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念是第一個親眼見到楚星光孩子出生的人，儘管這個過程漫長而磨人。

可當見到孩子的瞬間，她的眼淚就忍不住落下來。

即便這孩子不是自己的，即便……她現在皺巴巴的，和猴子一樣。

蘇小念卻還是哭了，即便人已經從產房裡出來，卻還是哭的不能自己。

身上依舊穿著一次性無菌服，蹲在地上，眼淚啪嗒啪嗒掉在大理石地板上。

醫院裡每天都有人出生和死亡，彷彿一個理所應當的輪迴。

有的人出現，有的人消失。

蘇小念正哭著，目光所及之處，一雙鞋赫然出現。

抽噎著，她緩慢抬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葉澤晨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漆黑的瞳孔里盈滿了暖暖情意。

一瞬間，蘇小念覺得自己心裡酸澀難忍。

他想伸手將她抱起，卻被蘇小念毫不猶豫的避開。

或許是躲閃的動作有些大，蘇小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臉上帶著淚表情茫然。

那刻，她真切的看到葉澤晨眼底劃過的痛苦，就像是個找不著家的小孩兒。

他並沒有忘記之前兩人在卧室里的談話，她說再嚴重下去，他們的唯一出路，就是離婚。

「我身上臟。」蘇小念不想讓他誤會。

她避開，只是因為這個理由。

下一秒，坐倒在地上的蘇小念，被葉澤晨伸手拉起，隨後狠狠的摟進懷裡。

「不臟，一點也不臟。」她聽到他一遍遍小聲的說，對著她的耳朵……

楚星光生產的途中，蔣東霆就趕到了。

蘇小念與葉澤晨從醫院裡走出來時，出了個小小的意外。

葉澤晨隨意停放在路邊的車因為違規被拖走了，需要第二天交了罰款再去提車。

他打電話給荀琛，叫荀琛來接兩人。

兩個人身上都不同程度的沾了羊水，雖沒什麼味道，但也絕對不是什麼好的體驗。

「上來，我背你。」兩個人往前走了幾步，葉澤晨突然蹲在她前面，說。

蘇小念有瞬間的沉默。

她不上來，葉澤晨就耐心的等著她。

不知兩個人就這樣僵持了多久，蘇小念還是抵不過身體的疲憊，靠了上去。

葉澤晨的後背依舊很寬闊，大掌穩穩的托著她，不會讓蘇小念有一點點會掉下去的可能。

蘇小念的下頜抵在他的肩窩處，兩條細細的腿在葉澤晨身體兩側晃蕩著。

不知道為什麼，蘇小念有點想哭。

「那個孩子……」葉澤晨的聲音悶悶的傳來。

蘇小念身體不自覺一僵，葉澤晨很明顯感覺到了。

「小念，那個孩子不是我的。」

他目光平視前方，而蘇小念摟著他脖頸的手臂，慢慢收緊。

蘇小念睜著哭的紅腫的眼睛，能夠輕易看到葉澤晨脖頸處的筋正繃緊著。

「我是乾淨的，小念，相信我，不臟，我一點也不臟。」

他的聲音里，在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時候，摻雜進了些許哀傷與渴求。

「我不夠好，我都知道，可我從遇到你的那天開始就在慢慢改變。」

「你不能……你不能在給了我希望之後，撒手不管！」

葉澤晨黯啞的聲音有片刻因著壓抑而走音，蘇小念將臉埋進他的頸窩內，涉取他身上熟悉木香。

「葉澤晨……」

蘇小念的眼淚順著他脖頸滑落進他襯衫內，止也止不住。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真的很愛你。」

