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過了三天,林燮就無法再按捺下去了。
他表面上按兵不動,神色自若,私底下卻在黑暗中伸展開了觸手,開始貪婪地打探一切關於王寒之的消息。
每收到一條新消息,他心中的火氣便增加一分。
父親把王寒之軟禁在了身邊,寸步不離,礙於身體狀況,並沒有做出什麼實際的侵犯,但那種可怕與曖昧的傾向早已在各方面都流露了出來。
林燮一直以為,自己對父親的恨意早已轉化成了一種無所謂的麻木,但是現在,那種熟悉的恨意和厭惡又回來了。
父親早年間背叛了母親,已經不可原諒,現在竟然變本加厲,連親生兒子的私有物都要搶走……林燮幾乎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出荒誕戲劇里——父子二人爭奪同一個……男寵?這種事件,即使作為桃色新聞登在八卦雜誌上,也嫌尺度太大了。
男寵兩個字一出現在腦海中,林燮就覺得莫名其妙地被狠狠刺痛了。
不對,王寒之根本不是什麼男寵,他從未屬於過任何人。
他是惡魔,是自己幼年時的夢魘,是自己最痛恨的人。
想報復他,撕碎他,剝奪他所有的尊嚴,讓他毫無反抗之力只能哭著向自己求饒,叫自己主人……
可是現在……
自己竟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漫不經心地搶走了他。
不行,這樣不行。
在親手毀掉他之前,絕對不允許其他人染指他,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林燮靜靜地坐著,眼睛里有異樣的光輝一閃而過。
他伸手到桌下,按動了機關,從桌下的夾層里拿出了一把槍,一把柯爾特小左輪,柄是象牙製成的,上面鑲嵌著珍珠。
他把槍放在掌心中,不經意地旋轉摩挲著。
就算是親生父親又如何,自己這幾年來,在腦海中反覆演練了無數次的場景,不就是把槍口對準父親的臉嗎?
門外響起了謹慎的敲門聲。
「過來。」林燮眯起眼睛,把槍口指向門口,開玩笑似的假裝瞄準。
他這副動作和神態,與那些沉迷玩具槍的十幾歲少年也沒有區別。
「……」手下們謹慎地推門進來,立刻被黑洞洞的槍口嚇得目瞪口呆。
手下們僵在門口片刻,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是自家這個難伺候的主子又少年心性了,抹了把冷汗,才敢走進來。
在林燮面前站定后,互相交換了幾個眼神,這才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地把最新消息彙報了出來。
林燮覺察到了不對勁——手下們似乎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
在他的追問下,手下們才終於和盤托出。
原來,就在剛剛,林天裕竟然把墓園的管理權,交給了林棟。
那片埋葬了母親的墓園。
林燮沒有說什麼,只是慢悠悠地把小左輪藏在手心裡,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少爺,您這是要……?」手下們從未見過自家少爺這麼悠閑的樣子,心裡都有些發慌。
「愣著幹什麼?」林燮沒有回頭,聲音輕鬆:「跟我去烏拉諾斯的神殿。」
手下們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神色越發凝重了。
他們不敢違抗林燮的命令,只是點齊了人馬,沉默地跟了上去。
「宿主!」系統急忙提醒:「林燮有新動向!」
「什麼?」李越白打了個寒顫,集中起了注意力。
他被關在了林天裕病房旁邊的一間不起眼的暗室,暗室里一片死寂,只能聽到門外人們來來往往的聲音。
系統盡職盡責地把林燮剛剛的動向播放給李越白看。
烏拉諾斯,天空之神,希臘神話里第一代眾神之王。
殘暴,自私,貪戀權力。
他虐待妻子,囚禁兒女。
因此被自己的親生兒子推翻。
「林燮到底想做什麼?」系統疑惑道:「我可以看到他的動向,但由於他沒有用語言來表達,因此我不知道他的確切目的。」
「他準備殺人了。」李越白心一沉:「確切說,弒父。」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響起了槍聲和爆炸聲。
