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

這句話出自佛教禪宗，是形容參禪的三種境界，也是三個階段過程。

人生，又何嘗不是如此。

人在到了青春期之後，逐漸形成了自己的三觀，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在這個時期，沒有人會感覺自己幼稚，反而會認為懂的很多很多，已經懂到了無所不知，自己是世界的中心。

隨著離開學校深入社會，許多人慢慢又會對身邊的世界產生疑惑，發現很多事情自己竟然看不懂想不明白。有些人開始展開思考，有些人選擇隨波逐流。20~30歲這十年，成為了人和人之間的分水嶺，也是大多數人的人生轉折時期。

也許要到四十歲之後，人們才會知道，看不看得懂世界的本質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生活本身。於是，便也就有了四十而不惑，山，還是那座山。

愛情也是如此，29歲的卓楊也同樣如此。

他就發現自己有點看不懂蔻蔻了，很多時候也理解不了她的想法。比如說今天，蔻蔻提起了蜜黛爾。

「卓楊，我給蜜黛爾打了兩次電話她都沒有接，掛掉了呢。也沒有回過來，好奇怪，你知道為什麼嗎？」蔻蔻握著手機問他。

卓楊停下正在彈奏的手指，木獃獃看了過來。眼睛過來了，腦子還沒有。

他正在彈李斯特的《鐘聲》，也叫《泉水》，是李斯特《帕格尼尼主題大練習曲》六首中的第三首，以高難度和極限式指法跳躍著稱。至於它聽起來到底更像鐘聲還是更適合聯想泉水，並沒有誰給定下死規矩，反正卓楊腦子裡再想足球，想明天晚上的國王杯決賽。

琴聲適合暢想，所以蔻蔻在問他，卓楊雖然停了下來，但手指仍然撫在琴鍵上，保持著隨時繼續的姿勢。

「哦，是嗎？」

蔻蔻撅嘴了。「我在問你呢，你怎麼回答『是嗎』？」

「哦，是……我怎麼會知道呢？」

「卓楊哥哥，你幫我分析一下嘛。」

「興許……她在上課？」

「晚上沒有課。」

「那就是在睡覺。」

「才幾點嘛，哪有這麼早就睡覺的。」

卓楊無可奈何地說：「那就是在吃飯、上廁所、洗澡、聚會，總之一定是在忙。」

見到蔻蔻生氣地瞪著他，卓楊這才把手從琴鍵上收回來，也挪動屁股擰轉面對著她。「親愛的，你不會認為蜜黛爾故意不接你的電話吧？怎麼可能嘛！」

蔻蔻沉默了一小會兒，說到：「卓楊哥哥，……咱們這幾天去一趟倫敦吧，去看看蜜黛爾，和她談談。好不好？」

卓楊覺得簡直不可思議，就因為兩個電話沒接便要專程追去問個明白，這是何等的吃飽了撐的。

「你這……你知道我的行程安排，根本抽不出時間呀。再說了，有這個必要嗎？」

蔻蔻幽怨地看著他：「你覺得沒必要嗎？」

卓楊聳了聳肩：「下個月底回瓦杜茲咱倆訂婚的時候，蜜黛爾不是也要回去嗎？有什麼話到時候你們小姐妹倆再好好聊不行嗎？」

蔻蔻欲言又止，卓楊按捺住那一丁點不耐煩，盡量用溫柔的語氣對她說：「乖，親愛的，別胡思亂想了，去吃點泡芙看看書。我再練一會兒琴就去陪你，乖。」

「你是不是覺得我就是個整天只會吃泡芙的女人？」

這就有點抬杠加吵架的苗頭了，卓楊不想接這個茬，便勉強笑了笑，然後自顧自轉過身去，繼續讓三角鋼琴敲響了《鐘聲》。

他沒有去看蔻蔻的臉，但知道她一定在生氣。直到蔻蔻氣鼓鼓盯著他彈琴看了好長時間，直到她輕嘆一聲后離開了琴房，卓楊也沒有擰頭去看她，手指尖流淌的鐘聲也一直沒有停。

這是一首以炫技為特點的練習曲，用遠距離音程跳躍、單手同時演奏旋律和顫音、快速跑動音群等技法展現出華麗和明快的樂章，但極強的穿透力和衝擊力形成的急切卻表達出了鐘聲的安靜、祥和與冥想，這才是《鐘聲》在炫技之外的非凡之處。

《鐘聲》是鋼琴手高級入門的必練曲目之一，以卓楊現在的水準，關上燈閉上眼在蒙上一塊黑布，也不會彈錯哪怕一個音準。

被蔻蔻這麼一打擾，他在鐘聲里想的就不再是明晚的國王杯決賽，而變成了蔻蔻。

卓楊感覺蔻蔻變了，變得愛胡思亂想，而且也小心眼了，愛生氣。

以前的蔻蔻，是個仙女，是個看見她就能讓自己心裡開滿鮮花的花仙子，但這一年多她似乎不那麼『仙』了，與之相反的是增添了不少『俗』氣。

卓楊的感覺奇怪嗎？並不！哪個男人在戀愛之初會不覺得戀人是仙女？又有哪個男人能把自己所愛的人當作仙女一輩子看待？

卓楊有時候甚至感覺現在的蔻蔻和六年前佛羅倫薩艾美莉婭花巷裡的CoCo不是同一個人，最起碼以前蔻蔻不會在練琴的時候隨意打斷他，而只會安靜地在一旁聆聽。

蜜黛爾沒有接電話，就要疑神疑鬼？六年前那個花仙子會這樣嗎？蜜黛爾是十九歲的大姑娘了，她有她的生活，有她自己的私人空間。這麼簡單的道理怎麼就想不通呢？你怎麼了，我的仙女？

而且最近一年蔻蔻的梳妝台上多了許多卓楊不認識的化妝品，這還是那個只需要清水洗把臉就能美上整整一天的蔻蔻嗎？

你怎麼了，我的仙女？你對自己的肌膚和容顏心裡沒數了嗎？你何曾需要這些罈罈罐罐？

有什麼眼霜能比得了你的盼若琉璃，又有什麼口紅能比得上你的唇若丹霞，這人世間又有什麼化妝品能配得上你的冰雪凝脂？

蔻蔻說：「卓楊哥哥，我今年……25歲了。」

卓楊大惑不解：25歲就老了嗎？你是不是對25歲有什麼誤解？我奔三的人了一點也沒覺得自己老。

「親愛的，你永遠是我剛遇見時的那個小女孩，你永遠是比我小四歲的小仙女。」

蔻蔻沒有回應這句甜言蜜語，但她心裡說：蜜黛爾才19歲，她永遠比我小五歲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