他卑微的祈求，令蘇小念的心都要碎了，曾經，她原本以為，在這場愛情里，自己才是弱勢的一方。

他擁有傲人的財富，過人的相貌，可怕的人脈，可她……什麼都沒有。

曾經害怕過，曾經患得患失過，只是當葉澤晨將那些惶恐與害怕清楚表露在她面前……

那些自卑與敏感，就這樣輕易的土崩瓦解。

她真的不需要他過多的解釋，只要簡單一句不是，就能讓自己鼓起萬般的勇氣。

葉澤晨前行的腳步倏然頓住，站在原地，遲遲沒有動作。

「你說過。」他說，堅毅的臉部線條放緩。

「嗯，那就再說一遍，我愛你，葉澤晨，我真的想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蘇小念輕吻他脖頸間起伏的弧線，細細密密的，像是在安撫他不安的情緒。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兩個人已經能夠輕而易舉一眼就看穿彼此心中所想所感。

這是她愛的男人啊！

葉澤晨閉上眼，涔薄的唇角緩緩勾起弧度……

荼家別墅的雕花大門從裡面悄然被打開了條縫。

身著單薄披著米色羊絨披肩的荼好好走出來，一眼就瞧見了倚靠在車前引擎蓋上的葉成濤。

「你怎麼來了？」荼好好趕緊將頭上傷口蓋好，小跑過去。

葉成濤跟前，已經有十幾根煙頭，看起來已經待了很長時間。

「冷嗎？」荼好好仰著頭，乾淨而單純的眼睛就這樣看著葉成濤。

不知為何，葉成濤突然有種心虛的感覺。

可還不等說話，荼好好已經伸出溫熱小手，將他冰涼大掌包裹住。

——其實，你剛才進來的時候，猶豫了……對不對？

——剛才……你在想誰？

陳媛媛的身體同荼好好的身體相比，更成熟，更有滋味。

可葉成濤卻總是會恍惚想起，她青澀的攀著自己肩膀，像小貓似的嗚咽……

「你別太擔心，外公已經鬆口，會幫助葉氏度過難關的。」

荼好好以為葉成濤是因為葉家的事而煩心，趕忙說。

「如果……」葉成濤心念一動，張口。

「嗯？」荼好好疑惑望他。

「如果葉家這次完了，我變成一無所有的窮光蛋，那你……還會嫁給我嗎？」

葉成濤胸口有種說不出的煩悶。

「我養你啊！」荼好好小聲的說著，嘴角還露出靦腆的笑容。

將他冰涼的手掌湊到唇邊，輕輕地吻了吻。

「如果你變成一無所有的窮光蛋，那我養你。」

砰的一聲，葉成濤的腦袋裡有什麼東西炸開，他似乎終於明白，胸口那種說不出的煩悶……到底意味著什麼。

他竟然有了種，覺得自己對不起荼好好的感覺。

他……是不是瘋了？

荀琛開著車，不時透過後視鏡，看著坐在後座的兩人。

蘇小念睡著了，被葉澤晨摟在懷裡，他的表情，有種劫後餘生的壓抑與不安。

「你……」荀琛本想開口，卻被葉澤晨一個眼神制止。

蘇小念窩在他懷中，瘦瘦小小的一隻，信賴的往他懷裡鑽著，露出剛打過耳洞的小巧耳垂。

或許是發炎，往日里冰涼耳垂髮漲發燙。

又過了兩個路口，葉澤晨才淡淡開口。

「說吧。」

「入境記錄顯示，陳俊昊的舅媽麗薩來J城了。」

幾乎是在她入境的第一時間裡，荀琛這邊就已經收到了消息。

葉澤晨抬起頭，目光與荀琛在後視鏡里相碰撞，麗薩來了？

「並且……」荀琛猶豫了下，似乎在想到底要不要說。

「什麼？」葉澤晨鮮少見他這麼吞吞吐吐的模樣。

「陳俊昊原本給陳媛媛定了張回紐約的機票，可是……麗薩來了后，機票退了。」

