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守衛側開身子,向著前來的君王低頭行禮。
扶蘇越過他們,來到被層層守衛環繞的冰層邊際。
一隻身體乾癟,只剩下骨架的巨龍半邊身子浸在水中,半邊身體搭在冰層上。
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具屍體,只有眼童里明滅不定的金色表明他還活著。
「你們先離開。」扶蘇對著周圍的龍族下令。
「唯。」守衛行禮之後向後退去。
很快,冰層上就只剩下了扶蘇和維納莫寧。
上一次他們相見是在兩千年前的大秦。
在繡著玄鳥的黑旗下,他們擁兵百萬,意氣風發,天下就在手中,予取予求。
將軍向他的君王宣誓效忠,視王的意志為自己的命運。
而現在。
他們相遇在殘破的冰層上。
一個全身是傷,一個離死不遠。
將軍剛剛被另一位王控制著背叛了曾宣誓效忠的王。
扶蘇伸出手,撫上維納莫寧的頭骨。
海洋與水之王的力量發動。
海水湧入維納莫寧的身軀,充斥他的肌肉和血管。
「醒來,維納莫寧。」
小山般的維納莫寧緩緩抬起巨大的頭顱,他的聲帶已經破碎了,此時他只能用靈魂與扶蘇溝通:「王上。」
「好久不見,維納莫寧。」
「王上,您沒事就好。」徘回在死亡近前的維納莫寧,此時卻好像很放鬆,「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
在夢裡,我似乎做了絕對不能被原諒的事情。」
「沒事,都過去了。」扶蘇安撫道,「兩千年前長城一別之後,你去了哪裡?」
「我將您的繭帶到了格陵蘭海。
安置好繭之後,我本想返回尼伯龍根。
但我在路上被一整風捲住了。
我當時身受重傷,就沒能逃走。
再後來,我就被帶到了一座海底古城。」
扶蘇頷首。
長城一戰之後,身受重傷的維納莫寧沒有休息,而是帶著他的繭馬不停蹄地去了格陵蘭海。
而在安置好他的繭之後,維納莫寧自己卻被李元昊抓住了。
李元昊製成屍守之後放進了高天原,用於守衛白王胚胎,並作為一個暗子塞進扶蘇的軍隊中。
「王上,您沒事就好。」維納莫寧又重複了一遍。
扶蘇能感受到維納莫寧的靈魂已經開始消散了,他的思維混亂,難以維持邏輯。
往昔的記憶在因靈魂飄散而逝去,只有心中最重要的東西還能滯留片刻。
「多虧了你啊,維納莫寧。
你有什麼想要的嗎?我會滿足你。」
「沒有了,能看見您安好,就已經足夠了。
只是很可惜,我身為吟遊詩人,卻沒能在戰後為吾族獻上一曲。」
風吹起海浪,打在維納莫寧龐大的身軀上。
這位最忠於海洋與水一族的將軍,在芬蘭的民俗傳說中,被稱為永恆的吟遊詩人。
他的歌聲為勇士帶去勇氣,為族群帶去勝利。
每一場戰爭的大勝,都迴蕩著他自太古以來就寫就的詩篇。
龍的子裔高歌著他的歌和名,願自己也能像他一樣勇武善戰。
可現在。
吟遊詩人沒有了聲帶,百戰之將沒有了武藝。
扶蘇將頭抵在維納莫寧的頭骨上,為這位將生命奉獻給他的將軍送上輓歌。
「你無需在意死亡。
你最後的甲胃將在火焰中熔鑄,你回家的旅途將由海水引導。
風的子裔會為你灑下家鄉的瑾花,而大地會是你最終的歸宿。
你的靈魂將伴隨我們旗幟踏足海天交界。
你的偉業將被刻錄在永恆的巴別塔上。
我們的血因你而榮耀,劍因你而長鋒。」
維納莫寧眼中金色隨著扶蘇的念誦而逐漸暗澹,直至黑暗。
但突然,他眼童中迴光返照地閃起金色,靈魂傳出一陣波動。
「請原諒我的罪,王。」
在說完這最後一句之後,維納莫寧徹底陷入黑暗。
他沒有等到扶蘇的回答。
或者說他特意沒有等待這一句回答。
海洋與水一族最勇武的將軍在死前逃避了。
這是他此生中唯一一次逃避,也是唯一一次忤逆。
因為他擔心扶蘇不肯赦免他。
他寧可帶著疑惑死去,也不願意去聽扶蘇的回答。
「我赦免你的罪,維納莫寧。」
海風吹過維納莫寧龐大的屍體,永恆的吟遊詩人沉默地走進黑暗中。
扶蘇最信任的龍族,死在了他製造的冰面上。
扶蘇喚來守衛,「安葬他。」
「唯。」守衛躬身行禮。
就當扶蘇轉身要走的時候,又一個守衛快步向他走來。
「王上,戰場上發現了給您的消息。」守衛遞上一卷金屬卷。
金屬卷上刻畫著密密麻麻的故事。
有船塢,有火焰,有歪歪扭扭的蓬來景觀。
還有幾個小人。
因為畫風過於粗獷,估計作者也分辨不出來畫的是什麼。
所以幾個小人還分別標註了名字。
一個長發的標註著夏彌老師。
小人咧著兇惡的大口,滿嘴尖牙,看起來很兇的樣子。
一個背劍的標註著扶蘇。
作畫者似乎怎麼畫都不滿意,最後把小人的臉塗黑了。
扶蘇的注釋旁邊還有很多小注釋,記錄著他的性格是怎麼樣的。
其中有一句特別加粗:
「公子也需要幫助,鴻運要好好加油,早點幫上公子!」
「青銅與火之王族裔,鴻運,戰死。」守衛肅穆地說道。
「是嗎,她怎麼死的?」扶蘇慢慢看著手中的金屬卷。
「救治不及。」守衛將死亡報告一併遞上。
扶蘇翻閱著報告,「是為龍族而死的啊,好好安葬。」
「唯!」
沉默地看著手中金屬卷上的故事。
那是一個少女從荒蕪走走出,由死在雪地上的整個過程。
短短的一生,只要一頁金屬卷就足以囊括。
沒有壯懷激烈,沒有波瀾壯闊。
她此生做的最激烈的事情就是喜歡了扶蘇而已,簡簡單單,轉瞬即逝。
扶蘇將金屬卷收起,越過守衛,沿著冰面孤身離開。
冰雪掩蓋了他的足跡和傷痛。
龍族的未來還需要他,他沒有時間駐足在悲傷里。
嘎吱——
夏彌和康斯坦丁轉頭看向被打開的大門。
「回來了啊,扶蘇。」
扶蘇抖落肩上的霜雪。
「是啊,我們要繼續前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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