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小‘看’到了。

她雖魂靈被蘇五所壓制，可是先前發生的一幕，她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他如何運轉靈力，以劍氣揮筆疾書。

這是他爲她上的最後一課，也正如他說，這是他能教她的，最後的東西了。

“青小，你可記住了？”

言猶在耳，她下意識的想：

“記住了。”

這念頭一起，彷彿那股執念一下就滿意了。

神魂深處，所屬於蘇五的氣息在他話音一落的剎那，已經緩緩散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離開了。

但從宋青小耳側刮過的疾風裡，好像還帶着他清冽冷淡，卻又難掩溫柔、愛護的殘念。

‘嗷哧——’

巨大的銀狼似是感應到宋青小氣息的再度出現，變得格外兇猛。

九階妖獸一抓拍出，尖銳異常的爪甲在善因大師的那朵通天蓮荷的玉杆之上留下數道深深的印痕。

趁着殘荷被劍意所困，巨大的銀白色巨狼擺脫和老尚的封鎖，縱身一躍之下，它靈活異常的往宋青小的方向衝，像是試圖將她在半空之中接住。

但巨狼王的速度雖快，卻又快不過攔路的程咬金。

在銀狼碩大的身軀距離宋青小僅數米之遙時，一道青色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出，向着半空中那道摔落的人影伸出了手。

‘嗷嗚！’

銀狼一見此景，頓時大怒，眼中兇光一閃，呲牙咧嘴，扭身反撲。

但那人影動作極快，將宋青小接住之後側身一扭，避開憤怒的狼王反撲，飄然落於地面之中。

“阿幼……”

太康武聲音顫抖，目光如炬，落在了宋青小慘白的面龐上。

其實他已經感應得到，蘇五已經消失了。

他以自身爲代價，破開了自己的心魔，此時魄散魂飛，再無存留。

宋青小睜開了眼睛，就見到這個男人從一開始期待而晶亮的眼神，瞬間就黯淡下去了，露出一絲根本難以掩飾的失落。

“你不是阿幼……”

其實這樣的結果他已經知道了，可他心中仍殘留着一絲執着，非得要自己親自確認之後才能死心。

這是太康氏的人。

兩人目光相對的剎那，都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有悲愴緩緩溢出。

她抿了抿嘴脣，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麼去開口。

以她的聰慧，又曾與蘇五相伴多年，自然知道蘇五之前那般舉動的用意。

他曾提到過有一個名叫太康武的堂哥，說與他感情格外親睦，當時還曾說若去尋他，定會給她以庇護。

今日她走投無路，他在關鍵時刻出手，既重創了不少天外天的人，教導她最終的滅神術，同時還打破了太康武禁錮的心境，還太康氏一個入聖境的強者。

蘇五的舉動，一掃籠罩在太康氏頭頂上的陰霾，使得將來有了入聖境強者的太康世族不至於再受梵音、東秦二氏挾迫。

他當年深受家族大恩，最終卻犯下大錯，無以爲報，便唯有以命使功過相抵了。

最重要的，他算準太康武的性格，在他死後，兩人之間恩怨全消，幼時相伴成長的記憶便必定會涌上太康武的心頭。

兄弟情義，以及他助太康武入聖的舉動，會令得這位準入聖階的強者，不至於再爲難她，甚至極有可能會護佑她的。

他什麼都算過了，也將她後路鋪好，所以之前纔會再三安撫她別怕的。

奇怪。

沈莊一行時，宋長青悲壯無比的踏入九幽，選擇與孟芳蘭共渡餘生，以救她性命時，她明明極痛恨又極無助；

任務完成後，她在即將離開試煉場景時，老道士強忍殷切不捨的眼神，催她快走，她心痛又不捨。

可爲什麼這會兒蘇五的離開，好像心中一片平靜，彷彿虛幻得不像是真的？

莫非是因爲蘇五臨去之前，那一首酣暢淋漓的以詞化劍，以及那一絲若隱似無的解脫？

“前輩，你說這是不是很有意思……”

她嫣然一笑，自己想到這點都覺得有些古怪。

但話音一落，神魂之中再也沒有聲音回答她的話了。

“……”

