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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走他的心 - 104.星辰萬里【終】字體大小: A+
     

    購買比例不足60%,立即補全或24小時候即可正常閱讀。路知意全程裝死,進了醫院就被送進急診室。

    全程,陳聲都背著她。

    下警車的時候,他沒注意,把她撞在門框上了,咚的一聲,正中腦門兒。

    路知意險些叫出來,果斷一口咬在他肩膀上,阻止了那一聲。

    反倒是陳聲冷不丁被咬一口,叫出聲來。

    警官回頭看他,「怎麼了?」

    陳聲嘴角抽了抽,「……腳崴了。」

    背上,路知意裝死裝得很徹底。

    終於進了急診室。

    醫生查看片刻,下了結論:「沒有大礙,都是皮肉傷,應該只是脫力了,又受了驚嚇,再加上有點感冒,才暈了過去。」

    轉頭囑咐護士:「你給她包紮一下,我去看看那邊。」

    受傷的可不止路知意,隔壁還躺了一群挂彩的傢伙。

    民警也挺細心,擔心兩撥人又起了衝突,還專程讓醫生把他們隔開。那邊人多,自然多幾個民警看住。路知意這邊,就她和陳聲,遂只有個姓趙的民警跟著。

    趙警官見問題不大,也不再去看躺在床上的女生。

    站在床尾,掏出筆記本,問陳聲:「怎麼回事?」

    陳聲瞥了眼床上一動不動的人,拿出了在路上想好的說辭。

    「我和我女朋友是中飛院的學生,今天晚上在步行街吃完晚飯,剛出餐廳就看見那群人,氣勢洶洶把一男生往地下停車場里拽。我倆跟上去,就看見他們拿鋼管拿刀子的,把人往死里打。我們怕鬧出人命,就上去救人,結果被他們反過來打成這樣——」

    他握緊了手心,垂眸去看床上的人,一臉擔憂。

    語氣里也有難以掩飾的憤慨和心疼。

    床上的人動了動,面部肌肉沒能控制好。好在他眼疾手快,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臉,擋住了警官的視線。

    這在趙警官看來,不過是對女友的心疼愛撫。

    他沒注意到女生的動靜,抬眼問陳聲:「九個打一個,你們為什麼跟上去?哪來的膽子救人?」

    陳聲從容答道:「他們打的那人也是中飛院的學生,我在學校里見過幾次。都是校友,被人在校門口欺負成這樣,我不能坐視不理。」

    「校友?」趙警官筆尖一頓,「叫什麼名字?」

    怕凌書成被叫去警察局錄口供,事情鬧大,陳聲搖了搖頭。

    「不認得,只是見過幾次,比較面熟而已。」

    趙警官又往本子上添了幾筆,「你們倆中飛院的,哪個學院?哪個班?學號姓名都告訴我,這事得跟學校通報一聲。」

    陳聲一點沒猶豫,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好在他那有大一新生的名單,路知意的學號好記,前面幾位數是年級,末尾四位0107,他看過一遍就記下了。

