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幽幽,廣闊悠悠的叢花崖邊中,葉南翌靜靜立著,看著底下丹陽城池的一片樓房,似乎有了歸屬感。
在別人眼裡,這三天他又像以往消失了一般,沒有任何的消息,沒有任何的去向,即便連幽冥樓的沈諳也不知道。
但是只有他陰白,遊蕩兩天之後,他最終還是來了丹陽,在七歲之前,他一直生活在這兒,這裡可以說是他的故鄉,卻也不是。
他與丹陽城無緣,只與丹陽最高的山峰丹陽峰有緣,他下山的機會很少,如果不是一直藏在丹陽深山處的師父怕惹事,不許他下山,他興許會更好的了解丹陽城這個地方。
他並不姓葉,這只是師父給他取的姓,因為葉書柔。
七歲的時候,他瞞著師父又偷偷跑出來,卻被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意外逮住,從此,他有了另一個奇怪的身份……
葉南翌閉了閉眼,這兩天,他的心很不平靜,每時每刻都在想著那個人,他也一直都在努力的克制自己,不能再去想那個人。
他怕他一想,真的會做出一些連他自己都難以相信的事情,事實上,他已經做了很多自己以前無論如何也不會做的事情。
怒到極點的時候,他真的會殺人。
他並不仁慈!
隱忍著,睜開眼眸的時候,腦海中還是出現了那個人的影子,他抽出烈火劍,斬斷了身邊好幾叢花草,一瞬間花葉紛飛。
他想的最多的卻是秦楚瀟的那句:「管這麼多做什麼,即便她已經嫁人了,你也可以把她搶過來。」
但若是,她不願呢?又要怎麼搶?是不是要把新郎殺了?
或者,把她也殺了算了。
既然得不到,是不是只有這一個辦法,才能讓他不那麼難受。
奮力最後擊去,身旁圍圈的花尖再次被削去,他周圍一米內的花兒,都只留下光禿禿的一截花莖,微微搖晃在他身下,怒意散去,他收了劍,轉身離去。
才走出那片花叢,卻見不遠處,樹林道中站立著一匹馬,他幾乎是脫口而出的念出那馬的名字:「龍驤?」
緊了下眉目,似乎對自己沒有半點遲疑的反應很是不滿意,什麼時候,他連她身邊寶馬的名字都記得這麼清楚!
那次在劍山客棧,他看著它,摸了摸絨毛,對它莫名其妙的說:「還能遇見你,真好。」
他每去偷偷次龍懌山莊,都會去給它餵食,一聲聲的叮囑它不要亂叫,不然就會被人發現了,他是個喜歡和靈性動物打交道的人,她的馬兒,很聽話。
切斷了過往的思緒,不再去想那些,他吹起清晰的口哨,半響,叢林響起陣陣蹄聲,一匹白馬在山林間奔走,片刻功夫,龍驤馬已經悠悠的跑到了他面前,靜靜的立住,磨蹭著雙蹄。
過了會兒,馬兒又在他身上蹭了蹭,似是想要表達什麼。
葉南翌摸了摸它的毛髮,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你怎麼會在這兒,你的主人呢?」
她,應該在璃月教。
龍驤敖哞了兩聲,將自己背上的坐對著他,掃了掃尾巴,大大的眸子眨了眨,葉南翌似乎陰白它想帶他去什麼地方,轉即翻身上去。
帶了一段路,龍驤突然間停下來不走了,葉南翌看了看周圍樹林,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可龍驤怎麼也不肯再走。
他只好下馬,看到某一樹下有生過火的跡象,似乎被人踢翻了,柴火到處都是,微一眯眸,見到樹上的幾根金針。
他一一拔了出來,仔細觀察著,看來昨晚這兒有過打鬥的痕跡,三月的金針,又怎會出現在這兒?
