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曾見過盤玉，楊桉的腦海之中頓時閃過一幅幅畫面，那是和盤玉相識的場面。

  他才剛來到這個世界，受困於九南鎮，白佛寺修士化妖魔暗中作亂，恰好與盤玉盤石師兄妹二人相識，結伴走出了九南鎮，前往舉辦共食大會的犀月江金卵玉瓊島。

  在拜師命鶴門之後，便與二人分離，最後一次見面，是在盤玉的師門三松山之所在，盤玉突破受困於代價爆發，而楊桉因和文音執行任務意外到達三松山，他自幻境之中將盤玉解救出來。

  在此之後，就再也沒見過盤玉和她的師兄。

  只不過楊桉此前得到來自坊主的消息，洲外之地在被天災吞噬，三松山發生異變。

  在當初天災還未完全吞噬洲外之時，楊桉脫離大德寺，解除專愚老人在他身上布下的規則封印，也曾去往過洲外，只可惜也沒法進入三松山。

  不過當時的他利用世界之眼，窺探到了一絲隱秘，三松山發生的異變似乎獨立在天災之外，讓這個即將崩潰的世界和另一個世界產生了聯繫。

  世界之眼是他當初在鼎蟲道人的無為峰得到的東西，後在仚源之地的深層世界之中，以自身的能力鑑定得到了這個名字的信息，十分神秘。

  但這個東西似乎可以讓他看到更長遠更隱秘的深處，所以當時的楊桉也曾懷疑，盤玉所修行的功法，導致入幻的世界是否真實。

  這些暫且不說，現在又是一個新的問題擺在了楊桉的面前。

  只要集齊就能進入中洲的令符，左耳與右耳的融合形成其中一枚令符，為何會和盤玉一模一樣？

  通過自身記憶的回溯，他很確定這不僅僅只是相似，而是完全一模一樣，就像是用盤玉的臉一比一複製出來似的。

  中洲和盤玉，和三松山又存在什麼聯繫？

  楊桉有些失神。

  「你見過她？」

  鶴頭突然伸長了脖子到了楊桉的面前，一臉奸詐的問道。

  「不，沒見過。」

  楊桉下意識的回答道，沒經過思考，他只是覺得如果說自己見過的話，這層關係暴露，恐怕這老傢伙會讓他做出某種不好的事來。

  但鶴頭卻在此時呵呵一笑。

  「徒兒啊徒兒，你可以把老傢伙當傻子，但不能把老夫也當傻子。

  如果老夫沒記錯的話，當初你我第一次相見，那個女人就在母筮那個賤婢的島上。」

  鶴頭一語道破，甚至還譏笑了命鶴一句，目光直勾勾的看向楊桉。

  「哦~弟子想起來了，當初在母筮的島上，確實和此人有過一面之緣，多謝師尊提醒。」

  楊桉一臉恍然大悟，這老怪物竟然連這個都知道，瞞不住，要糟！

  他此刻感覺這令符在自己的手中就像是燙手的山芋一樣，又不知道老傢伙把屬於金縷閣的令符也給了他，是個什麼意思。

  「她就在洲外之地，天災之中！」

  這個時候命鶴突然接過話茬，對於鶴頭的譏諷毫不在意。

  「為師要你走一趟，替為師帶一句話。」

  「什麼話？」

  「把令符給她，為師的話就在令符之中。」

  「……」

  命鶴老傢伙神神秘秘，但楊桉卻是表現出為難。

  天災能夠吞噬世界，對別人來說可怕，但對楊桉來說可能並不是那麼難。

  他也曾在仚源之地的深層世界之中，於天災之內安然走出。

  他所掌握的這一身光芒，就好似天災的克星一般，能夠使得天災無法觸及他的軀體。

  或許這也是為什麼命鶴要讓他去見盤玉的原故。

  可難點在於，洲外之地如今已被天災吞噬，就算盤玉還在天災之中，他又如何能夠準確的找到盤玉所在？

  這件事的難度，不亞於在一個虛無的空間之中，找到一個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空間，好似薛丁格的貓，並且充滿了危險。