    他倆這也算是見義勇為,趙警官的態度溫和下來,口供算是完事。

    臨走前,叮囑了兩句:「讓小姑娘好好養傷,見義勇為是好事,但下回可得好好掂量掂量,別弄巧成拙,反而把自己弄傷了。」

    陳聲點頭,「謝謝趙警官,今天真是麻煩你們了。」

    還挺懂禮貌啊。

    趙警官越發客氣,畢竟隔壁那群人自打進了醫院就開始吵鬧,隔著一堵牆還能聽見動靜,不配合警官,不配合醫生,一直嚷嚷著要走。

    反觀自己這邊的兩個年輕人,可真是天壤之別。

    他又說了句:「不用客氣,隔壁還有得忙活,我去看看。」

    隨即轉身往外走。

    陳聲把他送到門口,關上了門。

    再回頭,立馬對上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

    床上的人用沒受傷的胳膊支著身體,坐起來,「走了?」

    「走了。」

    她一溜煙爬下床,「行,那我們也走吧。」

    正欲站起身來,卻被人一把攥住胳膊,攔住了。

    陳聲看著她,「路知意,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

    「九個打兩個,你跑進來幹什麼?」

    「……」

    「送死來的?」

    路知意抽回胳膊,「那你呢?你跑進去幹什麼?也是送死去的?」

    「我那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她反問。

    「那是我室友,是我兄弟,我不能見死不救。」陳聲不耐煩地瞥她一眼,「你跟他非親非故,幹什麼趕著送死去?」

    路知意平靜地望著他,「不是室友,不是兄弟,就該見死不救了?」

    「……」

    「換做路邊的阿貓阿狗,奄奄一息快死了,我也救。」

    「行了,你不打個電話給你室友,問問他現在怎麼樣了?」說著,路知意也伸手摸自己的手機,上面有蘇洋的未接電話,好幾通,「晚操我沒去就算了,你這督查也不去,叫人白等一晚上,明天書記問起來,自己想好說辭吧。」

    陳聲笑了兩聲,「還用我想說辭?明天警察就去學校通報我們聚眾鬥毆了。」

    路知意上下打量他一眼,素來乾淨整潔的人,如今頭髮亂了,衣服髒了,臉頰上還有打架時留下的傷口。

    想必是鋼管邊緣擦傷的,破了皮,有點滲血。

    她毫不留情地說:「聚眾鬥毆?你確定不是聚眾被毆?」

    陳聲:「……」

    面子掛不住,他綳著臉反駁:「瞎說八道什麼?沒見我把他們打得膽兒顫?我一個——」

    話沒說完,手肘被人一捏,疼得他嘶的一聲,倒吸一口涼氣。

    「你幹什麼你?」

    路知意是專程照著他手肘上那塊髒了的地方捏的,打架時她看得很清楚,那一處被鋼管男用力砸了下,想必傷得不輕。

    「把他們打得膽兒顫?打架沒多厲害,嘴上功夫數你第一。」

    她懶得多說,看笑話似的,瞥了眼他那狼狽的模樣。

    走了。

    陳聲一口氣憋在嗓子眼裡,上不下來不去的,最後也只能快步跟上去。

    這女人真是,眼睛毒,心腸更毒!

    *

    陳聲在走廊上給凌書成打了個電話,他也在人民醫院,五樓骨科。

    「照了個片兒,腿骨骨折了。」

    陳聲罵了句:「活該。」

    想直接上樓,看了眼一旁的路知意,頓了頓,才對那頭說:「這會兒在幹什麼?」

    「打石膏。」

    「今晚回寢室嗎?」

    「住醫院吧。」

    被打成這樣,鼻青臉腫的,凌書成沒臉回去。更何況宿舍都是上床下桌,他這腿上打了石膏,哪裡爬得上去?