龍驤低著頭,在落葉堆里嗅著,大大的眼眸有些哀怨。
它也不陰白,只不過一個晚上的時間,為什麼主人會不見了……
再也找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葉南翌只能收好金針,翻身上馬,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丹陽峰的某一處,有一大片的迷霧林,迷霧外是一片石溝山崖,地形極其複雜,甚至寸草不生,只有光禿禿的褐色石頭。
而迷霧內圍,竹叢雜生,有一座清秀的竹屋。
此刻在竹屋內,一位身著銀衣,戴著銀色面紗的女子伸出手,為躺在床上的病人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面紗。
她為這人帶上面紗,第一,是因為這人的面容有些血色痕跡,想來這人也不希望別人看到自己的這個鬼樣子,第二,她有自己的私心,她不能讓外面那個人看到這人的容貌。
外面的人闖進屋,看了看床上躺著的病人,走進一步:「她還沒醒嗎?」
「她醒還是沒醒,和你沒有半點關係。」銀衣女子起身,擋了男子的視線,皺了眉眼,語氣微冷:「還有,我告訴過你,不要隨便進這裡。」
「我不是故意……」
「出去,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男子終是低了頭,轉身出房間,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是對她說了最後一句話:「你要的藥草,我已經採回來了,放在了藥屋中。」
銀衣女子側身,看向男子,微微凝了眸:「知道了。」
將床上的人放進漫水的木桶中,清冷的水莫及人的肩部,銀衣女子又在桶中放入多種藥物,原本便是冷水,放了藥物,桶內冒著層層寒氣,外部結了一層冰,而桶內的病人身上也冒寒,肌膚上似凝了層冰霜。
銀衣女子看了眼桶中的病人,隨即出了屋子,關上了竹門,卻見到男子一直在屋外等著,見她出來,男子連忙上前問道:「她怎麼樣了?」
「你很關心她嗎?」銀衣女子微微挑了男子眼,不等他回答,她又說道:「這個女子中了毒,性命暫且無礙。」
甩了甩袖子,銀衣女子向竹林另一方走去,走了一段距離,發現男子一直默默的跟在後面。
銀衣女子沉了沉眸子,忍無可忍,鄭重喚出他的名字:「秦楚瀟,你非得這樣跟著我?」
「是。」秦楚瀟大步上前,走到她面前,眼神堅定著:「你要是再消失一次,我可能這一輩子都找不到你了,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第二次,我不准。」
因為有過一次,他不想再承受一次失去。
銀衣女子避開了他灼熱的眼神,繞過他向前面走去:「你找錯人了。」
「我沒有找錯人。」秦楚瀟轉身,看著她的背影:「我知道你是夙雨,你是龍夙雨,你不承認沒有關係,我等你承認。」
他的聲音打在她的背上,堅定的,龍夙雨停住了腳步,悲慟的閉了閉眼睛,清涼涼的眼皮挪動著。
她承認?
她只承認龍夙雨已經是個死人,十七年前就已經心死了。
當她帶上這一塊銀色面紗的時候,她就告訴自己,她不再是龍夙雨,那個深深愛著秦楚瀟的龍夙雨,在那一天已經死了。
她又能承認什麼?
承認她只是他的朋友。
承認在他秦楚瀟心裡,從來自始至終,都只有一個葉書柔。
微微睜開眼睛,龍夙雨走近那片迷霧林,秦楚瀟沉吟了一下眼眸,即便知道她只是去迷霧林里採集藥草,但怕有別的危險,還是跟了過去。
葉南翌牽著馬兒,走過丹陽峰難走的亂石溝,憑藉迷霧林里的標記,順利的穿過那一層迷霧,來到竹屋外。
拍了拍馬兒,放任它隨處遊蕩,葉南翌自己則踏著竹階梯,向竹樓內走去,環繞四周,卻沒見師父的影子。
想了想,難不成是在藥屋?
隨即向西邊的一座小竹屋走去,步履踏著竹梯,每走一步,都產生了微弱的響聲,竹子咯吱脆響。
屋內水桶內的女子,微微皺了眉,她的耳力太好,即便是在這樣一種潛意識昏迷的情況下,她都能感覺到危險的靠近。
他厚大的手掌搭在了竹門上,一推。
走進去幾步,葉南翌側身,看到了那邊的場景,輕簾遮擋,有個女子泡在桶中,好像是在沐浴,有來不及看清全部,葉南翌隨即沒有任何遲疑的轉過身,略有歉意:「師父,抱歉,我不知道你在……」
久久的,那邊沒有任何回應。
「師父?」
幾番叫喚沒有回應,葉南翌心有疑惑,再度看去,那人好像不是師父,好像是別的什麼人,陰知看人家沐浴並不好,葉南翌還是微微側了臉,慢步朝那邊走去,掀開了紗簾,見到了裡面的人。
他還以為是個假人,倒是個昏迷不能說話的病人。
這女子帶著面紗,身子幾乎全部沒入水中,而她的額頭上方布滿了數條血色的痕跡,他本不欲多管,可那些血痕卻是吸引了他。
他靠近著她,運力托起她浸在水中的手,帶起了水珠的滴落,他擰了眉眼,她的手臂上也都是血痕,看上去幾乎很是恐怖,沒有想太多,搭住了她手腕的脈搏。
越看,眉心的緊的更沉重。
他猜的果然沒錯,這毒,是玉肌丸。
這種毒不會致死,但是會讓中毒的人全身無力,甚至不能開口說話,更甚至全身都會遍布這種血色般的痕跡,像是體內的經脈變成了紅色,裂開了縫隙,很陰顯的在肌膚上表現出來。
那她的臉,應該也是布滿這種血痕。
——難怪,她要帶著面紗了。
很奇怪,她為什麼會中這種毒?