  「進入崩甲之地，往最深處走，直到盡頭，便是她之所在。」

  命鶴似乎看穿了楊桉心中所想，一語道出。

  這下是徹底堵死了楊桉想要找的理由，連如何找到盤玉都已經為楊桉考慮好。

  楊桉心中一嘆，看樣子不去不行，但他比較疑惑，命鶴身為仙囼，或許天災也並不一定能阻擋他。

  就像即便是被天災吞噬的洲外，坊主卻仍舊能夠去往洲外。

  沒理由坊主做得到的事，老傢伙做不到。

  「弟子修為淺薄，此事或許並不穩妥，唯恐出現差池，師尊法力高強，為何不親自走一趟呢？」

  楊桉似真在為命鶴考慮，他沒有把握一定能完成此事。

  鶴頭在這時發出一聲冷笑。

  「也可以，但為師不在的話，天人一道和千蠱山的人找上門來，你必須要負責把他們擋住。」

  「……」

  楊桉知道這下自己是真沒理由拒絕這件事了。

  「令符在你手中，還有為師的地仚法碑，只有你才能找到她。」

  命鶴卻在這時意外的道出了實情。

  他的話讓楊桉感到驚訝和意外。

  地仚法碑？怎麼地仚法碑也和找到盤玉這件事扯上關係了？

  「天災之中，已無實地，即便是崩甲之地也是如此，前路斷絕，所以你需要經過仚源之地第六層才能最終到達想要去的地方。」

  第六層？

  楊桉一怔，心中計算了一下。

  就算是把最淺層的世界灰度算上，灰度、真幻、滄濁、鏡我、下楛，這也才五層世界，迄今為止，他還從未進入過第六層深層世界之中，即便現在的他已經晉升螝道。

  他原以為第五層下楛就已經是仚源之地的最深層，沒想到竟然還有第六層。

  這一層，可是連他的鑑定能力都沒能從功法的信息框之中顯示出來的。

  「為師一直在等待第六層的開啟，這個世界陰陽剝離，但終歸去復往來，分久必合。

  現在，也終於是時候了。」

  命鶴緩緩說道，伴隨著鶴頭的笑容，它突然張開了鶴嘴，從中吐出一顆肉球。

  肉球落地，蠕動著飛速漲大，其中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地衝撞著，想要從肉球裡面出來。

  楊桉下意識感知一掃，突然從中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氣息，身子一震。

  只聽嘩啦一聲響動，肉球一下子爆開，厚厚的表皮被撕裂，從中湧出一大灘腥臭的血水。

  而就在這被撕裂的肉球中，露出了一個人影。

  楊桉瞳孔震動，看向那道人影。

  

  

  文音！

  自地魔崖被金魂教的人圍困之時，文音在逃跑之後便了無音訊，徹底失蹤。

  鑑於文音的路痴屬性，楊桉也猜測過她可能是迷了路，不知去向，但未曾想過，她竟然會在命鶴的手中。

  此時的文音渾身都被一道黑色的鬼影籠罩，整個人都附著上了一層陰影，雙眼無瞳的空洞之中鑽出了大量的血管，流淌著黑色的血液，這讓她看起來顯得瘋狂且邪惡。

  在她的表面，還沾染著不少血水，散發著腥臭的氣息，她就像是一個才剛誕生的嬰兒一樣，經歷著被分娩而出的過程。

  看到文音的一瞬間，楊桉的心中突然出現一絲不妙的預感。

  下一刻，就見命鶴老人屈指一彈，一團赤紅色的火焰瞬間自文音的身上被引燃，烈焰沖天而起將其吞噬。

  看到這一幕，楊桉下意識就想要阻止，但還未等他有所動作，卻發現一股威壓驟然落到自己頭上，好似一股寒霜將他凍結，體內的法力竟是被完全禁錮，無法動彈分毫，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文音在火焰之中被灼燒而發出悽厲的慘叫。