一陣轟鳴過後,暗室的門也頹然倒塌,露出了光禿禿的門框。
李越白在一片煙塵瀰漫中逃出暗室,只見走廊上已經橫七豎八躺滿了林天裕的手下。
他隨手從一個昏迷的人身上摸了把槍出來,帶著槍一點一點往林天裕病房的方向摸去。
病房裡一片狼藉,只有躺在病床上的林天裕,和站在床邊的林燮兩個人。
林燮低垂著頭,手中的槍穩穩地指向林天裕的眉心。
而林天裕滿臉都是難以置信的震驚和憤怒,他劇烈地咳嗽著,想斥責林燮,卻說不出完整的話語。
「你拋棄了母親,後來又無數次地傷害她,對嗎?」林燮低聲問。
林天裕無法回答,但他的神情表明,這裡面並沒有任何誤會。
「你甚至將她長眠的地方交到一個恨她的人手中。」
「……」林天裕仍然在咳嗽,他看向林燮的眼神里,滿是失望和不屑,很明顯,他對妻子沒有什麼感情,也很不理解兒子為什麼總是站在母親那一邊。
李越白靜靜地站在門口,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父子相殺的情節,按照江湖規矩,外人不應該打擾。
「原作里沒有這段劇情,原作里的林天裕是病死的。」系統道:「所以,宿主,是您的存在,改變了劇情,激化了二人之間的矛盾,導致了這樣的結果。」
「那真是對不起了。」李越白苦笑:「可是,林燮弒父的導火索,還是林天裕將墓園交給了林棟。」
「從剛才的場景來看,是這樣沒錯。」系統同意。
「我不能為這件事負責。」李越白道:「這件事和我無關,並不是我陰謀操控林天裕,讓他把墓園管理權交給了林棟。」
「抱歉,宿主。」系統道:「系統不該將所有的責任推給您。」
「沒關係,我沒有生氣,只是覺得奇怪。」李越白道:「只是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假如我是讀者,應該也會期待他扣下扳機的那一刻。」
「是的,這是小說必不可少的高/潮。」系統道:「就像克羅諾斯推翻自己的父親烏拉諾斯,成為新的眾神之王。」
「可是……林燮殺了林天裕之後,會發生什麼?」李越白心裡一陣一陣戰慄。
「林氏財團本來就是黑白兩道通吃,這樣的巨變,林燮也許有能力擺平,也許從此覆滅,誰能說得清呢?」系統艱難地回答。
「連你也無法預測嗎?」李越白皺眉。
「即使這只是一篇小小的X文,它的紛繁複雜也讓我無法預測未來。」系統道。
「別考慮預測未來了。」李越白深吸一口氣,望向了一片狼藉的病房:「幫我查一下,這間病房裡有什麼可疑之處。」
三分鐘過去了,林燮仍然沒有扣下扳機。
即便再怎麼痛恨父親,在這一刻他的心裡也被一部分的悲哀佔據了,難以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住手。」門口響起了一個冷冷的聲音。
林燮拿著槍的手仍然是穩的,沒有偏離目標,只是略微側了側眼神,看向了門口。
他看到了王寒之,仍然是那副冷漠高傲的樣子,令人……
「林公子,把槍放下。」李越白的聲音沒有半點感情。
李越白手裡拿著的,是剛剛從林天裕手下那裡搜來的槍,此刻槍口正穩穩地對準了林燮。
「王寒之,有時候我真想殺了你。」林燮只覺得心頭的烈火再一次熊熊燃燒起來。
他設想過無數次和王寒之再次見面的場景,卻從來沒想到會是這樣。
「你不僅僅想殺我。」李越白苦笑:「而我來這裡,就是為了阻止你。」
「阻止我殺掉自己的父親?」林燮似乎聽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王寒之,我父親到底給了你多少錢?」
林燮覺得自己的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
他從未這樣痛恨過一個人。
王寒之,王寒之,王寒之……
這個人,永遠這樣冷冰冰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擊碎自己的一切意願。
心頭熊熊燃燒的烈火,全部轉化成了對王寒之的恨意。
恨到了極致,反而就說不出什麼來了。
「王寒之。」林燮露出了一個難看至極的微笑:「我知道你的槍法怎麼樣。」
「……」李越白沉默了,這具身體確實沒有經受過格鬥訓練,戰鬥力極弱。
「即使你的槍口已經碰到了這裡。」林燮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也能在一秒鐘之內輕輕鬆鬆取下你的性命。」