    陳聲說:「那你先待著,我一會兒買點洗漱用品,再帶點吃的喝的給你。」

    那頭的人立馬蹬鼻子上臉,「我受傷了,得補補,醫生讓我多喝豬蹄湯。你讓老闆弄個蘸水,別放香菜,多放點蒜和——」

    「再見。」

    「誒?陳聲我話沒說完——」

    「嘟——」

    掛了電話,他帶路知意往外走。

    路知意被電話內容逗笑了,走出了醫院大門,和他一同停在路邊上。

    夜風很大,吹在臉上像刀子,還呼呼往脖子里鑽。

    蓉城像個不夜城,路燈排成一線,照亮了頭頂的整片夜空。醫院附近不少商店,洗漱用品、吃的喝的,應有盡有。

    陳聲伸手招了輛計程車,把門拉開,「進去。」

    夜裡九點半,公交車已經收車了。

    路知意想省錢也沒辦法,只得坐了進去,正準備抬頭道別,哪知道「你回去吧」還沒說完,就見陳聲也鑽了進來。

    「……你不是要回去看你室友嗎?」

    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把手腕上的表湊到她跟前,短暫地停留幾秒鐘。

    路知意摸不著頭腦,看了眼表,亮閃閃的錶盤上有幾個小小的字母,電視廣告上倒是見過,好像中文是叫西鐵城。

    她以為他在展示名牌手錶,便客套了一句:「挺好看的。」

    陳聲:「……」

    真想扒開她的腦袋看看,這奇怪的腦迴路是怎麼長出來的。

    「太晚了,先送你回去。」他瞥她一眼,算是解釋。

    路知意愣了愣,視線在他臉上多停了片刻。

    那眼神太直接,隔著這樣近的距離,明亮清冽,有疑惑,也有驚訝。

    陳聲挪開眼,嗤了一聲,「你以為我在幹什麼?」

    「秀手錶。」她倒是誠實。

    他沒好氣地說:「是嗎?那你也是很優秀啊,來自高原的土霸王,居然還認得Citizen。」

    路知意沉默不語。

    他話音剛落,又有些後悔,見她不說話了,後悔加劇。

    扭頭看窗外,短促地說了句:「只是玩笑話。」

    路知意頓了頓,「嗯。」

    他想回頭,卻又克制住了,沒頭沒尾又添一句:「高原挺好的。」

    哪知道她平靜地反問他:「哪裡好?」

    「……」這下他說不上來了。

    連高原都沒去過的人,怎麼說得出高原哪裡好?

    這女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都示弱了,服軟了,她還非要較真地刺他兩下!

    路知意笑了兩聲,在他聽來,格外不是滋味。

    十來分鐘的時間,計程車抵達校門口。

    陳聲開了門,下車,在她出來時伸手去扶,可她沒去握住那隻手,靠著沒受傷的左手撐住坐墊,挪了出來。

    他只能把手收了回去。

    路知意抬頭看他,「進去吧,凌書成還在醫院等你。」

    他嗯了一聲,看她轉身離開,夜色里背影孑孓。

    手指動了動,不知哪裡來的衝動,忽然關了車門,幾步追了上去。

    「路知意!」他叫住她。

    路知意驚訝地回過頭來,「……還有事?」

    「你吃過晚飯沒?」

    她於是後知後覺想起來,一拍腦門,「完了,我的砂鍋米線!」

    陳聲驀地笑了,指指前面的步行街,「正好,我也沒吃。」

    往前走了幾步,察覺到她沒跟上來,又回頭,「怎麼,不吃飯?」

    看她遲疑的模樣,他很快補充說:「請你吃個飯,算是感謝你見義勇為,幫了我和凌書成。」

    「感謝我收下,吃飯就算了吧——」

    「不給面子?」男生的眼睛頓時眯了起來,「路知意,你為這事受了傷,我這人,最不愛欠人情,你要是不肯吃這頓飯,我就得一直欠著你。欠著你我就吃不下睡不好,跑操的時候但凡擠兌你,都愧疚心虛。為了毫無負擔地繼續折騰你,這飯你必須賞臉吃了,咱倆誰也別欠誰。」

    說完,也不等她拒絕,拽住她沒受傷的那隻胳膊就往前走。

    路知意:「……」

    她只想問一句:這得心理素質多好,才能臉不紅氣不喘說出這種奇葩的理由,生拉硬拽著她去吃飯?

    於是一路上,兩人都在理論。

    「不吃行嗎?」

    「不行。」

    「這麼著,這頓我不吃,您老也別費勁兒擠兌我了,怎麼樣?」

    「不怎麼樣。」

    「做人得講道理,我們無冤無仇的,你幹什麼老擠兌我?」

    「看你不順眼。」

    「哪兒不順眼,您說,我改!」

    陳聲停下腳步,看她片刻。

    路知意滿心期待。

    哪知道他指指她的臉,「高原紅,礙眼。」

    「……」

    再指指她的短髮,「板寸,礙眼。」

    「……」

    從上到下打量一遍,搖搖頭,「哪兒哪兒都礙眼,要不,你去整個容?」

    他那認真的樣子,活生生把路知意氣笑了。

    但她知道他在開玩笑。

    夜色里,路燈昏黃,道旁的餐廳生意火爆。

    她斜眼看看他,「那可難辦了,我對自己這模樣很滿意,並不想改。」

    一攤手,無賴似的說:「整容也挺麻煩,畢竟從頭到腳都得整,一來我沒那個錢,二來太費時間。要不,你吃點虧,把眼珠子挖出來,咱倆一了百了,你眼不見心不煩,我也日子舒坦?」