她怔了一怔，眼中的淚水毫無預警的往下流。

後知後覺的悲傷涌了上來，令她拳頭緊握。

‘嗷嗚……’

狂風大作，銀狼撲到了太康武的面前。

巨大的衝擊力推使着它壯碩的身體往前滑了半米之多，它前肢下壓，低頭與他目光相對，衝他咧開嘴，露出威脅的眼神，示意他將懷中的少女交出。

太康武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像是想要透過她，看到另一個熟悉的身影似的。

半晌之後，他的目光逐漸找回焦距，說話時已經恢復鎮定，顯然是將失去了弟弟的痛苦掩埋於心中。

“別哭。”

他有些笨拙的安慰了一聲：

“沒事了。”

宋青小愣了一愣，他咧開嘴，露出一口雪白而整齊的牙齒：

“阿幼既然將你交託給我，我們太康氏自然不能允許有人傷你的。”

這會兒心境已破，達到准入聖境的太康武說這句話時，底氣十足：

“我可不想將來他的殘念若在天有靈，埋怨我這個哥哥沒有將你照顧好的。”

他一句話，已經十分明確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衆人聽聞這話，神色各異。

最爲不滿、憤怒的，就是先前在蘇五的滅神術下，受了重傷的玄妙先生了。

雖然有妙筆先生、善因大師兩位入聖境強者在，但蘇五原本就已經達到了半步入聖之境的修爲。

當年之所以遲遲未能進階入聖，不過是因爲他心境受損，所以找不到那一絲通天契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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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他決定挺身而出的剎那，想要保護人的信念壓過了他內心的逃避與懦弱，使得他心境得到了一定的彌補。

再加上他臨死一擊，劍氣便格外兇猛。

就算是有洛河天書在，那如龍遊鳳舞般的字跡化劍，在洛河天書上刻下了難以抹去的劍痕不說，同時還在妙筆先生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一條傷痕從他的眉心直落而下，幾乎切開了他的肚腹。

若非虛空境後階的強者實力，這一劍完全能令他一命嗚呼。

但玄妙雖然沒死，可卻也傷得很重，吞食了大量靈藥後，才勉強站立罷了。

此時一聽太康武的話，氣得玄妙終於再難維持讀書人的體面與剋制了。

這一役天外天損失之慘重，難以預估。

無論是銀狼以及星空之海獸羣，還是滅神術重現人間，都造成了大量的傷亡，使得此地血流成河。

東秦世家的子弟死的最多。

儒家力量受到剋制，銳利激昂的劍氣之下，甚至連此次一共來的東秦五儒都死了一個。

這可是虛空境的強者啊！將來有可能進入議會，掌控武道研究院話語大權的。

每每一想到這裡，玄妙先生的心都在隱隱抽痛。

“四溪先生對於太康武的話怎麼看？”

不等妙筆開口，玄妙先生強忍傷痛，神態不善的盯着太康氏的那名爲‘四哥’的中年男人看。

這是太康氏來的五人中，輩位最長的一個。

他行事沉穩，從先前他看到滅神術現世後，便在初時的激動之下，很快恢復了理智，催太康武出手便能看得出來此人性格。

玄妙只寄望於他此時還有這種‘自制力’，不要做出錯誤的決斷。

他話音一落，那被他稱爲四溪先生的男人便毫不猶豫的道：

“小五說的對！既然小七將她託付給了太康氏，太康家的人自然不會對她視而不理的。”

四溪先生的話此時鏗鏘有力，格外堅決。

不提蘇五以自身魂靈相護的悲壯舉動，引發了太康氏五人心中的哀傷、怒火，就僅是太康武心境一破，太康氏即將也有入聖境的強者坐鎮這一點，就足以令得四溪先生這會兒底氣十足。

