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絕人間，二樓，馨蘭庭。

  桌子上的菜早就上齊了，一大桌子的菜都比得上古代皇帝用膳了，但是兩個在這裡用餐的人卻吃的很少，大部分菜都沒有動過，只是不知為何，桌子上的酒卻清空了。

  兩人一杯接一杯的喝著，截止到目前，他們已經喝完了足已放倒十幾個大漢的量，可是哪怕喝了這麼多，梧桐也只是臉色微紅，連上頭的感覺都沒有。

  可是身邊的林煌卻不一樣了，整個人喝的暈頭轉向，眼神都迷離了。

  又是一杯一飲而盡後，林煌習慣性的去拿酒壺，但是夠了好多次都夠不著，每一次都有偏差，眼前的酒壺像是多數來了十幾個影子，搖搖晃晃重疊在一起，真假難辨。

  按理說以林煌的修為，就算被造化反噬，就算被人間界的大道壓制，也絕對不會出現醉酒這種情況。

  但是此時……

  他醉了，雖然還沒到爛醉如泥的地步，但也已經喝的神志不清了。

  「公子？」

  梧桐輕聲道。

  她知道，自家公子肯定是有什麼心事，要不然，絕不會醉，自己都還沒醉意，堂堂一位仙帝怎麼會醉？

  而且公子平日裡基本上滴酒不沾，在天庭時，除了玉帝的蟠桃會上，跟玉帝，紫薇等帝君見面，象徵性地必須要喝一些之外，平日裡，從來都是不喝酒的。

  怎麼今日？

  莫非公子他，有心事嗎？可會是什麼呢？

  難道是……

  難道是因為她？公子，想起她了……

  一瞬間，梧桐臉色登時就變了，惶恐，羨慕，嫉妒，不甘……

  她知道，如果這世上還有什麼能真正影響到自己公子的情緒，那恐怕，也只有那個人了……

  可是，公子不是已經忘了她了嗎？那段記憶，不是已經消失了……

  梧桐突然覺得有些心酸，明明已經過去幾十萬年了，可是一想到那個人，她還是覺得心裡發堵，仿佛她頭頂的那個陰影從未離去。

  「梧桐！」林煌聲音含糊不清地說道，然後拉住了梧桐的手。

  梧桐也不掙扎，反手就十指相扣。

  「公子，您有什麼要吩咐的？」

  「吩咐什麼啊？」林煌臉上露出苦笑。「只是想跟你聊聊以前的事而已。」

  「梧桐，你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嗎？」

  「記得，梧桐一直都記得！」梧桐柔聲道。

  「我也記得啊！」林煌臉上浮現出思索的神情，笑容裡帶著苦澀。

  「那年啊，我還只是一個剛剛化形不久的妖仙，在東海的天璇島上，遇到了正在渡天劫的你，你那時候真狼狽啊，被天劫劈的漆黑，渾身枝椏都斷了，基本上就剩個枯木樁子了。」

  林煌自顧自的說道。

  那年，他剛剛證就仙道不久，正四處遊歷尋找機緣，看能否更進一步時，他在東海之上，一座名為天璇島的島嶼上，遇到了剛剛渡完天劫的梧桐。

  因為草木竹石之類的精靈想化出人形，遠比動物更難，所以哪怕當時的梧桐已經是渡劫巔峰的修為，也仍然是梧桐樹的本體模樣。

  四九天劫落下，梧桐因為沒有厲害的法寶護身，差點就灰飛煙滅了。

  其實當第七道大天劫落下時，她就已經只剩半截枯木樁子了，渾身的枝椏都已經折斷，魂魄都快消散了。

  林煌路過看到了這一幕，因為自己也是妖族，可能是出於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同族情誼，林煌出手幫了梧桐一把。

  不僅幫她擋下了第八道，第九道天劫，還用自己的精血幫她恢復元氣，為了救活梧桐，林煌損耗了大量精血，元氣大傷，甚至當場就現了原形。

  世人皆不知林煌的本體究竟是什麼，但梧桐知道，在她剛剛從鬼門關回來，意識剛剛甦醒，立即就發現了自己身前多了一隻從未見過的上古大妖。

  濃郁的妖氣直衝天際，法則震顫，大道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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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妖神出世一般。