    她鮮少對他笑,兩人之間,從來都是劍拔弩張的幼稚對壘。

    而此刻,她站在燈火輝煌里沖他笑,眼珠漆黑透亮,彷彿淬了光。一頭短髮乾脆利落,發尾在燈光下彷彿有星光跳躍。

    風來,髮絲微動,像黑夜下無聲飄搖的寂靜草原。

    而那兩抹淺淺淡淡的紅,在這一笑里驟然生輝,明明滅滅。

    陳聲凝神看著她。

    心內一動。

    鬼使神差,有句話湊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

    別改了。

    權當他在放屁吧。

    忙了一整天,夜裡還得收拾行李,整理各自的狹小領域。

    趙泉泉從廁所出來,無意中撞到蘇洋的行李箱,箱子紋絲不動,倒把她撞得不輕。

    她捂著膝蓋嘶了一聲,「蘇洋你裝了一箱子磚頭來?」

    蘇洋一邊開箱一邊說:「我媽說軍訓能把人曬脫一層皮,硬往我行李箱里塞了一大堆防晒霜、護膚品什麼的。」

    箱子開了,趙泉泉眼睛都直了,「我天,神仙水?」

    隨著蘇洋翻動那堆瓶瓶罐罐的動作,她簡直要哆嗦起來了——眼霜是雅詩蘭黛的,護手霜是蘭蔻的,防晒是資生堂的,神仙水是全套最大瓶的……

    趙泉泉看看護膚品,又看看蘇洋,肅然起敬。

    呂藝在一旁整理衣櫃,隨便掃了眼,「你也用小棕瓶啊?也不知道是網上吹得太神了,還是它不適合我,反正我用了半瓶也沒啥用,還長了不少脂肪粒。」

    趙泉泉的視線又落在呂藝那。

    書架上沒書,倒是擺好了一堆瓶瓶罐罐,全是耳熟能詳的英文標籤,價格絕對不比蘇洋這邊的低。

    收回視線,看了眼自己桌上那三瓶百雀羚,不吭聲了。

    最後又忽然想起什麼,趕緊往路知意那掃一眼。

    路知意的行李少得可憐,十來件衣服往衣櫃里一掛,幾本書擺上書桌,別無他物。

    趙泉泉在她桌面上搜尋半天,才看見角落裡那隻不起眼的白色圓罐。

    ……不是吧?