更何況他們四人與太康武一樣，此時心情都格外的激盪。

當年蘇五殺死前往阻攔的二哥，鑄成大錯，是太康氏人心中的痛。

可這種痛苦隨着他一死，自然便抹滅了。

家族當年就已經原諒了他，否則便不至於那一年議會投票是否圍剿蘇五時，太康氏極力反對了。

只是可惜，當年他們的反對沒用，只是在圍剿蘇五的那次行動中，所有太康氏人都選擇了退出。

此後武道研究院擡回了他的屍身，將他的衣袍、長劍藏於議會之中，太康氏便再也沒有去看過。

時至今日，太康氏更因此視武道研究院議會中心如禁地，非不得已，不願踏入。

那會只聽圍剿蘇五一戰十分慘烈，不過經別人的口，哪有自己親眼瞧見的那樣刻骨銘心呢？

因此四溪先生的語氣格外的激烈，甚至隱隱透出幾分不惜撕破臉的怨恨來：

“若是無法將她保住，我怕我回去之後，無顏面對長輩，也不知該和兄長們如何交待！”

“你——”

玄妙被他一堵，氣急攻心，說不出話來。

而另一邊，銀狼虎視眈眈，衝着太康武發出低聲的咆哮。

這頭兇獸極惡，雖說還未經歷雷劫淬鍊，但九階兇獸的威壓仍不可小覷，太康武也不由被它逼得後退半步，偏偏騰不出兩隻手來。

宋青小並不習慣被人保護，在初時的傷痛之後，很快平靜了下來，拍了拍太康武，示意他將自己放下。

她剛一落地，便見銀光一閃，壯碩如山的巨狼已經出現在她的身側。

它的身形縮小了大半，以腦袋蹭了蹭她的臉，如同見到了親密的同伴。

宋青小的身體靠在它蓬鬆的長毛之上，那滿身烈焰因爲血契的緣故，對她十分親近，並不會對她造成傷害。

一旦再度掌控身體，宋青小就習慣性的開始檢查起自己還有幾分作戰的實力。

星辰大陣吸納了星辰之力，此時威力不凡。

蘇五臨時的反哺，使得她體內竟多出三成的靈力來。

她一掃之前的絕望，眼神逐漸變得堅定了起來。

“我不能死在這裡！”

她這一條命，是揹負着宋長青的拯救、老道士的期盼，還有蘇五的犧牲，不能令這些人如願。

他們的犧牲，是爲了讓她更好的活下去，不應該死在這些人手裡面。

此時的宋青小，如同擦去蒙塵的明珠，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光彩。

坐在蓮臺之上，半閉着眼的灰袍老僧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一般，擡起了頭來。

眼前的少女與先前明明一樣，可卻又有哪裡不一樣了。

她像是褪去了那種沉沉暮氣般的絕望，整個人的氣息變得深長而內斂，如同初出的朝陽，透出無限的機緣。

“心境堪破了嗎？”

老和尚的表情微微一動，垂在臉頰兩側如同柳絮般的眉梢抖了抖，發出一聲長嘆：

“入聖境啊……”

他的語音很輕，且像是以某種特殊神念發出一般，就連擁護在他身側的六空長老，也僅僅像是聽到了一聲梵音一般，沒有聽清楚他具體說了些什麼。

唯有妙筆先生，在他說出此話的剎那，似是若有所感，往老和尚的方向看了過來：

“活的越久，果然見的越多。”

一個剛破虛空境的小孩，此時不知爲何，已經悟到了破開了入聖境的心境大關。

一旦心境被破，只要靈力足夠，要想入聖，便似是水到渠成。

對於妙筆、善因來說，今日的所見所聞，萬年之內再難複製出來。

太康氏那位天才借體還魂，展露出驚天的絕妙一劍；

而衆人見證之下，太康氏即將出一位入聖境強者。

最爲有意思的，是這才進入虛空境的少女，已經展現出非凡的強者之心。

這強者之心如一點種子，種在她的心間，足以令她將來可以走得更遠。

“小弟，不能讓她走脫。”玄妙先生有些着急，對妙筆先生道：

“她身上有我家的太昊天書。”

他捂着傷口，喘了兩口氣：

“更何況，滅神術的存在，既能保殘魂……”

蘇五的事例，足以證明滅神術的神奇之處。

修行的人類死亡之後，竟能附身於修行的秘術之上，這種事情，數十萬年的時間中絕無僅有。

能以魂體之身附於滅神術上，再轉而神不知鬼不覺的寄藏於另一人之中。

只要蘇五有心，他甚至可以憑藉這一點，魂魄永世不絕，壽數千千萬萬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