  「師尊！你為何……」

  在仙囼的威壓之下，楊桉無法動彈分毫，第一次直面來自仙囼的壓力，螝道和仙囼之間的差距讓他真正的感受到了仙囼的強大，無奈只能出言阻止。

  但他的話很快就被鶴頭打斷，這個將文音吐出來的老怪物，仰天長笑。

  一邊是烈焰在猛烈的燃燒，文音的悽厲慘叫，另一邊則是鶴頭的笑聲在洞穴之中不斷迴蕩。

  「你還不明白嗎？他們……都只是開啟仚源之地不同世界的鑰匙罷了，唯有你，你才是為師真正的徒兒！」

  他們？

  這個字眼，立刻讓楊桉想到了扶鳴等人。

  已經死亡的人出現在了仚源之地當中，如果按照對應，進入仚源之地的正好是五個人。

  難道五個人分別對於仚源之地的五層世界？

  而現在命鶴老傢伙就準備殺了文音，以此來開啟第六層！

  楊桉心中驟然明悟，從前的他疑惑為何扶鳴等人死去還會出現在仚源之地當中，原來這一切老傢伙早有布局。

  老傢伙的布局之深，恐怕比他能想到的，還要長久。

  甚至楊桉從一開始就在懷疑，自己之所以會加入命鶴門，拜入老傢伙的座下，都是老傢伙在設計。

  他從那個時候，就以養殼術而成的軀體，以命鶴老人的身份在等著他。

  甚至他能一開始遇到盤玉，和文音執行任務意外走到三松山……這無形之中的一切，竟然都存在聯繫。

  楊桉突然有一種自己只是一個被操縱的傀儡般的荒誕感，雖然荒誕卻又和實際無比貼合，一一對應。

  他所看到的一切，所經歷的一切，甚至不管是在這裡，還是在仚源之地當中，命鶴無處不在。

  「師兄……」

  在烈焰的灼燒之下，文音受到了痛苦的刺激恢復了神智。

  透過火焰，她無瞳的雙目之中，能感知到的只有一片赤紅，可依舊清晰的「看」到了楊桉。

  她唯一能指望的人只有眼前的楊桉，但此刻的楊桉卻被命鶴的威壓壓制，什麼也做不了。

  鶴頭的笑聲在洞穴之中依舊迴蕩著，身為仙囼，命鶴的火焰能夠輕易的殺死文音，但文音卻在火焰之中遲遲沒有死去，可惡的老傢伙和老怪物好似在享受著這個過程。

  楊桉的身體在劇烈的顫動著，極力的想要反抗命鶴的壓制，全身上下血肉和骨骼都在咔咔作響，好似隨時都會碎裂。

  文音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很快變得斷斷續續，她的氣息也在快速的消逝。

  從理性上來講，楊桉最好是無動於衷。

  一來他反抗不了命鶴的壓制，二來就算能反抗，也只會將命鶴惹惱，況且文音不死，就無法開啟仚源之地第六層，也會影響到命鶴後續的計劃。

  無法開啟第六層，他就無法找到盤玉所在。

  可是從感性上來講，文音是楊桉在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朋友，他又如何能眼睜睜的看著朋友在自己的面前死去，而且還是如此殘忍的被折磨而死。

  「老老實實別動，第六層開啟之後，你將能看到這個世界的深處，真實與虛幻之間的交織，我們所要拯救的一切，這一切都來之不易。

  此後你依舊是你，是為師的好徒兒，我們的身上背負著這個世界，就註定不能回頭，否則最終被吞噬的只有我們，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會成為徒勞。」

  命鶴似在警告，語氣平淡，像是在講述著一個大道理，但言語之間充滿了威脅。

  楊桉沉默著，對於命鶴的話沒有回應，但呼吸很急促，心中極度不平靜。

  他不想救世，不是因為真的只想獨善其身，而是因為一旦有了這個念頭，他就會覺得自己真正的成為了傀儡，為了救世而救世，像是被他人操縱著一舉一動，一切都身不由己，卻被稱之為命中注定。

  就像是他一直都在追逐著自己認為的自由，而不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就從始至終的被動。

  可讓他眼睜睜的看著那些黎民百姓陷入妖魔的屠殺之中，他做不到，所以他最終會出手，不為救世，只為自由。

  他會義無反顧的去救弓娘，也會陪著禁厄在涅槃城守護平民。

  而眼下自己的朋友就在痛苦之中即將死去，可他想要的自由又在哪裡？

  所謂的自由，不就是不受任何人的拘束，只做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嗎？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去做？

  「去你媽的第六層！你若是殺了她老子和你沒完！」

  楊桉的聲音聲嘶力竭，牙關緊咬，這一聲吶喊突破了他的理性，就像是硬生生從嘴裡擠出來的話語。

  儘管恐怖的威壓在壓制著他的所有，但在這一瞬間，楊桉的身體上卻散發出了仿佛能夠洞穿一切的光芒。

  他的軀體在這股威壓之下碎裂，卻在一瞬間化為刺目的強光，強行以光芒的姿態避開了命鶴的壓制。

  整個洞穴之中一時之間光芒大作，就像是一隻巨大無比的手，深入火焰之中，一把抓住文音即將潰散僅剩無幾的殘骸。

  光芒衝擊著火焰，將那赤紅色的烈焰強行壓散，也將大半個洞穴直接抹去，山崩地裂。

  法力從楊桉的體內狂涌而出，將文音包裹，文音殘存的生命氣息在這一刻才終於得以保全。

  最後一刻突破命鶴的壓制將文音救下，地動山搖之中，整個金縷閣浮空島都在發生劇烈的震動。

  楊桉依舊籠罩在強光之中，劇烈的喘息著，冰冷的目光也在直視著命鶴。

  赤輪無限身的三種肉身變化全部被他發動，所有術法也施展出來，燈龍與外道魔環，神相和無邊黑暗，紅色的雷光在閃爍，無數羽毛在綻放血色，靈光之網與規則之力籠罩全身，這是他的全力。

  做都做了，他不後悔，若是看著文音就這樣死去，他才會後悔。

  如果命鶴要殺自己，那就來！

  就算是死，那最終的結果也是他想要的自由。

  你不是想救世嗎？你不是把這一切都壓在了我的身上嗎？

  那你有種就殺了我，我死之後，你也會和這個世界一起完蛋！

  大家一起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