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爾特穿著一身黑色睡袍，從臥室里走了出來。

  少女的嗚咽聲戛然而止。

  房間裡的氣氛凝滯了，蘇印風看著他道：「你不休息去了嗎，又跑出來幹什麼？」

  梅爾特面無表情地說：「因為你們吵得我睡不著覺了。」

  眼罩下的冷酷目光移到了暮雪身上：「尤其是你，大半夜的哭哭啼啼做什麼？我警告你，別把眼淚抹我衣服上。」

  暮雪這才意識到身上還披著他的外衣，她眼睛裡突然閃過一抹異樣的光，毅然決然抽過衣服，狠狠擤了下鼻涕。

  「……」

  梅爾特盯了她足足十秒鐘。

  除了方紹，房間裡其他人的心則猛地揪了起來。

  先前的相處和交流，幾人已經看出來，梅爾特雖然不是不講道理的主兒，但他性格暴躁，報信的人僅僅只是沒有在門外等待，就被他重重打了一拳、扇了一巴掌。

  暮雪這一出，簡直就是在尋死，雖然隔著眼罩看不到他的眼神，但眾人仿佛都感受到了從他身上陡然升騰起來的怒火。

  蘇印風和伊索索已經做好了衝上去阻止血案發生的準備，只見梅爾特繃起了肩膀，雙手用力握成拳，力氣大得手背上凸顯出了一條條青筋，但卻沒有挪動一步，只是在原地站著。

  良久，他身上的怒火漸漸熄滅了，慢慢鬆了拳頭，全身都放鬆下來。

  他開口道：「你要是想自殺，我就給你條腰帶，大可不必用這種方式尋死。」

  完全出乎意料的發展讓暮雪怔了怔，梅爾特已經轉過身，走回了臥室，輕飄飄地留下一句話：「不過你對我們有用，我是不會殺你的，你要是能在我眼皮底下自殺成功，也算是你的本事。」

  說完這句話，他就砸上了房門，把幾雙視線隔絕在了門外。

  暮雪呆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動作緩慢地抱住膝蓋，把臉埋在臂彎中。

  她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殘酷的消息，以及思考未來的人生，莉蓮站起來，輕輕地說：「我們走吧，讓她自己冷靜一會兒。」

  幾人悄悄地退了出去，莉蓮帶他們來到了後院，這裡建造著幾棟稍小些的圓頂小屋，都是臥房，除了族長、少主和服侍他們的莉蓮，伊蘭家族的其他人就住在這裡。

  莉蓮輕輕拉開一扇門看了看，這棟小屋住著的都是孩子，大到十一二歲，小的只有三四歲，睡得正香，房間裡傳來均勻而恬適的呼吸聲。

  確認調皮搗蛋的孩子都睡好了，莉蓮這才帶著他們來到最外側的一棟小屋前。

  小屋裡沒有人，也沒有任何照明，漆黑一片，方紹向裡面走了走，借著門外的月光和火光，他發現地上擺著幾張低矮的小床，有點像東洋的榻榻米，床上用具一應俱全。

  門口的小桌上擺放著蠟燭，還有火石和火條，方紹拿著火條，用火石打著了火，把蠟燭點燃了。

  一根蠟燭並不能照亮這屋子的全貌，但終究不是睜眼瞎了。

  莉蓮向他們彎了彎腰，說道：「請幾位客人在這裡休息吧，明早上我會來叫各位。」

  她頓了頓，像是不放心，又補充道：「我知道各位對梨落族的部落一定很好奇，但晚上最好不要去別處遊逛，並不是所有族人都像少主一樣，有一部分族人對外人抱有敵意，我怕他們見了會惹出亂子。」

  林宵向她回報一個微笑：「我明白了，明天還要繼續麻煩你。」

  方紹則道：「我有個問題，不知道你能不能解答。」

  莉蓮一怔，道：「如果是關於梨落族的，我可以試一下。」

  方紹屈起手指在自己眼睛旁邊輕輕一敲，道：「他們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蘇印風聽了，立刻接話道：「對啊，我們還沒來得及問，他們戴著眼罩，不會又是不能見光之類的吧？」

