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栓子被圭明的目光擠得無處着地,他一個「去」字又拖了足足幾秒,好像那個字燙嘴似的,眼看圭明的眉毛都要皺起來,才小心翼翼的道:「真要去啊?」
眼看圭明要張口說是了,又忙不迭的打斷:「就一定!肯定,非要,去嗎?」
圭明:「……」
栓子乾笑兩聲:「我這不……」他目光在地面找東西似,有些盲目的尋找著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我這不是擔心小先生的安危嗎?」
圭明只覺得他奇奇怪怪的,他轉過身,把一直伸著脖子望這邊的小鬼的腦袋給撥了回去。
「先改你的作業。」圭明斥了一句,然後才對栓子說:「你要不放心,就跟我們一起去唄。」他說着笑了起來:「以前跟奶奶一起,倒是好久沒有參加集會了。我記得集會還蠻好玩的,好像還有人唱戲!?」尾巴有些興奮的上揚,自從上了學以後,休息的時間就少了許多,再不能跟奶奶從南到北的四處闖蕩。
別說小鬼坐不住,其實圭明的心思也有些飛了,他說到底,其實也是個愛湊熱鬧的小屁孩,年齡也沒多大,過了年也才十六歲,現在滿打滿算十五歲多點。
栓子看着圭明那高興的樣子,剛剛恢復過來的神色又有些萎靡,他僵笑道:「熱鬧,可不熱鬧嗎……他們肯定很高興小先生來……呵呵。」
——
曲風易差點就要跑了,偏偏那幾個老人,又一起把視線落到他的身上。
曲風易緊緊地攥着手裏的鑰匙,只等一出狀況就捏碎它。
然後裝傻道:「……什麼?」
帶着丑角扮相的旦角剛要繼續說話,忽然被兩個大嬸大大咧咧的給打斷:「說什麼呢,什麼食物不食物的!」
大嬸剛剛還坐在一旁吐槽趙二那點窩囊事兒,瓜子殼都甩了一地,這會兒一窩蜂的站起來,個個都是人高馬大的,把幾個瘦瘦的,扮作唱戲的旦角一下子就給擠到一邊去,臉上帶着熱情洋溢的笑容,沖着曲風易道:「你們來我們這兒,不用守規矩!」
旁邊個字小點兒的也笑得恨不得把牙齒全咧出來:「對對對,不用守規矩!」
「瞧你這細皮嫩肉的。」
「油光水滑的……」
「吸溜——」
幾個大嬸咽了咽口水,眼睛裏都快要放狼光,嘴裏的口水由於分泌過多,差點要流出來了:「第一次來集會是不?」
「沒經驗吧,沒事,跟着大姐我。」
曲風易的手臂被大嬸拽住,也不知道是什麼力氣,抓得他生疼,旁邊的幾個老人也跟他享受了同樣的待遇。
「那舞獅的!」大嬸風風火火的拽著曲風易,一邊扯開嗓子吆喝:「怎麼還不動啊!看什麼呢,要是讓我們的客人不高興了怎麼辦!?」
那邊舞獅隊傳來一聲:「來咧!——」
咚咚鏘,咚咚鏘!——
鑼聲不停的摩擦響起,敲鼓的,吹嗩吶的,還有小二胡,那聲音,別提多「喜慶」了。
「喜慶」得就跟馬上要送進土裏似的。
一句話總結就是——陰間奏樂。
曲風易身上的毛都要被那奔喪的嗩吶給吹立起來了,偏偏他還被那大嬸死死拽著,然後這活屍村的「熱情」大嬸突然冷不丁的收起了臉上的熱情笑容,死死的盯着曲風易:「客人你怎麼不笑?」
曲風易:「…………」
他身後的幾個老人僵硬的扯著臉假笑起來:「呵,呵呵,呵呵呵。」
大嬸高呼:「客人高興了!音樂再大聲一點!」
旁邊那個手臂上都是黑毛的大嬸還趕了個時髦:「music!!」
曲風易乾乾的笑了兩聲,心裏頭只想:他為什麼要待在這裏?
接着大嬸開始唱起了歌,先是一個壯漢突然站出來,合著那陰間奏樂,開始了一段rap。
「咱老百姓今兒真啊么真高興!大年三十講的是辭舊迎新!團圓飯啊七七八八圍了一火鍋,不知道吃啥喝啥大傷腦筋!」
曲風易:「???」
然後大家一起都唱了起來:「咱老百姓今兒要高興~~咱老百姓今兒要高興~~咱老百姓今兒真啊么真高興!」
曲風易:「?????」
唱歌就算了,他們跳起了舞。
村民們跳起了舞,還要拽著曲風易他們一起跳。
搭配着喜慶的歌聲,一邊跳,一邊沖着他們笑,一邊還忍不住吸溜口水。
曲風易聽到有小姑娘,一點都不小聲的小聲問大嬸,霍姨,什麼時候開飯啊?
