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冷咧淒涼。
案桌上寫了字的白色宣紙,被狂風颳起,一張張的,漂浮,飄飛。
有一張,落在了一隻手上,而這人手腕間青色的絲帶凌揚亂舞。
「靈兒,來,爹爹教你寫字。」
「靈兒,你想學什麼,爹爹都教你。」
「他們都不喜歡我。」少女抬起漠然的雙眸:「爹爹,你喜歡我嗎?」
「你是爹爹的女兒,當然喜歡了。」
她雙深邃如諱的眼睛,略過宣紙上的那一正楷黑體的字——柔。
每日每夜的練字,卻只寫一個柔字,龍軾風,既然你那麼念她,當初又為何對她下殺手,既然能狠下殺手,又為何還要收留她女兒?
又為何連親生女兒都不要?
為什麼呢,爹爹……
你確實該死啊!
「七月?」
查探完整個房間的三月走了過來,看著她的神色有些不明,七月何時有過這般悲嗆的神色?
她一直都只是冷漠的殺人工具,她也會……落淚?
看著前面已經死去多時僵硬的龍軾風,三月微斂了目光,要不是她還算了解七月,只怕還以為她是龍若靈附身,在為龍軾風的死哭泣。
只是這龍軾風未免死的太突然了。
還有龍懌山莊上上下下四十多口人的死,都是疑點,她該慶幸六月昨日離開了龍懌山莊,否則還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這件事,怕是只有回去告訴主公,看主公能否猜出這龍懌山莊怎會突然被滅滿門。
「你先回去吧。」
留給三月淡淡一句,放飛手中宣紙,七月回身出了房間。
三月看著七月,覺得她今天有些莫名其妙,斂眸微想,悄悄跟了過去。
撐著傘,七月獨自走在鵝暖石子過道,走著走著,如失魂游魄。
前面,是祠堂。
七月停了腳步,望著腳底的鵝卵石,抬眸,看向了宗祠裡面,仿佛那裡竄穿了遙遠的記憶。
「娘,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再罰妹妹了好不好,妹妹都已經跪了一天一夜,外面還下著雨,她不吃不喝會死的。」
那個少年苦求未果,陪那個七歲少女跪在了鵝卵石上,面對著祠堂內那排靈牌。
「妹妹,我和你一起跪。」
「妹妹,跪了這麼久,你膝蓋疼不疼?我再去求娘親,我要她不要再罰你了。」
那個執拗的少女,終於慢慢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很久很久的,噙著雨水的唇開口喚他:「哥……哥……」
少年對著她展開大大的笑容:「你終於肯叫我哥哥了,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太好了。」
「哥哥,不要為靈兒求情。」
「永遠不要——」
頭痛劇烈,持傘的手微抖,傘刮到遠處,滾落到一個人的腳邊。
那些殘缺不全的記憶,波濤洶湧的席捲,疼得她腦袋似乎要炸裂開一樣,為什麼,她感覺她來過這兒,為什麼,她一想得深入,越痛。
那個少年……
她不是……
可是她就是,一定就是。
「七月姑娘。」
立在傘旁的那人,忽然快步走過去,抓住了她企圖傷害自己的雙手,緊緊的,看著她,情急意生。
待漸漸恢復平靜,七月淡淡的看向他,看著這雙抓著自己的手。
「對,對不起……我……」他有些生澀,連忙放開了她,看著掉落在一旁的傘,跑過去彎腰撿起,又跑回來,將傘撐在了她頭頂。
冷眼掃了一眼頭頂的花傘,又清涼的落在他身上,七月說話的溫度沒有一絲一毫變化,冷眼挑了眉色:「你跟著我,不怕我殺了你?」
他搖了搖頭。
「我是一個殺手,我殺過很多人。」
他還是搖了搖頭。
「為什麼你不怕?」
她慢慢的靠近他,望進他的眼,企圖看得更深,可唯一看到的,只有他那雙清澈透靈的眼珠波動。
「我只是覺得,你並不是表面上那麼無情,你殺人並不是你想要的,你也會救人,我覺得,你和其他人不同——」
話音還未落,銀亮的匕首已經加在了他鮮嫩的脖子上,她的眸光陰冷:「那你現在覺得,我會殺你嗎?」
喉結咽動,他鼓起勇氣,還是搖了搖首:「上次在江舟城郊,你救過我,你要殺我,我不會還手。」
冰涼的匕首牴觸在了下頜,比雨夜還涼,匕首上的血跡觸目驚心。
她漸漸鬆了手,凝了眼眸:「為什麼跟著我?」
他似乎只會搖頭,又正正的看著她:「我想跟著你。」
沒有任何的緣由,從念雲城一路跟到這兒,即便知道她在念雲城帶走了龍雲,即便知道她今夜是來殺人,他沒有阻止她做事,只是默默的在一旁。
他只是想跟著她。
他知道,這些人不是她下的手,他比任何人都相信她。
她一定是個很有故事的人,她也會看著某樣東西不知覺的落淚,她也會看著落下的雨,陷入綿長的失神,她看他的眼裡,除了淡漠,還有別的東西。
七月看著他,沉重的心忽兮間慢慢沉了下去。
雨滴,砸落在傘頂,順著傘枝節,如細水長流,掉落在周邊,包圍了兩人。
風過無聲,傘底下的人,目光交纏。。
他展開出淡淡的笑容,報出他的名字:「我叫易沐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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