  莉蓮道：「確實是不能見一樣東西，但不是光。」

  「那是什麼？」

  「是，紅色。」

  「啊？」

  莉蓮的話大大出乎了幾人的預料，在方紹的猜測里，最大的可能性是基因缺陷導致視網膜對光敏感，或者在光下無法準確識別外物，就像曝光過度的照片一樣，所以要擋住陽光。

  卻完全沒有想到，他們不能見的，是一種顏色。

  「沒錯，紅色，血的顏色，」莉蓮眼裡流露出驚恐的神情，「他們一見紅色就發瘋！」

  這也是梨落族的基因缺陷之一。

  每個男孩成長到十二歲，他們對紅色系的色彩敏感度就會顯著提高。

  這種類似於血液的顏色，會刺激他們的神經系統，使身體急速分泌大量的多巴胺，他們就會陷入一種「興奮」的狀態。

  這種「興奮」狀態只有通過戰鬥才可以緩解，一旦興奮期超過半小時，他們就會更上一層，進入「暴走」狀態。

  這種狀態下的梨落族，六親不認，徹底陷入瘋狂，成為只知道戰鬥的狂魔，同時身體的各項能力也會產生一個巨大的飛躍。

  但巨大的飛躍同時也會帶來巨大的負擔，如果能及時阻止，輕則表皮毛細血管爆裂，渾身浴血，重則渾身肌腱骨頭永久性斷裂，終生不愈，變成殘廢。

  如果不加以制止，他們甚至可能會一直戰鬥下去，直到氣絕身亡。

  而步入老年之後，這種症狀就會逐漸減輕，六十歲以後，就幾乎不復存在了。

  在初代還沒有來到西南地域的時候，梨落就通過身體檢查，發現了這個問題。

  但那時候他們流亡國外，梨落根本沒有機會為他們再次調整基因，只好退而求其次，發明了這種眼罩。

  這眼罩其實擔當的是墨鏡的功能，它能夠抹去梨落族眼中所有的色彩，只留下黑白灰三色。

  為了防止戰鬥中脫落，而做成了眼罩的樣子。

  它把梨落族的世界，從此變成了灰白色。

  梨落族的男孩在十二歲以後都要佩戴眼罩，一直到六十歲才可摘下。

  莉蓮解釋完之後，就向他們行了一禮，帶著恐懼的表情告辭了。

  夜已深，四人躺在各自的床上，卻毫無睡意，除了方紹，其餘三人都是被今天的所見所聞衝擊，導致心神激盪，難以入睡。

  方紹則是在思考別的事情，自從他可以感受到權能的距離後，他一直在時時關注。

  那個權能此時依然停留在西南大約二十公里的地方。

  他雖說可以感受到方向和距離，但存在一定誤差，無法具體定位，如果那人在方圓幾百米內走動，他是無法具體感受到的。

  但至少能確定，他一定沒有大範圍的移動。

  既然在這深山裡沒有其他的住家，那依附者十有八九就是梨落族。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啊。

  雖然沒有正式跟他們過招，但方紹已經從細枝末節中推斷出來，單單一個梅爾特，跟自己的實力差距就已經很小了。

  不要說，他還只是個少年，還在成長階段。

  如果依附者是個正值壯年的梨落族，又有權能加持，那一定是一場苦戰。

  自己幾天前剛剛經歷一場大放血，現在還比較虛弱，沒有恢復到巔峰狀態。

  「真的好在意，如果能在梨落族多住幾天，我得抽個機會去確認一下，最好能知道他獲得了哪個權能，再對症下藥，為戰鬥做好充分的準備。」

  ……

  第二天早上六點半，晨光已經籠罩大地，臥室門「咣」一聲打開了，梅爾特走了出來。

  他開門關門的時候用力很大，這是一種習慣，也一定程度上彰顯了他的個性。

  可憐那木門，身上已經傷痕累累，估計過不了多久就要宣告退休了。

  客廳的條几上已經備好了一壺清水，梅爾特視旁邊的杯子於無物，灌下了半壺水之後，虛掩的伙房門裡傳來少女的聲音，他擱下水壺，推開門走了進去。

  正蹲在地上擇菜的兩個少女同時抬頭看他，莉蓮唰地站起來，把手上的泥土在圍裙上擦了擦，臉色發白，道：「少主……」

  暮雪卻毫無反應，仍舊摘著手中的爛葉，把他當成了空氣。

  梅爾特看她們才剛剛開始擇菜，還沒有開火，不由得皺眉，道：「今天怎麼這麼晚？」

  莉蓮低頭道：「我五點就起了，但今天新加了幾位客人，暮雪又不太會做菜，我……實在忙不過來，剛剛才把孩子們的飯做出來，送過去了。」

  梅爾特驚訝地看向暮雪：「你居然不會做飯？」

  這在山裡可是個稀罕事，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還有什麼比深山的人家更窮苦的嗎？他們的孩子更應該早早便做起家務，為長輩分擔壓力才對。

  暮雪哼了一聲，她根本不想搭理這個人，但既然問了，她還是不情不願地開口道：「我們家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棵青菜，當然不會做了，我們平時吃的最多的就是蒸紫薯、烤紫薯、烤甘薯，還有烤土豆，這個我擅長。」

  梅爾特點點頭，心中瞭然了。

  雲霧山缺少光照，就算種了蔬菜也是焉了吧唧的，每戶人家分到的土地又十分有限，他們種的多是土豆甘薯一類的好存放的作物。

  莉蓮把擇好的青菜放在盆里，從水缸里舀了兩勺水，開始洗菜，邊洗邊說：「少主您先去洗漱吧，我們立刻就好。」

  眼看著時間已經不早了，梅爾特嘆口氣，擼起了袖子，道：「還是我來吧。」

  半個小時後，莉蓮帶著方紹一行回到了客廳，一進門便有一股香氣撲鼻，條几上已經擺好了飯菜和七副碗筷，梅爾特托著下巴坐在主位上，對著他們一點頭。

  暮雪把最後一盤菜往桌上一放，依然是滿臉的不可置信，一句話重複了三次來表達她的震驚：「他居然會做飯？他居然會做飯？他居然會做飯？太太太不可思議了！」

  莉蓮忍不住笑了起來，小聲道：「何止啊，少主做的菜特別好吃，小時候他就經常給我……」

  她咬了咬嘴唇，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微低下頭，露出一抹落寞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