    她一頓,懷疑自己眼花了。

    目光沒能從小罐子上移開,最後沒忍住問了句,「知意,你用的啥護膚品?」

    路知意對她們說的牌子都不太熟悉,頂多在廣告里聽過,當下回頭看了眼自己的「護膚品」。

    「啊?我?」

    搔搔頭,她說:「……春娟寶寶霜。」

    正在掛衣服的呂藝手裡一頓,整理箱子的蘇洋也是神情一滯。

    然後一寢室的人都笑起來。

    蘇洋:「巨嬰啊你,這麼大人了還在用寶寶霜?」

    路知意臉不紅氣不喘,「挺好的啊,我從小用到大,便宜又好用……」

    趙泉泉和呂藝都沒說話了。

    前者看了眼自己的百雀羚,覺得順眼很多。

    後者忙著掛自己那足以塞滿一整個衣櫃的衣服,身上穿的也是件精緻又考究的絲綢睡裙。

    一個人的出生與家境,其實往往三言兩語、幾件物什就能勾勒出來。

    城裡長大的孩子錦衣玉食,而她是山裡的孩子,無緣琳琅滿目的名牌護膚品。

    大家各自埋頭忙著,氣氛霎時安靜下來。

    蘇洋看了眼兩手空空沒事幹的路知意,頓了頓,起身去廁所洗了把臉。

    出來時,她往路知意桌前一站,拿起那隻白色小罐子。

    「來,讓我試試你的寶寶霜到底有多好用。」

    路知意:「……你說真的?」

    然後就看見蘇洋擰下蓋子,沾了少許,一邊往臉上抹,一邊嘖嘖稱奇,「還挺懷舊,我上幼兒園的時候我媽也給我用的這個。」

    「好像真挺潤。」

    「頓時覺得自己真他媽是個寶寶哈哈哈,明天我也去買一瓶。」

    一寢室的人都笑起來。

    睡前,路知意去關窗。窗外樹影幢幢,冷月高懸,她仰頭多看了一陣。

    這座城市是出了名的盆地平原,沒有冷磧鎮的高山,也沒了環繞山間影影綽綽的雲霧。遠處是萬家燈火,朦朦朧朧,美則美矣,可人造光到底比不上漫天星輝。

    從前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才開始挂念。

    她關了窗,滅了燈,回身,蹭蹭爬上床。

    頭那邊,蘇洋正開著手機電筒抖被子,抬頭看見她的身手,說:「可以啊路知意,就跟猴子爬樹似的,你怕是練過什麼神功吧?改天教我幾招?」

    路知意說:「家傳絕學,謝絕外傳。」

    蘇洋:「猴子爬樹也能是家傳絕學,少蹬鼻子上臉!」

    路知意鑽進被子,閉眼時笑了。

    其實,這裡的夜色也挺好的。

    *

    隔日,軍訓開始,新生們正式踏入地獄模式。

    這一屆的飛行技術學院只有兩個女生,蘇洋和路知意,於是兩人理所當然被編入了其他學院的營,第四營。

    巧的是,趙泉泉也在四營。

    於是326的四人,除呂藝在第六營外,其他三人都匯合了。

    都說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教官是水泥做的——這話一點不假。

    至少第一天眾人剛剛集合完畢,教官就給她們來了個下馬威。

    一群女孩子穿著迷彩服,懶懶散散站在早晨七點的初陽下,包里揣著手機,腳邊擱著飲料和礦泉水。

    教官看起來也不過二十開頭,站在人群前方,四下掃了一眼,「來幹什麼的?」

    眾人不明所以望著他。

    他又扯著嗓門兒吼了句:「問你們話,你們是來幹什麼的?!」

    三十個人一驚,異口同聲答道:「軍訓!」

    教官眼神一沉,「軍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秋遊來著!怎麼著,口渴是吧,還個個腳底下擺瓶水?」