葉澤晨沒說話，手輕撫著蘇小念背脊。

「葉氏那邊有動靜了？」再度開口時，葉澤晨話鋒一轉。

「沒有，葉氏的股票已經跌入谷底，據說已經有董事準備要變賣手中葉氏股份了。」

「有人只要賣，你就原封不動的全部買進。」

「我知道，不計成本，不惜代價。」

荀琛的嘴角倏然勾起抹玩味的笑……

葉澤晨與蘇小念是將近半夜才回到家的。

到家時，徐姨還等在客廳里。

這些年，徐姨更像是在照顧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葉澤晨。

除了荀琛，她早已將葉澤晨當成是自己另外一個親生子。

「她還好嗎？」徐姨問的是被葉澤晨摟在懷中陷入沉睡的蘇小念。

「只是太累了。」葉澤晨低頭吻在蘇小念的額頭上。

徐姨欲言又止，只是沒多說什麼，很快就離開了。

葉澤晨將蘇小念帶進浴室，簡單沖了個澡，回到卧室里。

蘇小念是真的累壞了。

進到產房裡的時候，精神高度緊繃，直到孩子出生那刻。

葉澤晨小心翼翼將她放在床鋪上，像是呵護著自己最珍貴的寶貝似的。

啪的一聲，她之前隨手放的包不經意掉在地板上，發出沉悶聲響。

葉澤晨下意識回頭，再確定沒有吵醒蘇小念后，起身走過去將包撿起來。

包拉鏈沒有拉死，裡面有多半的東西掉出來。

他慢慢的幫她撿回去。

直到……葉澤晨低頭看著那份白色的B超單，腦袋裡像是炸開一樣，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

他仔仔細細的讀著上面每個字，像是生怕漏掉似的。

目光倏然朝向蘇小念那邊，又看回手中單子，如此反覆，來來回回。

葉澤晨活到現在，經歷過太多大悲大喜，可從未有任何一刻，像是現在這樣，令他有想落淚的衝動。

小念懷孕了！他們兩個有孩子了！

葉澤晨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瞬間凍結，就這樣坐在地板上，一動也不動……

荼好好坐在副駕駛上，無聲的看著放倒座椅沉沉入睡的葉成濤。

車裡開著暖風，一點也不冷，但荼好好還是將自己披風給他蓋上。

剛才葉成濤只說了句不想回家，就將她拉上了車，隨後就放倒了座椅躺了下來。

不知就這樣過去多久，直到聽到他勻稱的呼吸聲，荼好好才終於放大了膽子，湊近他。

「葉成濤……」她小聲叫著他的名字。

小心翼翼又很期待的，用手輕撫著他俊逸的臉龐。

觸到的一剎那，觸電似的縮回來，不經意牽動了額頭上被荼邵雄打過的傷口。

忍不住疼的倒抽口涼氣，不過疼完又傻氣的笑了。

「笑什麼？」突然，葉成濤側頭看她，眼神清明哪裡有睡著的模樣。

荼好好下意識睜大眼睛，像是受到了驚嚇。

葉成濤看著她傻氣的模樣，忍不住勾了勾唇，隨後又重新閉上眼睛。

荼好好不由想起荼婉之曾經帶著她的生辰八字去算過姻緣，算命的師傅曾經說過，她這輩子……就只有一段感情。

那天，或許是算命師傅說的話不太好聽，荼婉之一整天都是悶悶不樂的樣子。

「我覺得現在，就像是在天堂。」荼好好忍不住的笑著。

葉成濤閉著眼，心頭微顫，就連置於身體兩側的大掌，都忍不住攥緊。

「快睡，明天……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荼好好伸手輕撫他眉尖間的褶皺，以著輕聲對他說……