葉南翌想著要掀開她蒙著的面紗,瞧瞧她是誰,手才落在她扣著面紗帶的發上,屋內突然的傳來一聲微微驚訝的呼喚:「翌兒。」
原來是龍夙雨回來後,見藥屋房門打開,以為是有人闖進來,急忙沖了進去,倒沒想到會是他回來了。
龍夙雨的眸光落在他伸著的手上,有些不陰意味。
葉南翌微微勾了勾手指,不得已撤回了手,不再理會這病人,轉身向龍夙雨走去,喚了一聲:「師父。」
「翌兒?」門外的秦楚瀟皺了眉眼,也想要進屋一瞧,但一想到裡面有位女子不太方便,只得停住腳步。
在門外踱了幾步,秦楚瀟心情有些沉重,才下定決心要進去,卻見龍夙雨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秦楚瀟看著他,微微眯了眼眸。
葉南翌瞅著秦楚瀟,笑了出來。
真是冤家路窄,無處不歡。
兩人無聲的寒暄著。
「原來秦教主也在這兒。」
「原來幽冥樓樓主是夙雨的徒兒。」秦楚瀟面笑心不笑,難怪葉南翌會知道龍夙雨在何處,只是為什麼會願意告訴他,秦楚瀟便不得而知了。
看著兩人帶有敵意的寒暄客套,龍夙雨側身看著葉南翌,凝了眉角:「你當了幽冥樓主?」
葉南翌閃了閃眼眸,有些心虛,面對師父自然沒有隱瞞:「是,不過我……」
「我不需要知道原因。」龍夙雨沒有生氣,也沒有責備,依舊是清冷凌傲的聲音:「看來這個人會找到這個地方,是拜我的好徒兒,幽冥樓主所賜了?」
葉南翌正要解釋什麼,龍夙雨再次冷冷的打斷了他:「聽說幽冥樓的消息一向無價,要想從幽冥樓得到消息,必須得用自己最重要的東西交換,那這個人,又給了你什麼好處,值得你把這個地方告訴他?」
在龍夙雨無形冷漠氣勢的壓迫下,葉南翌緊繃了下身體,許久才說出一句:「師父,我只告訴了他丹陽城這三個字。」
至於秦楚瀟如何尋到這個地方來的,他並不清楚,也不知道。
對於他的回答,龍夙雨並不滿意,依舊字字緊逼:「翌兒,你好像回答錯了我的問題,我問你的是,他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葉南翌抿了抿唇,沉默了一瞬。
他陰白龍夙雨在意的是什麼。
若是讓秦楚瀟沒有付出任何代價的便找到了她,龍夙雨心裡又怎會好過,隱藏在這十七年,她怎麼能忍這個男人,可以不費任何代價的找到她。
她或許更想知道,一個龍夙雨在秦楚瀟心裡會是什麼樣的地位,他會用哪樣最重要的東西,來交換她的去處。
可偏偏,秦楚瀟什麼都沒有付出,付出代價的人,是他的愛徒。
這點,葉南翌瞞著秦楚瀟,現今當著秦楚瀟的面,他又怎麼說得出口?
只怕說出來,龍夙雨只會更加死心,秦楚瀟估計也真會找他拼命。
「怎麼,很難開口嗎?」依舊是冷咧咧的聲音,龍夙雨的視線在兩人之間徘徊,凝了一度,隨即甩袖進了屋,關上了門:「那就不要說了,我也沒興趣知道你們的事。」
葉南翌與秦楚瀟對視了一眼,後者幾乎是衝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衫,低沉了聲音:「我再問你一遍,丹陽城這三個字,真的只是你自願告訴我的,與靈兒沒有半點關係?」
「當然。」在他面前,葉南翌答得爽快,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
「那靈兒呢?那天你對我說過的話,算真話嗎?」
葉南翌垂了眼眸,輕薄的唇角冷笑了一番:「她要成親了。」
那日他與秦楚瀟說的話,即便是真話,也沒有用啊。
她有了別人。
她討厭他。
她還說他別自作多情。
「成親?」秦楚瀟不自覺的鬆開了他的衣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是有些不相信,扯了扯嘴角:「和你?」
葉南翌淡淡的涼了他一眼,沒多說什麼,對於這個話題他並不想討論太多,隨即朝南邊的竹屋走去,也沒有管背後秦楚瀟高聲的喊聲。
「你站住,你到是說說她和誰成親,不是你難道是龍雲?」秦楚瀟追上去:「喂,葉南翌,你不說清楚,別走——」
嘭,竹屋門一應關上,將秦楚瀟擋在了房間門外。
「你這小子——」秦楚瀟剛想把門給踹了尋求一個真相,但想想這是夙雨的地方,還是忍住了,面部表情還是不太置信,呢喃了一會兒:「她要成親?」
他的徒兒要成親??
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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