    「……」

    「要不要我再給你們弄個架子烤點肉?」

    有人沒忍住,笑起來。

    教官眼睛一瞪,咆哮:「誰在笑?」

    全場鴉雀無聲。

    軍隊里紀律嚴明,逢問必答。

    教官又扯著嗓門重複一遍:「問你們話,要不要給你們弄個架子烤點肉?!」

    眾人蔫蔫地回應:「不要!」

    「都沒吃飯?大點聲!」

    「不要——」震耳欲聾的尖嗓門兒。

    教官指指身後的鐵絲網,喝道:「全給我把飲料扔過去!」

    一群女生們忙不迭彎腰撿水,朝著操場的鐵網牆邊扔過去,瓶子撞在網上、落在地上,悶響不斷。

    趙泉泉嘀咕了一聲:「好凶啊。」

    隨即把手裡的可樂朝鐵絲網重重一砸,哪知道用力過猛,可樂竟然飛過了鐵絲網,以一道優美的拋物線落在了網那邊的第二運動場。

    巧的是,那邊有人在鍛煉。

    起初路知意也沒仔細瞧,只在來操場集合的時候瞥了眼,有兩個人在鐵網那邊運動,一人站著不動,一人反覆做下蹲。

    如今這可樂被趙泉泉一下子扔過了鐵網……

    Duang的一聲,結結實實砸在那人背上。

    男生個子挺高,穿著藍色連帽衛衣,被砸得悶哼一聲,雙手撐地才勉強穩住身形。

    下一秒,霍地站起身來。

    捂著背回頭找兇手。

    趙泉泉「啊」了一聲,條件反射往她身後一躲。

    路知意反應慢半拍,撲哧一聲笑出來,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笑容一滯。

    等等。

    這,這不是——

    *

    小時候學成語,陳聲問老師:「多事之秋為什麼是多事之秋,不是多事之夏,也不是多事之冬?」

    老師憋了半天,解釋說:「秋只是一個泛指,它可以是春天,也可能是夏天和冬天,可以是任何一個動蕩不安的時期,並不是說動蕩不安的都是秋天。」

    陳聲對這個答案非常不滿意。

    直到二十一歲這年的秋天,有人醍醐灌頂,令他茅塞頓開。

    多事的,還真他媽是秋天。

    好端端上台發個言,底下的新兵蛋子不配合,他剛說了上句,他們就補全了下句。

    行,那就即興演講。

    結果他苦口婆心燉了鍋雞湯,一番肺腑之言換來書記一頓好批,外加三千個下蹲。

    行,蹲就蹲,沒在怕的。

    六點半起來做早操,三千米跑完,立馬被趙老頭拎到第二運動場做下蹲。

    哪知道天降可樂,砸哪不好,偏偏砸到腰。

    男人的腰有多重要,性生活時才知道。

    他狼狽地起身回頭,去找罪魁禍首。

    目光越過鐵網,落在第一運動場,那裡的一群新兵蛋子在軍訓。叫他逮著那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兔崽子,他——

    下一秒,視線一頓。

    鐵網那邊,紅色的塑膠跑道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

    一群綠油油的新兵蛋子左顧右盼,唯有第一排中間那個,直勾勾盯著他,唇角帶笑,扎眼得很。

    他多看兩眼。

    呵,不止扎眼,還眼熟。

    陳聲來氣了。

    行啊,不就嘴上針鋒相對了幾句嗎?敢情那高原紅擱這兒等他呢?

    他彎腰撿起那瓶冒著氣泡的可樂,回頭跟書記說了句:「您等我下。」

    書記沒回過神來,「上哪兒去?腰沒事吧?」

    陳聲不說話,繞過通道,往旁邊的操場走去。

    幾乎是看見他朝這邊走的一瞬間,路知意就知道,出事了。

    她回頭看趙泉泉,卻發現趙泉泉躲在自己身後。

    「他好像認錯人了。」路知意提醒她。

    趙泉泉見來者不善,有些心慌,「我不是故意的……」

    路知意點頭,「這話你該跟他說。」

    那頭的男生握著可樂,越過操場,徑直走到教官旁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期間還指了指她。

    路知意回頭再看一眼趙泉泉。

    趙泉泉低著頭,不說話,臉色發白。

    然後,那人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停下腳步。

    人群是面朝東方的,初升的朝陽懸在半空,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而此刻,伴隨著他的到來,投射在路知意麵上身上的日光,被他完全隔絕開來。

