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旋轉速度越來越慢，最後，停在了原地。

  他如雕像一般，靜靜地立在那裡，胸口插著一把長刀，刀柄露在外面，被一雙泛青的手握住，刀尖則從背後貫穿而出。

  即便失去了生命，莉露依然沒有鬆開雙手，僵硬的手指似乎還在用力。

  她只剩下半截的上半身掛在刀柄上，為這座鮮血淋漓的雕像增添了一份恐怖和詭異。

  與這個「人體核彈」的戰鬥，以犧牲了兩位優秀改造人的代價，獲得了慘烈的勝利。

  林宵站起來，默默地，肅然地，向那邊敬了個禮。

  戰鬥還沒有結束。

  「成、成……成！啊啊啊！」

  流血少年哇哇大叫起來，因為失血過多，他的臉越來越蒼白，意識已經有些模糊，此時卻不知從哪爆發出了巨大的力量。

  他趁著方紹被那邊慘烈的一幕吸引了注意力，一把扯斷脖子上的觸手，跌跌撞撞卻又速度飛快地跑了過去。

  他在那座雕塑前站定，怔怔地看著同伴失去光芒的雙眼。

  「成、成……」他喃喃叫著同伴的名字，眼中的情緒逐漸從悵然若失變成了瘋狂。

  「啊、啊、啊啊啊！」他尖叫著啟動了同伴手中的電鋸，對準了自己的右臂。

  「全都……去死吧！」

  電鋸瞬間便將他的右臂絞得稀爛，大量的煃顆粒噴撒而出，與他的骨血相融。

  「糟糕！他想自殺！」方紹飛快地掃了一眼現場，發現離少年最近的是——林宵！

  不用他說，林宵已經毅然決然轉身跑了起來，而少年一邊大笑，一邊向林宵衝過去。

  兩人間的距離迅速縮短，林宵用上了最快的速度，不去回頭，也沒時間思考別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是一門心思地往前狂奔，竭力想要逃離身後那個行走的炸彈！

  「長官！」他聽到了蘇印風的尖叫，然後便感到後背被人重重一推！

  這一推絕對不是人類能達到的力道，他生生被推出了十幾米，感覺五臟六腑都在那一刻移了位，接著臉朝下栽倒在地，又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似曾相識。

  曾經有人做過同樣的事。

  明明不是多麼遙遠的過去，此時，卻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林宵狼狽地爬起來，扭頭望去。

  方紹的觸手，緊緊鎖住了流血少年。

  因為失血過多，少年已經沒有力氣掙脫了，所以他轉而向方紹撲來。

  他的雙臂都沒了，就張大嘴，用盡全身力量一口咬住了方紹的胳膊。

  他的身上，右側的傷口，以及所有濺上鮮血的地方，開始陸續發光，即將爆炸！

  方紹毅然決然對自己施加了權能。

  「災厄！」

  被咬住的胳膊應聲而斷，方紹飛起一腳，將他向空中踢飛出去！

  「轟！」

  發光的少年在半空中轟然爆炸，這次爆炸的規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餘波激起了強勁的氣流，向四周席捲而來，透過空氣看到的事物全都變成了扭曲的模樣，方紹被這股氣流掀翻出去。

  林宵抱著頭，匍匐在地，身上的衣服被氣流一層層捲走，裸露的皮膚像沐浴刀子雨般疼痛。

  過了好一會兒，氣流才漸漸平息。

  林宵狼狽地爬起來，驚魂未定地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兩個袖子全都不翼而飛，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肉都差點被刮下來。

  還好，胳膊還在，除了細細的幾道血絲以外，沒有大礙。

  遠處，蘇印風也站了起來，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

  身後，在流血少年爆炸的正下方，出現一個直徑將近五米的大坑，最深的地方有將近一米，水泥路面全部塌陷了，有一部分甚至被磨成了粉末。

  林宵在大坑周圍發現了方紹的身影。

  方紹的衣服已經變得破爛不堪，他仰面躺在地上，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全都被氣流刮去了一層皮。

  當然，這些傷口正在以不慢的速度自愈著，但斷去的一臂，可能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復。

  方紹睜著眼睛，看到林宵出現在視野中，就坐了起來。

  林宵向他伸出手，道：「謝謝你。」

  方紹看了看他，什麼也沒說，扶著他的手站了起來。

  「我知道這樣說有點老套了，」林宵繼續道，「但我還是想這樣問——為什麼救我？」

  方紹盯著虛空，喃喃地說：「為什麼？」

  他突然狠狠用鞋尖踢著地面，一下又一下，像是在發泄著什麼莫名奇妙的情緒：「為什麼、為什麼！我怎麼知道為什麼！」

  「我根本沒想救你！雖然我確實對你有點興趣，但不過是個人類而已，像你這樣的人類要多少有多少，根本不值得我花那麼大的代價去救！但是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體就自己衝過去了！」