  「那時候我都嚇壞了，剛剛從鬼門關撿了一條命，就碰到您了，我那會就是個渡劫期的小妖怪，哪見過您這樣的妖神啊~」

  「是啊！我記得你還哭了好一會呢！」林煌又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又是含糊不清地說道。

  「我當時都鬱悶了，明明是我拼著元氣大損救了你啊，按理說我該是你的恩人啊，怎麼搞的跟我欺負了你似的。」

  「那沒辦法啊！我只是棵帶點靈氣的梧桐樹，以前見過的最恐怖的存在，也就是海里那幾頭蛟龍了，哪見過像您那麼強大的上古妖神啊！而且我畢竟是個女孩子嘛，膽子小很正常啊！」

  梧桐聽到林煌爆她黑料，也是忍不住了臉色一紅，腦海里立即就浮現出了當時的畫面。

  一座小島上，一頭無法形容的巨獸匍匐著，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而在它身前，一棵起死回生，重新煥發生機的梧桐樹卻在瑟瑟發抖。

  梧桐樹上，一道淡淡的光影浮現而出，竟然是一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小女孩，小女孩看著眼前的巨獸，登時就嚇哭了，眼淚鼻涕刷的就下來了。

  當時那隻巨獸就愣住了，大眼睛裡都是錯愕。

  「然後就有幾個所謂的正道人士沿著您散發出的妖氣追蹤過來了，嘴裡還叫嚷著要降妖除魔，一臉的虛偽。」

  梧桐說道。

  那幾個正道人士，看到了剛剛渡過天劫，正在化形的梧桐，登時就色心大發，嘴裡說著不少的污言穢語，而且抬手就朝梧桐抓去。

  那時的林煌還遠沒有現在的修養，對於那些張嘴閉嘴要斬妖除魔的正道人士，他沒有半點好感，甚至是深惡痛絕，面對著這種行徑，林煌抬手就殺了他們。

  那幾個好歹也都是進入了仙道，成就真仙的修士，但在元氣大損的林煌面前，幾乎是被秒殺了。

  林煌吞噬了一些自己隨身攜帶的丹藥，恢復了一元氣。

  而後他那巨大的眼睛僅僅只是看了他們一眼，頓時便有無形的氣機化作天刀落下。

  在林煌的目光掃視下，那幾個真仙的護體仙氣就像白紙一樣脆弱，瞬間就崩解了。天刀落下，幾個人直接被兵解，肉身被刀風撕碎，化成一片血霧隨風而散，而元神更是當場被斬殺，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當時以為就要被他們抓走了，是公子出手救了我，然後問我，要不要做您的小跟班，還說日後要帶著我站在三界的最高處，要造就一個萬族平等，沒有歧視，沒有壓迫的世界。」

  梧桐臉色先是微寒，但提到林煌之後，又泛起紅潤，到最後，直接就是崇拜了。

  「是啊！我當時也只是開個玩笑而已，誰想到你這死心眼的丫頭居然真的就答應了我，要知道我當時也只是個妖怪，不過厲害一些罷了，還不是三界共主的勾陳帝君，你個笨丫頭居然就敢答應，跟著我一起去做那白日夢。」林煌打了個酒嗝，眼神迷離地回想著當年。

  「那是因為，梧桐相信您啊！梧桐此生最慶幸的的事，就是追隨在公子左右，為您效勞。」

  梧桐說道。

  「我看因為你這丫頭缺心眼，陌生人說的話你也敢信，還是那麼不著邊際的話，你就不怕你遇到的是個壞人，把你賣了？」林煌瞪眼，撇了撇嘴。

  「那梧桐也心甘情願！」梧桐一臉認真。

  「你啊……哎……」聞言，林煌苦笑著嘆了口氣。

  「梧桐，你知道嗎？曾經我的確覺得我無所不能，我可以按照我的想法去做我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攔住我，天也不行！我還感覺天上眾仙都是酒囊飯袋，那些喊著斬妖除魔的正道修士都是卑鄙小人……」

  「可是啊！後來我才發現，我百無一用，我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改變不了。」

  林煌像是喝醉了，紅著眼，對著這個最親近的人大倒苦水，訴說著心中的不得意和委屈。

  可是他已經是天帝了，是三界共主，是跟玉帝平起平坐的三界之主，他會有什麼委屈？

  「公子，您不要這樣說！」梧桐突然也紅了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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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緊握著林煌的一隻手，十指相扣，像是怕這個男子下一刻就會消失似的。

