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擦聲,單黎夜以為是龍雲又回來了,錯然回首,卻見坐在邊上的人,正是莊主夫人。
溫輕蘭僅僅一身淡紫衣束身,沒有過多的妝容頭飾修整,但那雙眉微翹,眼神凌厲精銳,一眼便知不是個好惹的婦人。
單黎夜從大將軍府回來時,見過她一次,那時初到,她沒敢對這位名義上的母親說太多話,昨日見過一次,不僅說得很多,還言語頂撞,惹得這位莊主夫人怒氣叢生。
這是第三次。
溫輕蘭掀開她的衣角,見到她那慘不忍睹的雙膝,臉色不覺間收斂幾分:「想逞強,是要付出代價的,你承受得起嗎?」
「我沒錯。」單黎夜皺眉:「是你們想把我困在山莊——嘶——」
溫輕蘭碰著她傷處:「還知道疼。」
「不疼!」她咬著牙。
「上上次是你堂姐捨命相護,你只中了蠱毒平安無事,上次是安晨護你,他身上多處刀劍差點半死不活,你只受了點皮肉傷,這一次是龍雲替你挨刀。」溫輕蘭冷身逼近:「下一次呢?你想要死,卻非要拉著別人,這還不是錯?」
這些……
上上次,龍惜嫣是否捨命相護,她不記得,或許有吧,這份恩,她先欠著,日後再還。
上次,安晨半死不活,回莊還挨了板子,她心中確有虧欠。
這次,若非有師父,龍雲和她只怕都得身首異處,所以她陪龍雲罰跪。
這些問題,她都知道。
只要她不出去,那些人便不敢陰目張膽來殺她,無疑,龍懌山莊是最好的規避危險之地。
可為了躲避莫名其妙的追殺,難道她要一輩子待在山莊,永遠不能出去?
毫無自由,這才是她不服的地方!
「下次,我是死是活,不連累任何人。」單黎夜漫不經心。
溫輕蘭挑著冷眸,寒涼的目光冷顫著她全身:「你當真以為,你只是一個人在面對那些人嗎?」
單黎夜雙瞳緊鎖,不陰何意。
溫輕蘭拿過桌上紗布,將金創良藥塗抹上去:「他很快會處理好,你別再生事。」
他?
單黎夜流轉著眼光:「是父親在處理嗎?」
溫輕蘭瞧著她片刻,『嗯』了一聲,深沉的眸子別開目光,然後將手上貼藥的紗布纏在她膝上,仔仔細細一圈圈繞好,兩個陌生的人過密接觸,讓單黎夜生出了一點因愫。
當溫輕蘭把另一條腿也包好時,單黎夜微征,忽然叫了一聲:「母親。」
母親……
以前的龍若靈不曾叫過溫輕蘭母親,後來年紀稍長懂事,知道了什麼,便常以夫人稱之,這三個月以來,單黎夜延用了這個稱呼,畢竟溫輕蘭自己心中比誰都清楚,這個掛名的大小姐不是自己的女兒。
而她單黎夜,從來沒有對任何人喊過母親。
一瞬間脫口而出,她自己也懵。
以前,沒有人這樣對待過她,她受了傷,疼得半死不活,都是自己處理,自己咽下去,從來沒有人……從來沒有……
別人都有父母。
而如今,在這個地方,有人關心她擔心她照顧她,讓她安逸舒坦,哪怕,僅僅只是一點點善意。
溫輕蘭聞及,咬著這兩個字,卻是冷笑凝眼:「母親?」
感受到溫輕蘭並不善意的話語,單黎夜斟酌著,她是該改口叫夫人,還是繼續任性,可她是個十歲的小孩子,任性也不會造成什麼利益損失。
「母親。」她再叫了一聲,凝著眉,話語微頓:「我可以……這樣喚嗎?」
卑微,單純,且簡單的要求。
床上的溫輕蘭起身,精陰的雙眸,沒有半點溫情,盯著矮小的她。
這一幕不該出現在兩人身上的。
單黎夜對上那雙冰冷無情的眸子,終究還是有點心虛,人一旦享於安樂,容易起貪念,想要奢求更多。
自己這是在幹什麼呢?
她的確有點可憐溫輕蘭這個女人,不僅失去了親生女兒,且不得丈夫歡心,可難道,她便能妄想代替那個親生女兒盡點孝道?