「那你為什麼不試試呢?」李越白笑。
「你以為我不敢?」林燮的眼睛一瞬間有些發紅了。
殺了他吧,殺了他就一了百了了。
「很可惜,你不能殺我。」李越白道:「我已經預先在墓園安插了人手……一旦我死了,他們就會動手燒毀你母親的墳墓……」
說完這句話,李越白一瞬間覺得自己看到了困於籠中的猛獸。
「聽我的,放下槍。」李越白機械地吐出毫無感情的字詞:「事情會解決的,乖一點。」
林燮一瞬間有了一種山窮水盡無計可施的錯覺。
明明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可是遇到王寒之之後,總是會被他穩穩地刺中弱點,化解一切。
三秒鐘過後,林燮冷笑一聲,將手中的小左輪扔在了角落裡。
同時,他自己也一步一步向王寒之走去。
「這樣你滿意了?」他用空蕩蕩的雙手惡狠狠地攫住了王寒之的雙肩:「我X你……」
「還沒有。」李越白忍著雙肩的疼痛,右手繞到林燮的背後,將槍口對準了他的后心:「站著別動。」
劇烈的情緒波動讓林燮粗重地呼吸著,幾乎站立不穩,他泄憤一樣緊緊地抓著王寒之,似乎要將他的骨頭一根一根捏碎,又像是在海浪顛簸中抓住唯一一支桅杆,平生第一次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這樣站了有一個世紀之久,李越白聽到了一聲綿長的電子音:滴——————
他抬起眼睛望向病床前的屏幕,黑色液晶屏幕上,出現了一條紅色的橫線。
「你父親,死了。」李越白碰了碰林燮,低聲道。
「現在是夜裡21點30分,林天裕因病去世。」系統道:「和原作里的安排一模一樣。」
與此同時,醫院門外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很多很多人,黑白兩道都有。
林燮沒有去管那些人,只是疲倦地低下頭,把頭靠在了李越白肩膀上。
李越白只覺得肩頭被滾燙的淚水打濕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林燮哭,林燮居然會哭?這不真實……可這確確實實發生了。
「為什麼不讓我親手殺了他?」林燮的聲音沙啞得有些怪異:「為什麼?」
「這是一個圈套。」李越白無奈道:「我無法預測,假如你親手殺了他,會發生什麼事,很有可能你會死……」
「我們這樣的人,不怕這種事情的。」林燮苦笑。
「我知道,林大少爺黑白兩道都混得如魚得水。」李越白道:「可是別人苦心設計了那麼久,你未必躲得過……」
「誰?」
「林棟,你的異母哥哥。」李越白深吸一口氣:「是林棟說服了林天裕,拿到了墓園的管理權,並故意把這個消息透露給你,好讓你失去理智。」
「……」
「假如你真的殺死了林天裕,林棟事先安裝在病房裡的攝像頭會記錄下一切。」
「你……」林燮眯了眯眼睛,拉開了自己和王寒之的一點距離,仔細端詳王寒之的臉:「你為什麼知道這麼多?」
「我是林天裕的代理律師,當然知道得比你多一點。」李越白嘆了口氣:「只要拿到了你弒父的證據,林棟就有可能重新聚集起林天裕的部下,用光明正大的理由來彈劾你,甚至刺殺你,甚至將你告上法庭。」
皮鞋踩在地面上的雜亂聲音響起,無數人沖了進來。
在人們衝進來的一瞬間,李越白推開了林燮。
他必須給林燮留面子,不能讓外人看到林燮脆弱的一面。
林燮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恢復了該有的冷酷表情和深邃目光,他站在病床前,用往日一貫的氣場來迎接眾人的疑問。
李越白站在角落裡,銳利的目光穿過人群的縫隙,看到了林棟,林棟很穩重地躲在後面,沒有沖在最前面,也沒有當場質問林燮。
因為林棟知道,自己未必能佔到便宜。
林燮確實闖入了父親的病房,確實用槍指了父親……可是在這樣的家庭里,這種事情再稀鬆平常不過了,算不得什麼大不了的罪行。
歸根到底,林天裕是病死的,不是林燮開槍打死的。
林天裕的手下,並不會因此就與少主勢不兩立。
林棟曾有過的野心,現在都變成了氣悶。
王寒之……如果不是因為王寒之在……林燮很有可能真的在盛怒之下將子彈送入林天裕的心臟。
大好機會,完美的計劃,就這樣被王寒之徹底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