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中，林煌獨坐，手捧一卷古書，正在細品。

  這時院外突然有一道人影轉了進來，三步並作兩步，走路帶風，直到林煌身前三丈外才停下。

  白虎，麒麟，真龍等都在打量著這個突然闖進來的男子，有些疑惑，不明白為何人間會有這樣一位仙道生靈。

  只有停留在蓮花上打盹的蝴蝶突然煽動了一下翅膀，不過也並未有什麼異樣。

  那進來之人看到林煌後，遲疑了半天都未曾開口，嘴唇顫動，但卻發不出聲，只是眼眶濕潤了。

  雖然在來之前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但當真的看到眼前人時，他還是忍不住心頭一酸。

  本以為那些過往的記憶都已經淡忘，本以為那些情感都已經不在，但此時……

  「弟子……拜見師尊！」

  最終，眼眶微濕的林陽還是誠心誠意的跪地叩頭，朝著林煌一拜。

  這時，林煌也收起書卷，放在身旁的石桌上，目光平靜的看著身前的男子。

  「我以為，你不會來！」

  「林陽不敢忘本！」林陽拜伏在地，額頭緊貼地面。

  「師尊對弟子有傳道，救命，養育之恩，弟子哪怕肝腦塗地尚不能報答萬一，豈敢忘恩！」

  「當初在那片桃李花林中，我逆轉歲月，推測天機，隱約間看到了你的身影，但我以為是我看錯了！」

  林煌起身走來，將他扶起。

  「我確實有很多事想不起來了，但我記得，你好像已經死在了黑暗中，所以，我當時斷定那人不是你！」

  「可是後來，你把那個盒子送了過來，並用天凰鎖將其鎖住了，那時我就知道了，原來人間界口口相傳的那位真仙，真的是你！」

  「天凰鎖，為我所創，封天絕地，舉世茫茫，只有你我才懂！」

  「小傢伙，昔年一別，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你過得還好嗎？

  林煌的聲音雖然輕柔，但卻透露著無盡的滄桑，仿佛一個垂垂老朽在問候自己久不曾見的晚輩。

  林陽聞聲，眼眶更加通紅，眼淚止不住的滾出，再度撲通一聲跪下了。

  在很多年前，林煌剛剛承載天命，即位勾陳不久，他曾遠赴天之盡頭，阻擋進犯三界的黑暗生靈。

  也是在那裡，林煌收下了他此生第一個，也是最為得意的弟子。

  黑暗來襲，天毀地滅，萬靈不存。

  屍山血海之中，一個滿身是血的男孩身穿獸皮，從那正與黑暗血戰的大荒深處走出，徒手撕裂了一尊黑暗生靈。

  少年滿身是血，受了很重的傷，但他的眸光熾烈而明亮，充斥著戰意。

  那是他的故鄉，正在被黑暗入侵，他那時只有十幾歲，但卻已是部落中的佼佼者，所以他力拼黑暗，死戰不退。

  他的族人都死了，兄弟姐妹，父母親朋，包括對他慈愛的村落長者們都死去了。

  他孤身一人血戰，血都快流幹了，骨頭都斷了許多，整個人乾癟如乾屍，但他還在繼續戰鬥。

  勾陳帝君被他不屈的精神打動，出手救下了他，幫他血刃仇敵，並且為他治傷。

  也是從那一天起開始，三界盡知，勾陳帝君收了一個天賦絕高的弟子。

  他們都記得那一天的場景。

  屍山血海之中，一身青衣的男子站在那裡，扶起了一個裹著獸皮的少年。

  「你很勇敢，但有時候光勇敢是不夠的，還需要變強！」

  男子對少年說。

  「那，怎樣才能變強？」

  少年氣若遊絲，眼都快睜不開了，他傷的太重，幾乎就要死了。

  「拜我為師，我教你變強！」

  男子如是說道，隨手一揮，少年傷勢痊癒，連身上的血跡都消失了。

  「師傅！」

  少年跪地磕頭，一個頭重重地叩在地上。

  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他想變強，他願意教，僅此而已。

  「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問他。

  「陽！我叫陽！太陽的陽！」

  「族長爺爺說，我天賦很好，希望有一天我能變成強者，庇護我們的村落，給族人帶來光明！」

  「就像天上的太陽一樣，明朗，溫暖！」

  少年如實回答。

  「我姓林，那你以後隨我姓，就叫林陽，好嗎？」

  「學生願意！」

  那一日，勾陳帝君從一個下位面的蠻荒之地，帶回了一個少年，並收其為弟子。

  四百三十萬年後，勾陳宮中，多出了一個縱橫諸天的絕世仙王！

  他叫，林陽！

  此時，往昔種種都在心中閃過，林陽的淚水也止不住地流出。

  當年在他族滅人亡，自己也要死去時，那個消瘦的身影便是那般如同神明降世一般，出現在了他眼前，為他擋下了所有的殺機。

  一別經年，再見時，老師的聲音還是如此的熟悉，但那曾替他擋下所有血雨腥風的偉岸身影，如今卻顯得蕭索淒涼。