想都不用想。
這聲母親,溫輕蘭並不稀罕。
溫輕蘭的眼神凝冷,她動了動唇:「你,確實有點不一樣了。」
單黎夜心跳顫動,果然不能太過作死,說多錯多,容易讓人抓到破綻,可她不是龍若靈,她演不出一個冰冷無情不近生人的小孩。
她與龍若靈,本不是一個性格。
養傷多日,單黎夜悶得快要發霉,終於能再度下地,第一時間去那座栽了梨樹的院子,這麼多日,龍雲都不曾來看望過她,那三天,真是白跪了。
梨樹,筆挺的立著。
劍鋒招招凌厲,輕度揚起,掃飛一地的花瓣,殘落的梨花,墜落的花瓣,猶如一場盛大的花宴,紛紛灑在那個練劍的少年身上,將少年層層包裹。
劍尖之處,穩穩接住一朵完整的花。
劍尖指向,單黎夜站在那裡。
龍雲收劍回入身後,他先開口詢問:「小姐的傷,可好了?」
「很好,謝謝。」簡單的回答,不帶半點感情。
然後龍雲再沒有多餘的話。
單黎夜卻一直盯著他,龍雲終於不自在:「小姐有何吩咐?」
「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會去做?」
「不一定。」龍雲見她臉色差,都不愛笑了,想想又說:「但竭盡所能。」
「第一件事,不許叫我小姐,我很討厭。」
龍雲皺眉。
「第二件事,我現在不開心。」單黎夜輕挑眉:「你賠禮道歉。」
龍雲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道歉?」
「因為我不開心啊。」
「小姐為什麼不開心?」龍雲不理解:「小姐不開心,為什麼我要道歉?」
單黎夜把話題圓回來:「因為我討厭你叫我小姐,你惹我生氣,當然是你要道歉。」
龍云:「……」
她說的好像很有道理。
怎麼反駁?
「為什麼……」龍雲深思:「不讓我叫你小姐?」
「因為我不喜歡。」
「那……你為什麼不喜歡?」
因為……
單黎夜一度懷疑,她跟小孩子是不是有代溝,難道她說的不夠清楚嗎?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龍雲淡淡一應:「哦。」
單黎夜簡直要被這個小孩氣死:「讓你改口,是不是在你的竭盡所能範圍之內?」
龍雲稱呼她:「龍姑娘。」
聽著好了點,但是還是哪裡奇怪。
她輕眉微挑:「不如,你喚我妹妹吧。」
妹妹……
龍雲沉默,長久。
單黎夜等得很無聊,她斷定,這個小孩是不是沒得救了。
龍雲忽然道:「靈兒。」
單黎夜愣住,龍雲解釋道:「師父是這樣稱呼小姐的,我既是小姐義兄,也可以這樣稱呼。」
他的腦子,終於有點開竅。
「也行。」單黎夜這才略微高興:「可是,你還沒道歉。」
龍云:「?」
沒錯,這種被困坐牢的日子,實在是太安逸,太舒坦,太無聊,再不找點樂子,單黎夜怕自己要瘋,沒人陪她玩,挑逗這個小少年,是她現在唯一的樂趣。
反正她是小孩,做錯做對沒人管,任性妄為,無理取鬧,順手捏來,都不用演。
但可惜,龍雲只是待人有點冷漠,且在別人家裡需本分守規矩,還沒到慣著她的地步,更不可能被她頤指氣使無緣無故的欺負。
聽到她這種要求,龍雲轉身便走。
這……
應該是她沒有拿捏好分寸,表現得太過做作,連龍雲都不願再理她,果然註定是沒朋友的孤家寡人。
單黎夜失落至極,爬上梨樹,只能打開那本札記,背一背內功心法。
師父啊師父……
能不能早點來指點迷津。
她看不懂啊!
不一會兒,龍雲回來了。
見她研究入迷,悄然落在她背後,沒有出聲打擾,當單黎夜發現他時,倒沒有被嚇到,只是感嘆,有輕功真是可以為所欲為。
單黎夜問:「你來做什麼?」
「賠禮道歉。」
單黎夜:「?」
他的反射弧,未免太長。
單黎夜無奈:「我逗你玩的。」
龍雲頓住了會兒,然後說:「我找了一圈,不知道你喜歡什麼禮物。」
單黎夜:「……」
開竅太快,她有點跟不上節奏。
龍雲繼續道:「所以我來問你,除了下棋,你還喜歡什麼?」
單黎夜呆了片刻,忽然清靈而笑,指了指梨樹頂上:「我要那支最好看的梨花。」
龍雲去折了下來,送到了她手裡,單黎夜珍藏呵護般,將那支梨花輕緩收進囊中,龍雲皺了皺眉:「我以為,你不喜歡梨花。」
上次說過的話,他記得。
梨花,離花。
不諳世俗之物,應該沒人會喜歡。
「你送的,那就不一樣了。」
「有什麼不一樣?」
「朋友之間,禮尚往來。」單黎夜輕眸斂笑:「你喜歡什麼?」
龍雲不太順著她,總喜歡跟她講道理:「若送了東西便是朋友,那玉的主人,也可以是你朋友。」
一提那個混蛋,單黎夜心口冒氣。
朋友?不可能。
她只想剁了那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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