    她以為自己已經很高了,畢竟生在南方,人均海拔有限,而她從小到大都在同齡人里鶴立雞群。路雨還經常笑話她,說高原上陽光充沛,曬得她跟青稞似的瘋長一氣。

    可那人竟然還是高出她一個頭來,居高臨下看著她。

    趙泉泉不吭聲,路知意只能張嘴替自己解釋。

    「我——」

    衣服后擺被人猛地一拉。原來是身後的趙泉泉,哀求似的拚命拉她的衣角。

    頓了頓,路知意又閉上了嘴。

    再開口時,她說:「對不起。」

    一旁的蘇洋回頭看了眼趙泉泉,眉頭一皺,趙泉泉低頭,假裝沒看見。

    陳聲拎著可樂站在那,面無表情,「路知意,是吧?」

    路知意:「……是。」

    他眯眼,一字一句,「看不出啊,報復心還挺重?」

    「……我不是故意的。」

    「你猜我信不信?」

    路知意:「……」

    不信。

    眾人都看著這一幕。

    陳聲拎著可樂,乾脆利落朝操場側門一指,「出去談。」

    路知意沒出聲,最後回頭看了趙泉泉一眼。

    趙泉泉緊咬下唇,站那沒動。

    蘇洋推她一把,她還是不動。

    路知意沒說什麼,收回視線,跟在陳聲身後走出操場,停在台階下。

    陳聲扭頭看她,「有什麼話,在這一併說了吧。」

    路知意:「?」

    想了想,她說:「剛才已經說了一遍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事情不是她做的,歉倒得不夠誠懇。

    陳聲笑了一聲,「我是說,你有什麼不滿,在這全發出來,免得下次我一不留神又被偷襲。可樂倒還砸不死我,萬一有人喪心病狂丟煤氣罐什麼的——」

    很有想象力。

    路知意:「我沒那麼無聊。」

    「是么。」

    氣氛有片刻凝滯。

    眼前的男生個子很高,雙手插在衛衣口袋裡,漫不經心站在那,看她的眼神談不上友好。

    他不是個會掩飾情緒的人。或者說,他看上去自大狂妄,從來就沒打算要掩飾自己的想法。路知意幾乎能輕易看明白他的念頭,所有想法都清清楚楚擺在臉上。

    他看著她的高原紅,很輕蔑。

    他掃過她極短的發,面露不屑。

    每一句話都透露出不耐煩的信號,似乎覺得跟她說話是浪費時間。

    頓了頓,她說:「是。我對胸肌比我發達的小白臉沒什麼興趣,所以你大可放心,除非我想不開,否則絕對不會跟你產生交集,引起你的注意,不管是用可樂,還是什麼煤氣瓶。」

    優越慣了的人,總以為所有人都在不遺餘力圍繞他轉。

    她替趙泉泉最後一次道歉,「對不起,今天的事是個意外,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

    「我還有軍訓,先走一步。」路知意轉身走了。

    陳聲沒見過這麼猖狂的人。

    砸了人,道歉毫無誠意就算了,還反過來罵他。

    因為她那句小白臉,昨晚他已經被寢室里那三個畜生嘲得喪失自尊,今天居然又來一遍?

    台階上,身姿筆直的高個女生穿著軍綠色制服往上走。

    身後忽然傳來他的聲音,「路知意。」

    不疾不徐,一字一頓。

    路知意腳下一停,回頭,還沒看清他的人,就見一道陰影當空襲來。她下意識閃躲,一個趔趄撲在台階上,可那玩意兒還是咚的一聲撞在她腰上。

    那瓶可樂已經是第二次充當□□了,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她手邊。

    這一砸力道不大,驚嚇為主。

    她驚魂未定,爬起來就回頭看。

    準頭極好的男生立在台階下,笑容滿面看著她,不緊不慢說了三個字:「扯平了。」

    然後他轉身走人,右手懶洋洋舉到半空,比了個再見。

    路知意:「……」

    這個人???

    她怒吼一聲:「你他媽幼不幼稚?」

    陳聲頭也不回,瀟瀟洒灑走天涯。

    事後,書記在後台壓低了聲音,重重戳著陳聲的胸肌,痛心疾首地要他準備好償還一千個下蹲的債務。

    戳完之後,他咬牙甩了甩手,罵了一句。

    這小子,胸肌真硬,戳得他手指頭疼!

    陳聲看一眼他,揉了揉胸,很冷靜,「我都沒說您襲胸,您倒反過來指責我胸不軟。」

    聽聽這話,反了天了!