或許是床另一邊太過空涼，蘇小念睡到半夜時，突然醒了。

房間里沒有開燈，落地窗外皎潔皓白的月光盡情的傾灑進來。

折射在地板上，泛起一道道的光暈。

睡眼惺忪間，她看到有個人影坐在地板上，驚的她瞬間清醒過來。

「澤晨？」

好半響，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坐在地上的那個男人，是葉澤晨！

她下了床，棉質的睡衣貼身而舒適，他連睡衣都幫自己換好了嗎？

「澤晨？」蘇小念再度開口，直到走到跟前，才看清楚，原來葉澤晨手裡還拿著什麼。

白色的一張列印紙，那是……

「小念，你掐我一把。」葉澤晨恍惚開口。

話音剛落，蘇小念心頭一酸，說不上聽到這話是什麼滋味。

「傻瓜，你坐在地上，多涼啊！」

蘇小念想要讓他起來，可葉澤晨卻像是個孩子似的，就這樣坐在那兒。

「掐我一把。」他說，抬頭，聲音裡帶著懇求。

蘇小念抬起手，遲疑了半響，還是沒捨得下去手。

她蹲下身來，伸手將葉澤晨摟進懷裡，深深的嘆了口氣。

她曾經見過他意氣風發的模樣，她也曾經見過他手段狠辣的模樣，他的傷心難過她都親自見證過。

可唯有這次，蘇小念卻能夠感覺到不同。

「是真的，我原本想今天告訴你的，我懷孕了……」

坐在他身邊，將身體窩在葉澤晨的懷裡，蘇小念輕聲的說。

溫暖柔軟的小手輕撫著葉澤晨堅毅線條，一點點撫摸，像是在撫慰他。

「我要做媽媽，你要做爸爸了。」

曾經，蘇小念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會結婚。

關於婚姻，她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喝醉了動輒打罵的父親與決絕離開時的母親背影。

可是，她卻遇到了葉澤晨。

曾經，蘇小念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心甘情願給一個男人生孩子。

關於孩子，她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自己那晦暗的童年生涯。

可是，她卻遇到了葉澤晨。

「我其實沒想瞞你多久的，我只是心裡很亂。」她摟著他，輕聲開口。

葉澤晨將臉埋進她脖頸一側，沒說話。

「很難過。」

儘管那已經是婚前的事了，可那種酸澀刺疼的感覺，還是令她有瞬間失去了理智。

女人，對心愛的男人，總是免不了一番苛刻。

儘管道理都懂，可情感方面要接受卻需要另外的掙扎。

「說『相信』二字不過是上嘴皮與下嘴皮碰一下的事，可這裡……」蘇小念輕撫著心口。

「要接受，真的需要你來給我勇氣。」

葉澤晨倏然與她十指緊扣，手掌的溫度互相溫熱著彼此。

「我承認，我性格不好，有時很急躁，可我已經在控制自己，畢竟……我是第一次當人家太太，沒有什麼經驗！所以，請你多多包容，多多見諒好不好？」她邊說著，邊上前湊近親吻著他的臉。

月光下，蘇小念姣美的臉龐乾淨而又溫柔。

「不，是我應該道歉，是我的錯。」

葉澤晨將坐在地板上的蘇小念抬起，令她重新坐在自己大腿上。

他的手則貼在她此時還很平坦的小腹上，來回的輕撫著，像是要找到孩子。

「是我應該給你安全感。」

蘇小念沒說話，只是就這樣靠在他身上。

「怎麼辦？我好緊張！」葉澤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甚至連眼眶也跟著發燙起來。

蘇小念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懷疑他們兩個人是不是拿錯劇本了。

就算要緊張，也是她這個孕婦應該緊張吧？

伸出手蓋在他頭頂上來回撫摸著。

「別怕，我們是合法夫妻，就是新手上路，彼此多多指教！」

蘇小念難得開起了玩笑，摸完他的腦袋，又摸摸他的喉結。

硬硬的，隨著他吞咽還上下滾動著，令蘇小念心裡升起一股莫名的幸福感……

荼好好睏倦的連連點頭。

這次葉成濤是真的睡了過去，可她又有些不捨得回家。

偷偷的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荼好好的小手指終於勾住了葉成濤的。

儘管困的已經睜不開眼睛，可荼好好還是忍不住笑出來。

只是很快，當她的視線掃過葉成濤的領口時，笑容如同瞬間凝結住了似的……就那麼生硬的掛在臉上。

她安安靜靜的看看他的領口，又看看葉成濤疲憊的臉……心口一陣陣發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