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昨日——」
男人頓了許久,依舊還是沒能說出那兩個字來。
「只是......下次切莫如此了。」
天機門主的話語低沉,清冷如玉,帶着顯而易見的無奈。
天知道在天山山巔,千越兮看到去而復返的白衣少年時,整個人一顆心都像是墜到了深谷,渾身的血液冷凍結冰,指尖僵硬。
但不可否認,聽到那句話的時候,從他荒蕪的雪原里,像是開出一朵花。
千越兮正在坐宗辭的床邊,仔細看去,一頭烏髮上甚至還殘留有被風雪凌亂的痕迹,更別提身上那股濃郁到依舊未散的酒味,幾欲讓湊近他的宗辭也頭腦暈乎乎起來。
他應當是守了自己整整一天一夜的。
這個認知像是在酸梅上裹了層蜜,攪進了宗辭的心裏,又澀又甜。
白衣少年從床榻上撐起身來,沒有急着回答,反而靜靜地看着男人的臉。
天機門主身上自然是無一處不好,清冷孤絕,俊美無儔。哪一寸都好看,像天神最為滿意的造物。
窗外的天光斜斜照射進來,在千越兮的周身泛起一圈恍似謫仙的神光,滾在衣襟邊的銀線上,像是要裹着他就此消隱人世,回歸神仙住的雲上。
唯一刺眼的,就是那雙闔起的雙眸。
而他才是那個無以為報的罪魁禍首。
「我知道了。」
宗辭深深地看着對方,唇邊的翹起依舊沒有壓下,轉而換了個話題,「我們現在這是去哪?」
馬車裏很安靜,這座馬車一看就知道是仙人手筆,內里寬敞無比不說,還奢華至極,稱之為廂房都不為過,幾乎沒有多少顛簸感。透過床榻邊的雕花窗欞,能看到外面飛速後退的道路。路邊青山蒼翠欲滴,早已沒有天山那片被寒冰覆蓋的痕迹。
整條蜿蜒的天山山脈都是銀裝素裹,冰封千里,周邊地貌也絕不會有如此模樣,除非他們已經入關中原。
「去陸洲。」千越兮溫和地道。
少年睜大了眼睛。
他想起上次在天山花圃里,兩人討論時,自己隨口說的正是陸洲。
陸洲是舊時楚國國都的故址,幾乎每次入凡世,宗辭都會回去一趟。
年少時心懷故國,割捨不斷塵緣,每次下山做任務時,只要有多餘的時間,都會繞到陸洲去看看。後來被清虛子發現后,便是強制性地報了國恨家仇,為了履行當初跪在師尊面前發下的誓言,從築基開始,一直到他元嬰期清虛子云游四海,這段漫長的時間裏,宗辭再沒回去看過。
後來,等宗辭化神后,帶着厲愁一起入凡世歷練,中間也抽空回過幾次。現在想想,也不知道當時的凌愁究竟是懷着怎樣的心情,看他為楚國先人燒紙祭拜。
但那都是千年前的事情了。這麼算下來,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再回去看過。
曾經宗辭還很認真地思考過,如果這輩子他只有不到三年的壽命,那又應該給自己找哪個地方作為埋骨之地。
修真界最重的便是師承。師尊如父,如今脫離師門,也就只能埋在故國了。
所以說到遊歷,宗辭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陸洲。可他沒想到,自己不過隨口一提,就被千越兮記在了心裏。
他彎起眼睛,正想多問,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如今應當過了正月吧?」
「嗯,明日便是正月十五了。」千越兮頷首,「今夜我們便能到陸洲。」
宗辭昏迷了三個月,寒衣節時十月初一,三個月後可不就是正月了嘛。
天山入關到陸洲,若是以凡人的腳程,這一段路估計是要走個數月的。
但他們是修真者,雖說如今坐的是馬車,也定是用了障眼法,速度自然不可同凡人而語。
「上元節。」
少年的眼睛亮了亮。
在他遙遠的模糊記憶里,便也是知道,上元節究竟有多麼熱鬧的。特別是在楚國這樣將上元節當做首屈一指節日,國君還要率領百官一起,去寺廟裏祭祖求福的國度。楚人們更是還有賽龍舟,賞燈會,猜燈謎,赴集市的傳統。在宗辭的記憶里也止不住泛著喜慶熱鬧的色彩。
「對了,還有一件事。」
短暫的重逢喜悅后,宗辭想起他昏迷前,從天一口中知曉的真相,臉色也重新恢復了嚴肅。
他從床榻上坐起,作勢便要起身,直直看着千越兮。
「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宗辭的聲音悶悶,如星眼眸里滿是認真,「你不可以再瞞着我了,千越兮。」
都已經稱呼全名了,足以見得事態的嚴重性。
這樣睜圓的,篤定堅韌的眼神,千越兮根本無法拒絕。
天機門主在心裏默默嘆了一口氣,在對方期待的眼神里,輕輕頷首。
當日宗辭昏迷后,千越兮一刻也不敢耽擱,急匆匆揮手將天機門大陣啟動,封閉起來。
特別是主殿的大陣,他將主殿封閉,刻意將天機盤封閉在裏面,帶着昏迷的少年下了山。
所幸的是,在這個期間,天道都沒有其他的異動。
這是個好預兆,卻也加重了千越兮的疑慮。
不論是前世的凌雲,還是此世的宗辭,都不可能和「方外之人」扯上什麼關係。特別是凌雲,若凌雲是方外之人,當初他根本就不可能成為天命之子。要知道,天問劍雖是天命至寶,但也有着自主擇主的能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甚至代表着天道的選擇。
所以問題,應該是出在宗辭身上。
可為什麼千年後,不是方外之人的凌雲就變成了方外之人呢?