  那雙充滿著智慧和慈愛的眼中，如今竟多了些許的滄桑。

  「弟子何德何能，敢勞恩師掛念？」

  林陽重重叩頭，不敢起身。

  「一別經年，見師尊無恙，實乃學生之幸，蒼生之幸！」

  「弟子當年確實死在那條路上，但機緣巧合下，得以重生一世，來到人間，並於此成就仙道！」

  面對林煌的話，林陽如實回答。

  「人間界大道殘缺，法則不全，靈氣稀薄，並沒有能力供養一位仙道生靈。」

  林煌看了一眼自己這個曾經的徒弟，從林陽走到這裡之後，他就明白了很多事情，同時也知道了這個孩子今日來，所為何事。

  一時間，他眼中流露出了深深的落寞。

  「唯一的解釋，就是你得到了人間界的承認，成為了這個位面的主宰……」

  「我說的對嗎？人間之主？」

  「師尊所言，一絲不差！」

  林陽仍然跪倒在地，不敢起身。

  林煌說的沒錯，人間界此時的位格根本供養不起一位仙人，唯一的解釋，就是林陽得到了人間的承認，成為了這個位面的主宰。

  雖然位面殘缺，早已不復當年榮光，但人間界畢竟是如今仙界的前身，蘊含著通天造化。

  所以，藉助人間界的意志，林陽才能在這個地方，成為一位仙！

  「行了，別跪著了，起來吧！」

  「弟子不敢！」林陽誠惶誠恐。「弟子此來，除了拜會師尊，還有……」

  「一事相求！」

  雖然已經做好了打算，但當他真的面對自己這位老師的時候，他還是感到畏懼，話到嘴邊遲疑半天都說不出來。

  「徒弟長大了，想成家立業是好事啊！」林煌聲音平淡，臉上的笑容溫和。

  「幹嘛遮遮掩掩的？你怕我不同意？」

  「弟子有愧，辜負了師尊的教誨！」林陽的額頭緊緊貼著地面，冷汗直流。

  確實，他今日來此，除了是拜見恩師之外，也有其他的事，那就是……

  「當年我收你為徒時，你曾與我說，你變強，是為了家鄉的悲劇不再上演，為了庇護那些弱者不再受戰火之殤！」

  林煌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

  「當然，你也做到了！」

  「昔年，黑暗來襲，你也曾走上前線，與詭異抗爭，與不祥血戰，直至身隕，血撒黑暗中，庇護身後的世界，守住了萬家燈火。」

  「於諸天而言，你有大功，於我這個師傅而言，你也做的仁至義盡！」

  「我不過教了你四百萬年，而你便為我身死道消，怎麼算，都是我這個做師傅的對你不住！」

  「所以，我沒有資格再要求你去做什麼。」

  「你的來意，我已知曉，正因如此，我本不打算見你，一切都隨緣即可！」

  「但你我師徒一場，哪怕緣分已盡，但情分還在，不論如何，我畢竟曾為你師……」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哪有父母因一些小事，便將孩子拒之門外……」

  「所以我讓梧桐去迎你，也是全了你我這段師徒之情……」

  「只是你所求之事，為師自然應允，但不必說破。如果真的說破，反而大家面都不好看，弄的不好，恐怕連你我最後這點師徒情分都要消逝……」

  「師傅這麼說，林陽還有何面目立足於天地之間！」

  不等林煌說完，那跪在地上的男子便是磕頭如搗蒜，淚如雨下。

  他還在想著如何開口，但其實，師傅已經知道了一切。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摯愛難護，如何護蒼生……」

  林煌笑了笑，只是眼中透露著太多的落寞，仿佛突然間，他老了許多。

  「你無錯，錯的是我，有些事，我不該強加在你們身上……」

  「小傢伙，若你已經決定，那我便允許你自成一片禁區，守你當守之人，不再插手三界之事……」

  「日後若真有大戰，你也……不必出手！」

  林煌仿佛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說出了這句話，一瞬間，他的身形似乎都佝僂了。

  看著跪在地上一直不願起身的林陽，勾陳帝君心裡有些淒涼。

  這一刻，他似乎想起來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少年……

  那個眼裡帶著光，信誓旦旦地跟他說，要守護諸天萬界的男孩子……

  可此刻……

  難道，真的是我錯了嗎？

  這時，林煌第一次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產生了懷疑。

  當他看著林陽，看到後者那滿面淚痕，他心中已然明白……

  他們這對師徒……

  終是，

  再不同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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