  「沒錯！是身體自己衝過去的！」方紹似乎很痛苦地抱著頭，「難以理解，不能理解！我到底為什麼會想要救你？說到底，我對你產生興趣本身就是不可想像的！」

  他喃喃自語道：「從得到『災厄』開始，就一直在發生怪事情……我自己都理解不了我自己了。」

  他望著這座滿目瘡痍的城市，還有很多沒有爆炸的煃顆粒殘留在城市裡，剛才爆炸引起的氣流將它們吹到了各個角落，成了一顆顆定時炸彈，只需要一場雨就能將它們引爆。

  真是名副其實的災厄之城。

  方紹在這裡生活了五年，現在，他不得不離開了。

  方紹站在原地悵然若失，林宵走到那座人體雕像前，只剩三分之一截身體的莉露緊閉雙眼，護住面部的頭甲裂開了一條縫隙，露出發青的皮膚。

  林宵沉默地裁下莉露胸前衣服上的聯合軍政胸牌，好好地收起來。

  這是她榮耀的證明。

  可是戴維的軍服已經被絞得稀爛，林宵只能拾了一片碎衣保管，就這樣做了簡單的告別。

  天空的一角已經微微亮起來了，林宵回到方紹身邊，後者依然站在原地，似乎想要把這座城市的樣子悉數印在心裡。

  林宵對他說：「我要走了。」

  方紹：「……去哪？」

  林宵沉默片刻：「回去。」

  下一秒便感到脖子一緊，方紹面無表情地揪著他的領子把他提了起來：「你瘋了？你們的提督大人可是要殺了你們。」

  林宵：「正因如此，我才要回去……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他處心積慮地要害我和夏榮，一定有原因，我一定要找到這個原因。」

  「因為他，我的隊員們全都犧牲了，而且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上，這種窩囊，我如何咽的下去？」

  方紹盯著他的眼睛，手一松，林宵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方紹背對過他，繼續注視著他的城市，道：「隨便你吧。」

  趁著熹微的晨光，林宵與蘇印風找到了一輛沒有損壞的裝備車，司機已經死了，裝備車裡到處都是鮮血，一片狼藉，但還可以發動。

  兩人乘上車，離開了05號城市。

  一路上，兩人一直有在注意窗外的情況，希望能發現一兩個倖存者。

  但裝備車駛過城市外圍那一片屍山血海，除了缺胳膊少腿的漸變異種還在徘徊以外，沒有任何生機。

  林宵閉上眼睛，不忍去看那些熟悉的軍服和臉孔。

  他們沒有按照來路返回，而是來到了另一處入口。

  林宵將裝備車停在不遠處的叢林中，用茂密的樹叢作為掩護，帶著蘇印風來到入口處。

  入口隱藏在一座極不起眼的磚房裡，這裡曾經是05號城市郊外的一個小村落，有大概幾十戶這樣的磚房，聯合軍政深知藏木於林的道理，沒有人會對這片破敗的村落報以關注。

  更何況要進入基地還需要經過好幾道門檻。

  磚房門上有一個讀卡器，被一塊生鏽的鐵片蓋住，用一把生鏽的鎖鎖起來，林宵用鑰匙打開，將自己的身份驗證卡貼在上面。

  過了一會兒，讀卡器的顯示燈閃起了紅光，並發出「滴滴滴」的響聲。

  一個警惕的聲音傳了出來：「你是誰？」

  林宵回答：「第三提督下屬215部隊巡查官林宵，結束任務，請求返回基地。」

  一個小巧的攝像頭展開，拍下他的面部，反饋回了基地。

  對方沉默一會兒，道：「請等一下。」

  大概十分鐘過後，磚房裡傳出一陣訓練有素的腳步聲，接著門打開了，十幾位全副武裝的軍人沖了出來，將兩人團團圍住。

  手中的槍指向了他們。

  林宵十分冷靜，看著最後走出來的那個巡查官模樣的人：「什麼意思？」

  那位巡查官客客氣氣地敬了個禮：「林長官是吧，是這樣的，我們一小時前剛剛接到通知，外出任務的林宵部隊被C180號全滅，目前無一生還。」

  他的語氣中帶著質疑：「二位怎麼解釋？」

  蘇印風忍不住吐槽道：「掰瞎話也得打個草稿，還把帽子扣在C180號的頭上，臉皮是有多厚啊！」

  林宵適時制止了他的口無遮攔，繼續冷靜地說：「如你所見，我的部隊確實全軍覆沒，只有我二人活了下來，但情況複雜，一言半語難以說明，我需要立刻匯報第三提督。」

  他不動聲色地扯了個謊。

  看到對方遲疑的目光，林宵撩起兩側的頭髮，露出完好無損的太陽穴：「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看，我們是貨真價實的人類，沒有變異，我還記得感應門的密碼，也記得基地里的一切，你可以隨意驗證。」

  對方依然警惕，但終於讓出了一步：「沒有命令，我不敢隨意放你們自由行動，委屈你們先去監禁室等待片刻，稍後我會派專人進行身體檢查。」

  說著，他招了招手，門內走出來兩個穿著防護服的警衛人員，各拿著一對手銬和腳鐐，要往他們身上套。

  林宵卻後退一步，猶豫了。

  身體檢查？別開玩笑了，失去反抗能力的他們，大概率在監禁室里就會被殺掉！

  他一定要見第三提督，既然正常的方法行不通，就只能闖進去了！

  想到這裡，他突然一個後旋踢，直接踢中了身後一個毫無防備的軍人的下巴，把他的槍奪了過來。

  他的計劃是，打傷巡查官的腿，把他挾持過來，逼他帶自己去找第三提督。

  然而還沒有開始行動，突然天降一人，以肉眼無法清晰捕捉的速度，將那兩個警衛人員，一腳踢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