千越兮將自己的思路同宗辭講,後者思忖片刻,忽然一手成掌,另一手成拳敲在手心上。
「難道,是由於我曾經成仙,脫離了天道掌控的緣故?」
羽化成仙后,便是脫離了天道的束縛,跳出八道輪迴,不受此方位面的制約。硬要說起來,也稱得上一句方外之人。
「不大可能。」天機門主給予否認,「阿辭成過仙,應當對天道有所了解。」
沒錯,宗辭確實清楚。
天道是無意識的,它就像一段早就被設立好的規則,不可能毫無緣由的傳下這樣的命令。
兩人相對無言,卻也同時感覺離答案更近了一步。
少頃,宗辭聲音沙啞,「那......還有多久?」
這也是他最想問的問題。
天道下的命令,自然是避無可避。即便如今封閉天山,封閉天機門,也終究不過緩兵之計。宗辭考慮到了這一點,千越兮自然體會更深。
如果一直這麼拖下去,天道勢必會直接出手。皆時情況就不可能如此溫和了,最可能的情況,是像天機門曾經的一次那樣,天道直接控制天機門主的軀體,直接讓後者成為了天道的傀儡,強硬地達到了目的。
這也是為什麼之前千越兮想要把自己鎖進天山深處的緣故。因為他根本沒有辦法去設想宗辭死在他手上的可能。
千越兮沉默著給出了答案。
「一個月。」
他最多只能拖延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不管情況如何,他都必須得回到天機門去。
因為那個時候,千越兮這個天機門主,反而會成為宗辭最大的威脅。
宗辭一驚,神情難免帶上怔愣。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卻也是如今宗辭剩下命里的一大截了。
他想說些什麼,卻像是被梗住一般,喉嚨里難以發聲。許久后,才道:「一切都會好的。」
為了給自己前一句話增加信服力,宗辭又補上一句,「厲愁說,他有修補我魂魄的辦法。」
上次宗辭魂魄離體,回來還沒來得及解釋,便是連千越兮一面都沒能見上,就匆匆下了天山。如今還得好好解釋一番。還順帶將厲愁給他的藥方和丹方都默背了出來。
別的不說,厲愁給他吃的那顆丹藥的確是有效的。如今宗辭便能十分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四肢周身不像當初那般寒涼,反倒沁着絲絲縷縷的暖意,可謂是立竿見影。
既然藥效如此好,說不定真的能夠期待一下。
「有幾味葯,應當有副作用。」聽罷,千越兮蹙起眉心。
「副作用又如何。若是一個月內能......那也值得。」
白衣少年笑了笑,笑容裏帶着幾分苦澀。
雖說口上說着一切都會好的,但兩人都心知。想要一個月內讓事情發生根本性的逆轉,除非是大羅金仙下凡,不然可能都微乎其微。
「阿辭莫怕,會有辦法的。」
千越兮眉心舒展開來,悄悄伸了只手過去,覆在少年的手背上,低聲寬慰道,「我也在天機門藏書閣里找到了幾個丹方,已經吩咐小童們煉製。」
「也是,既然還有時間,又有可能,何必如此杞人憂天。是我庸人自擾了。」
少年抬眸,粲然一笑,反手緊緊地扣住了對方的手。
男人修長的手穿過少年纖細的指尖,同他穩穩十指相扣。
他們沒有再說其他的話,馬車內再次恢復了安靜。
此時卻是無聲勝有聲。
先前所有的波瀾,所有的等待,命里相逢的生死一線,都像是歸於此刻短暫溫馨。
「我那日說的話,並非作偽。」
沉寂間,宗辭低低地開口,「與君,但死無悔。」
無論前方有什麼苦難,只要一想到同這個人一起,似乎都讓人充滿勇氣起來。
哪怕是生死。
他什麼也沒說,短短數個字又包含着千言萬語,將所有的話都說完。
回應宗辭的,是驟然收緊的五指。
片刻后,天機門主才作答。
「我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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