受折磨的同時,我的女兒也在承受相同的痛苦。」麗薩的手緊緊攥著茶杯,像是要將它捏碎一樣。
「後來,陳景清將我帶回了紐約,我們兩個人結了婚,或許如果不是那宗意外,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想起這一切……他們卻害死了他!」
蘇小念看著麗薩,這個『他們』……難道指的是陳家人?
很明顯,麗薩並不想要當著蘇小念的面提起這件事。
「景清死的時候,我過去的記憶也隨著劇烈的悲傷恢復,我想起了這一切,可那時的我並不能夠回去找你,因為陳家還有一群餓狼虎視眈眈的想要瓜分屬於景清的東西。」
等到她有能力獨擋一面回到J城時……一切似乎都太晚了。
蘇小念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只是伸手將蘇團團嘴角沾著的奶漬給擦乾淨。
「那你對澤晨的……」當著蘇團團的面,蘇小念並沒有說出排斥兩個字。
「當年在地下室里,陸大偉也在……」不過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卻令蘇小念倏然睜大了眼睛。
即便麗薩沒有將話說完整,但她還是明白了她未說完的部分。
「你是不是覺得我當初算計了荼好好,太狠了?」麗薩冷笑一聲。
但凡是跟荼婉之有關的,她皆都恨之入骨。
「當年我被送到醫院后,雖然醫生竭力搶救,還是沒有保住子宮。」
「荼好好受的苦,不過是替她母親償還的而已。」
蘇小念只覺得手腳都開始發涼,這世上所有的事原來都是有因果關係的,當初造的孽結出惡果,令每個人都嘗到了苦。
「我知道,我攔不住你,你想要跟葉澤晨回J城,我也不攔你,但是……你若跟他走了,那便同我再無關係,你我母女二人,今生緣分到此為止。」麗薩從包內取出一份文件,推到蘇小念的面前。
「這是什麼?」蘇小念抬頭看她。
「簽了字,你想同葉澤晨去哪裡我都不會再管,相同的,我的遺產分配也與你再無瓜葛。」
麗薩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到如同一汪死水。
「你是在拿這些東西來威脅我?」
「絕對的自由總要用相對的條件來交換,小念,你應該明白的。」麗薩低沉開口,眼神落在蘇小念的臉上。
「好,我簽,簽完之後,希望你再也不要來打擾我的人生!」
蘇小念手指尖都在發涼,她甚至連那文件的內容都沒有再多看一眼,徑自將自己的名字簽了下去。
「你放心,我不會再去打擾你的人生。」
她同小念共同擁有了五年,甚至連記憶都抹去,也無法贏過她同葉澤晨短短几天的相處。
麗薩認輸,徹徹底底的認輸。
當最後一筆落定,蘇小念原本以為自己會放下重擔似的輕鬆,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此時的她,竟比以前更為難過。
從前,她不知道在荼心雅身上發生過什麼。
現在,她雖然知道了……
「這是我送給他的。」麗薩見蘇小念起身想要離開,從包內取出一個首飾盒。
裡面是個純金打造的屬相,看起來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不必。」
蘇小念斷然拒絕,抱起蘇團團,轉身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