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州也迎來了一場大雨,秋風將窗戶都吹開了,崔萱從睡夢中醒來,下了床榻就走向窗邊合上窗戶。
然而風勢浩大,她廢了好大的力氣才能合上。
她站在窗邊看著門外的瓢潑大雨,心口感到微微發疼。
崔萱眉頭微蹙,手捂住心口。這同她先前的痛感不同,心裡也有些難過。
「阿嚏!」
打了個噴嚏之後,崔萱就感到一陣寒氣席捲在她周身,連忙躺在床榻上用棉被緊緊地蓋著自己了。
崔楷走進房中的時候,就見到崔閣老從床榻上坐了起來了。
小少年面上一驚,連忙跑過去扶住老人:「祖父,您怎麼起來了?」
崔閣老笑著搖了搖頭,「沒關係,祖父還能動,你跟我過來。」
聽此,崔楷連忙跟著崔閣老往前走了。
祖孫兩個到了外間的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紋架格前。
崔閣老捂著嘴咳嗽了兩聲,又打開了側邊的一隻格子,格子中放著的是一隻琉璃玉匣子,他遞給了崔楷。
玉匣子觸感溫和,紋路清晰,崔楷疑惑地看向他,「這是什麼啊?」
崔閣老摸了摸他的頭,「這是你阿娘留給你的。」
崔楷一雙眼睛頓時亮了,抬手就想打開匣子,卻被崔閣老按住了手,「先不忙著打開,陪祖父說說話。」
「好。」
崔閣老帶著他走進了裡間,問道「阿楷今年已經十歲了吧?」
崔楷連連點頭,「對,等到過年了,我就十一了。」
崔閣老點點頭,拉著他坐在茶几旁,又顫抖著手從盤子中拿出一塊芙蓉糕,遞給崔楷。
崔楷接過芙蓉糕,笑嘻嘻地道:「多謝祖父。」
崔閣老捏了捏他的臉,「前幾日學館文試,阿楷是不是又是第一?」
崔楷連連點頭,「對呀對呀,祖父,阿楷是不是很厲害?下月武試,祖父可不可以去觀場,祖父若在,我定是也能拿第一回來的。」
崔閣老搖頭,「阿楷這麼厲害,即便祖父不在,你定是也能拿第一的。」
崔楷吸了吸鼻子,淚珠子啪嗒啪嗒地往芙蓉糕上掉,「不行,你不去,我怕我會輸。祖父,你就去嘛。」
明明是撒嬌的話,崔楷卻哭的滿臉淚痕。
崔閣老嘆了口氣,替他擦了擦眼淚,「以後可是大人了,不能總哭了。」
崔楷卻撇著嘴揚起來頭道:「祖父,他們說你會死,和阿爹阿娘一樣,我不信。你怎麼會死呢?」
小少年滾燙的淚珠子嘩嘩地往下掉。
同房外的秋雨一般。
崔閣老心裡憐惜這少年,崔楷還未滿月,阿娘便已經過世了,長到六歲的時候,阿爹也過世了。
他不過十歲的年紀,就要經歷這許多的生離死別。
又因為父母早亡,這孩子便格外的懂事。
崔閣老拍著他的背哄他,「不哭了,祖父已經八十七了,這輩子早已經活夠了。況且,人生在世,分別常存,這些都是尋常事。」
麟州的瘟疫徹底的治好時已經是初冬的季節了。
彼時的沈書均已經瘦了兩圈,來時穿著的紅袍子看起來也肥大許多。
不過也不需要他穿著了,崔楣已經讓人給他們做了新棉衣,來時的夏衣自然是不能穿了。
雲喜彼時也已經過來了,先前紀允告訴過她,墨成找到她和見景時,見景已經斷了腿,雲喜不放心見景,便托墨成帶話給她。
現下冬日一到,崔萱便被雲喜緊緊地裹了起來。
崔萱覺得,她這樣子可以一路滾到京都,都用不著坐馬車了。
她這麼說了出來,雲喜便瞪了她一眼:「女郎當真是不愛惜自己。」
崔萱縮了縮脖子,拍拍她的小腦瓜:「你這小丫頭,沒大沒小的。」
說著,她又跑到鄭氏身邊,撇嘴道:「阿嫂看我是不是很醜,若是……」
若是五兄見到了,他定是會笑我的。
她想這麼說,卻突然想到,崔榆不會見到她這個樣子了。
鄭氏:「你身子若,穿多點才好,況且,這樣可一點也不醜啊。」
崔萱壓下心頭的情緒,衝著她吐了吐舌頭,「好了好了,時辰到了,我們該回京了。」
說罷,她拉著鄭氏就往外走。
迎面就是一陣冷風,吹得她連忙捂住鼻子,眯著眼睛往前走。
「侯爺。」
剛踏出院門,崔萱剛好就看到了紀允,她連忙福身道。
她裡間是一件墨綠色杭綢襖裙,外間披著一件厚厚的霜白色斗篷,腦袋被帽子緊緊地罩著。
她面上帶著疏離的神色,紀允心中一頓。
自沈書均來的那一日之後,兩人便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他並不明白崔萱這樣究竟是為什麼。
隨之而來的還有沈書均,他此次穿著白袍子,耷拉著腦袋,心事重重的。
崔萱沒再多說什麼,同鄭氏往門外走去了。
剛一走遠,就聽見鄭氏問道:「你同侯爺吵架了?」
崔萱:「為何這樣問?阿嫂也說他是侯爺,我不過一個小小的臣女,我又怎敢以下犯上?」
她面上帶了絲諷刺的意味。鄭氏扯了扯唇,這話倒像是置氣似的。
「好吧,快上馬車吧。」
轉眼間,姑嫂倆就走到了馬車前。
崔萱點了點頭,抬腳便登上了馬車。
沈書均不會騎馬,獨自上了後面的馬車上。
崔萱見他小手縮著,便命人給他了一個手爐,「天冷,沈郎君暖暖手吧。」
沈書均愣了一瞬,「多謝。」
與從前相比,這少年的眉眼中帶了絲陰鬱。
崔萱放下轎簾。
符窈蹙了蹙眉,開口問道:「他近日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總是心事重重的,也沒見他笑過了。」
崔萱垂下眼瞼,並未說話。
馬車一路往城外開去,崔萱眼皮也越來越沉,靠著雲喜漸漸地睡了過去。
醒來時,便是被雲喜叫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一看天色已經黑了。
鄭氏幫她理好頭髮,「在客棧里歇息一宿,明早再走。」
崔萱連忙點頭,「好,那我們快進客棧吧。」
說罷,她便率先跳下馬車。
剛一下去,就見到了不遠處的紀允。
他仿佛是剛下馬,仿佛也剛好看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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