    書記隨手拿起一旁的會議記錄,握成一卷就朝他頭上砸下去。

    可惜年輕人每日鍛煉,身體素質太好,條件反射一個側身。

    這一砸頓時落空。

    反倒是書記,因為用力過猛,身體朝前一傾,眼看著重心不穩就要倒下去。

    陳聲眼疾手快,趕緊伸手把他扶穩了。

    「您老快別這麼客氣,我知道我的即興演講很精彩,可您也犯不著給我卑躬屈膝磕頭下跪的,讓人看了多不好。」

    書記臉色發青,險些沒昏過去。

    他站定了,扶住一旁的牆壁,咬牙切齒又戳了陳聲一下,「三千個下蹲,明天早上七點就給我去操場報道!」

    陳聲眨眨眼,「打個商量,一天五百個,一周做完?」

    書記咆哮:「滾!」

    *

    因為接受書記訓話,陳聲差不多是最後幾個從禮堂出來的人之一。

    禮堂外,秋高氣爽,幾個少年倚在牆邊等他。

    包括陳聲在內,四個男生都高高大大,托中飛院的福,他們每天天不亮就起來晨跑,天黑了才從操場離開。少年人立在充沛日光下,宛若幾株挺拔向上的白楊。

    見他面有不虞,凌書成勾起嘴角:「書記批你了?」

    陳聲「嗯」了一聲。

    一旁的張裕之一聽,趕緊湊過來,「這回罰了多少個下蹲?」

    見他一臉關切的神色,陳聲面色稍緩,心道室友愛還是感天動地的。

    「三千。」

    哪知道這數字一報出來,三個少年紛紛開始怪叫。

    凌書成是睜大了眼睛,一臉懊惱地罵了聲操。

    上一刻還一臉關切的張裕之居然喜笑顏開,哈哈哈個沒完沒了。

    最後是素來沉穩的韓宏,朝凌書成把手一攤,「給錢。」

    凌書成胡亂抓了把頭髮,迫不得已掏出錢夾,抽了四張粉紅色鈔票,兩張塞進韓宏手裡,兩張拍在張裕之掌心。

    末了,把錢包塞回褲兜,一臉鬱悶地望向陳聲,「趙老頭不是一向疼你嗎?這回你不就來了個臨場發揮,他至於罰你三千下蹲?」

    韓宏笑了笑,「就一個即興演講,當然不至於三千下蹲,但你也不動腦子想一想,咱們聲哥是那種認罰的人?隨便頂幾句嘴就夠把趙老頭氣得腦溢血了,這下蹲嘛……」

    得意洋洋伸出兩指,「至少兩千以上。」

    張裕之狗腿子一般搭只手在韓宏肩上,「還是我們人民歌唱家有先見之明。」

    韓宏臉一綳,把他的手拍了下去,「說誰人民歌唱家?」

    他最恨別人用「韓紅」這個梗洗涮他。

    打賭的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冷不丁聽陳聲悠悠插了進來。

    「行啊你們,我被罰下蹲,你們還挺高興,拿我打賭呢?」

    三人:「……」

    韓宏乾笑兩聲,「這不等你等得無聊嘛,隨便玩玩。走走走,趕緊的,食堂吃飯去。」

    話音未落,手裡的兩百塊,連同張裕之手裡的兩張鈔票,被陳聲輕飄飄抽走。

    張裕之跳起來怪叫:「哎哎,我說聲哥,生氣歸生氣,好歹給我留一張啊!」

    陳聲一個人走在最前頭,揚了揚手裡的四張粉色薄紙,「三千個下蹲,感謝你們給我補身體了。」

    另外兩人嘻嘻哈哈,唯獨凌書成扯著嗓門兒,反覆強調:「什麼你們?是我!四百塊都是我的!跟他倆沒半毛錢關係!你謝我一個人就成!」

    新生一來,食堂頓時擁擠不少。

    不光食堂,老生們現在一提起食堂澡堂電梯之類的,個個怨聲載道。

    陳聲四人徑直走到最短的隊伍後方,開始排隊。隊伍人少,自然是因為該窗口飯菜偏貴,素來有中飛院「貴族窗口」之稱。

    巧的是,正排著隊呢,凌書成忽然一拍陳聲的肩膀,朝一旁的隊伍努努下巴,「哎哎,這不是今天那個——」

    尾音拉長,然後意味深長地止住。

    陳聲低頭玩手機,頭也不抬,問:「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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