  「妖族能在如今的三界繁衍生息，這都是您的功勞，您對妖族而言，有再造之德，妖族的子民都感激您的恩情啊！您已經很了不起了。」

  這一點梧桐倒不是吹捧，這是事實，如果沒有林煌這位妖族出身的天帝威震三界，恐怕妖族早就絕跡了，情況稍好一點，恐怕也是跟當年的巫族一樣，只能留下那麼幾個族人，在天地間苟活，在混沌星空流浪。

  「可是我連我最親的人都保護不了，我什麼都做不到！」

  林煌低喝一聲，手中的酒杯被他生生捏碎，頓時間掌心鮮血淋漓，帝者身軀已是不朽，但此時他居然流血了。

  「公子！」梧桐滿眼淚花，心疼的都哭了。

  「那條路上，我沒能保護好你，讓你重傷沉眠，幾十萬年啊……」林煌自責不已。

  他曾承諾，天塌下來了，自有他這個老大去頂著，梧桐這個小跟班只需要跟在自己身後就好了……

  可是在那條路的盡頭，他眼睜睜看著梧桐與黑暗中的存在血拼，殺到山窮水盡，最終倒在黑暗裡，而他卻無法救援……

  「我答應過妖族的子民，要為他們秉持公正，不讓他們被欺凌，被屠殺，可是我也做不到……」

  「面對著天庭眾神的詰難，我只能不斷地退讓，面對著妖族的不公，我只能盡力斡旋。」

  「我還依稀記得，我好像答應過一個人，我要去找她回來了，我一定要找他回來，可是我忘了她是誰，我忘了要去哪裡找她，我連那段記憶都丟失了，我連自己的記憶都留不住……」

  他不甘地低吼，像是個窮途末路的賭徒，在賭桌上輸掉了所有……

  「我什麼都守不住，我什麼都做不到，我，百無一用啊！」

  突然，林煌自嘲般地笑了笑，他雖然不再失態，但這種異常的平靜，卻更讓梧桐心疼。

  「你個笨丫頭，幹嘛死心眼要跟著我啊！玉帝，紫薇，他們那裡的發展前景都比我這要好啊！雖然大家平起平坐，但天庭誰不知道，我這個勾陳帝君？不過是個名頭罷了！處處都是神仙的天庭，怎麼容得下我這麼個妖族天帝？」

  梧桐實力高，人也忠心，辦事得力，在天庭時，玉帝，紫薇兩位帝君都曾明里暗裡來挖過人，可是都被梧桐拒絕了，不是婉拒，而是直言了當的拒絕。

  林煌一直覺得愧對梧桐，耽誤了人家的前途，也曾表示讓梧桐考慮一下跳槽的事，畢竟換個老闆也不是什麼大事。

  但關於這個問題，梧桐回答他都懶得回答，一個白眼就扔了過去。

  「梧桐，我好像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好像是一個人，可是我想不起來她是誰了，我每次快要想起來她是誰的時候，都會頭痛欲裂，我想不起來，可是我不想忘記她啊，我不能忘記她啊……」

  林煌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竟然一頭栽在了梧桐懷裡，沉沉睡去。

  看著懷裡這個自己追隨了多年的老大，自家的公子爺，梧桐眼裡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淚珠滾滾而落，滴落在林煌的臉上。

  她知道公子這麼多年過的苦，但她不知道原來公子心裡竟然有這麼多委屈，這些年來他一直都把所有的過錯歸結在自己身上。

  妖族被仙族壓迫，他覺得是自己的錯，梧桐重傷，他覺得是自己的錯，他想不起來那個人了，還是他自己的錯……

  可是，這本來就不是他的錯啊！

  他背負了太多了！

  「好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凰，我回來了，你沒有忘記我，這不是你的錯，我在呢！」

  梧桐淚流滿面，用只有那個人才用過的稱呼來稱呼林煌。

  她不想這樣，從個人私心上，她甚至不願意林煌想起來關於那個人的半點事跡。

  可是，她更看不得自家公子傷心啊！

  此時，已經醉酒沉沉睡去的林煌，眼角竟然有眼淚滑落，但臉上，卻有微笑浮現。

  「魚……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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