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璐來日本度假的次數不少了，各種料理也吃的七七八八，但這麼原生態的晚餐卻還是頭一次嘗到，而且也不見張恆放什麼佐料，味道嘗起來居然還不錯。

雖然依舊有一些腥味，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烹飪方式格外原始的緣故，將這些海產本身的鮮味都原封不動的保留了下來。

「一個朋友跟我說過大自然就像一座寶庫，不管你身處何地，只要留心四周，總能找到棲身之所和可供你填飽肚子的食物。」張恆道。

「嗯，如果現在突然世界末日的話我肯定你那個朋友是最後一個死掉的。」韓璐用保溫杯的蓋子盛了點海鮮湯，一邊吹著一邊道。

這會兒也差不多已經到黃昏時分了，夕陽即將沉入海平面，晚霞將天空鍍上了一層絢爛的紅暈，配合遠方歸港的漁船，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韓璐等手裡的海鮮湯稍涼了點，喝了兩口，之後又開口道，「我決定了，以後每年都要抽點時間過來這裡待上幾天，你呢，要一起嗎？」

「我不知道到時候是否會有時間。」張恆如實道。

實際上新年夜的他就已經意識到了一些事情，在飛機上和韓璐的那場聊天只是又從側面證實了那些聽起來有些瘋狂的猜想而已。

——他和他現在的父親母親很可能並沒有什麼血緣關係。

張恆不知道其他人在面對這樣的消息時是什麼樣的反應，很多人小時候都曾聽父母開過類似你是我們從垃圾箱里撿回來或著充話費送的之類的玩笑，于是之后你就會悶悶不樂一整天，有種什麼很寶貴的東西被人給搶走了的感覺。

好在要不了多久，你的父母就會一把把你抱起來笑著說爸爸媽媽騙你的啦，那一刻像是有陽光重新照進窗子，你也會如釋重負。

然而有的時候，故事也並不一定總會迎來一個happyending。

就比如現在，張恆能清晰的體會到感情正在自己的身上逐漸的流逝，他整個人變得越來越難感受到情緒的變化，但即便如此，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張恆還是久違的感到了難過。

這份難過並不強烈，甚至還不如普通人掛一科後來的惆悵，充其量也就是被劃破了一個淺淺傷口那樣的程度，然而這個傷口卻是永遠的留在了那裡，怎麼也沒法癒合。

以及，張恆現在被迫要面對一個新的問題。

那就是他自己究竟是誰，或者說……是什麼東西？

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那就是十八年前格陵蘭島上的那次科學考察顯然和他有關，如果他真的是在無人區被他現在的父母撿到的，那麼考慮到那裡的惡劣極端的環境，人類的嬰兒幾乎是不可能存活下去的。

唐裝老人，或者說柯羅諾斯一手策劃了他的父母和他的相遇，換句話說他顯然早就知道之後所會發生的一切，張恆不知道自己之後的成長經歷中是否也被克羅諾斯在暗中做了手腳，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的一生豈不是早就被人安排好了，就好像是《楚門的世界》中的楚門一樣，而從頭到尾都在扮演著他的守護天使的柯羅諾斯又有著怎樣的目的？

張恆隱隱預感到，這一切或許都將會在他接下來的格陵蘭島之行后得到答案，只不過這個答案恐怕並不是他所期望的那樣。

這也是張恆為什麼答應韓璐和她一起來度假的原因，因為這很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能平靜的不帶任何雜念的欣賞自然風光和徹底放鬆自己的機會了。

「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太誠實，」韓璐道，一口氣喝完了保溫杯蓋子里的海鮮湯，「還有，是我最好的閨蜜的兒子。」

「…………」

「算了，我知道我們是兩個世界里的人，必須得承認，你身上的神秘和危險感也是吸引我靠近的很大原因，不，不只是我，還有沈熙熙和那個叫樊美男的女孩兒……我們都像是撲火的飛蛾。」韓璐道，「我只是好奇，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能了解你的人嗎？」

張恆沉默了半晌，開口道，「我的身上發生了一些事情，我正在想辦法搞清楚，在此之前，我沒法處理感情上的問題。」

「嗯哼，」韓璐哼了一聲，不置可否，「我和你講過我的初戀故事嗎？」

「這還是第一次。」

「如果你願意聽的話，高中的時候，我喜歡過班上的一個男生，他的個子不算高，也不算特別帥，好像也沒有什麼特別突出的特長，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很喜歡他，沒有任何緣由逇，怎麼看他怎麼順眼，尤其是他和我說話的時候，」韓璐閉上了眼睛，「他的聲音就像是現在的海風，輕輕的，暖暖的吹拂在你的臉上。

「結果有天放學，我做值日，打掃完衛生后，關了燈，檢查了門窗，之後鎖門離開了教室，在二樓的拐角看見了他。他攔住了我，然後紅著臉遞給了我一本博爾赫斯的詩集，哦，他挺喜歡博爾赫斯的，雖然現在看來挺傻的，不過重點不是那本詩集，而是裡面夾的紙條，我猜那是他給我寫的情書。」

「你接受了那封情書了嗎？」

「沒有。」韓璐搖了搖頭

「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自己還沒有做好準備，我們都太年輕，因為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逃離我母親的控制，我想要……變得更好，之後再回來，理直氣壯的收下那封情書。」韓璐頓了頓。

「那時的我忙著給我們的未來做規劃，滿懷憧憬，卻忘了有些人錯過了就不在了，而且實話實說，就算他現在還在等我，我也沒有當初那麼喜歡他了，因為現在回過頭來再看，他的確挺普通的，回國后我託人打聽過他，他當年高考沒考好，畢業后托家裡的關係進了個國企，現在大概是個小領導什麼的，對普通人來說還不錯，但對我的確沒有什麼吸引力了……

「然而我依舊會時不時的想起他，想如果我當初接受了那封情書會是什麼樣子，我當然知道，年輕時的感情很難有長久的，我們之後多半也會像其他情侶一樣冷戰分手，但是，我就是沒法停止去想，如果真的有一個結局我們走到了最後，結婚生子，一起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好像，也不壞。」

韓璐把腳伸進了海水裡，舒服的伸了個懶腰，「只是給你個忠告，你沒法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好之後再去談感情，因為感情就像冰淇淋，不吃就化了。」

「謝謝。」張恆道，他並沒有解釋自己的問題本來就是和感情有關的，以他目前的狀況，不管選擇誰，最後感情恐怕都會流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