就算是那衝天的嗩吶和鼓聲都沒能壓住這小姑娘的尖嗓門。
拽着他們不鬆手的大嬸特豪爽的一揮手:「急什麼,客人高興,我們才能吃得開心。」
小姑娘就用那種,委屈又眼饞的眼神望着他們,好像他們辜負了她似的。
小姑娘怯生生的用尖細的大嗓門問他們:「那……你們高不高興啊?」
曲風易:「…………」
這怕不是個送命題?
曲風易乾笑着:「……還,還行。」
旁邊幾個老人就也跟着「呵,呵呵,呵呵呵。」的假笑。
可小姑娘不講武德,完全沒聽出曲風易話里的強做歡喜,轉頭就興奮的朝大嬸——這一次就完全放開了,那大嗓門,百米外都能聽見,就這曲風易才相信她剛剛是真的在小聲。
「霍姨!!!客人們說他們高興了!!」
一聲吆喝,百方寂靜,接着,剛剛還熱熱鬧鬧唱歌跳舞的村民們,一窩蜂的,炸了。
「什麼什麼!」
「要開飯了嗎?!」
「怎麼辦,我還沒準備好,我有些緊張!」
「我是不是要沐浴一下!?」
「飯前儀式的三步驟是什麼來着,有誰借小抄讓我抄一下嗎!」
曲風易不打算再等了,他壓根就不應該待在這裏,這簡直就是過來送菜還問別人要幾分熟那種,還什麼不到最後一刻不要放棄,再不走,他就要進人家胃裏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然而就在他下定決心,捏碎鑰匙的一瞬間。
他側過頭,看這副本的最後一眼,看到一個臉有些微微眼熟的人從遠方,提着燈籠,踏着夜色走來。
身後是黑暗,身前是光明,少年的臉被火光映襯,眉眼微微淡漠,竟透出一絲神性。
一旁傳來聲音。
有同是闖關者的老人,又有那瘋瘋癲癲的,讓人只覺無語又覺可怕的村民們。
「……是他。」
他誰啊?
曲風易想着這個問題,怎麼一副比我還牛逼的樣子。
再然後他想起來了。
剛進副本的時候,他正不耐煩的看向遠方的黎艾,想着怎麼又是這個女人,嘖,還是那個德性。
然後目光四處尋覓,看到一個年紀不大的孩子,看起來還在上學的樣子,身上還穿着半舊不新得校服,臉上寫着——跟新人一樣的迷茫。
那時,曲風易想,哦,一個馬上就要死掉的新人。
再然後看到王三劉一他們走到那個新人面前,曲風易還看好戲似的,又是一條被人看中的魚餌。
所謂魚餌就是替死鬼的意思,畢竟副本這麼危險,有一些信息需要拿人命去換,比如BOSS的弱點,這時候就需要魚餌上場,用魚餌的命去試探BOSS,不就可以輕鬆獲得信息了嗎?
可惜了。
曲風易在心裏道,為這個少年獻上悼詞,可憐的孩子,副本世界裏,容不下你的單純和無知。
可惜了,要是做我的魚餌多好,不過劉一王三看起來不好惹的樣子,那還是算了。
後來土屋裏沒有看到那三人,曲風易就在心裏已經給圭明打上了死亡的結局。
唉,又一個死掉的可憐人。
他如此想。
——這一幕幕的回憶,與現在看到那本以為已經死去的人,再次活生生的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提着燈籠,身前是光明,身後是黑暗,就這麼淡定的踏着光,朝着滿是活屍的集會走來。
那步伐堅定又從容,看不出半點慌張和無措,好似前方不是刀山血海,而是鳥語花香。
更讓人細思恐極的是,反倒是曲風易忌憚的劉一王三二人不見了蹤影。
這,到底是被人利用的新人,還是披着新人皮裝模作樣的鯊魚?
曲風易還在思考這個問題,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已經捏碎了鑰匙,這是他第一次使用鑰匙,整個過程,好像只有一瞬,又好像被拉長了,他還能聽到四周的聲音,但又覺得自己跟周圍之間的距離變得非常遠。
他還能看到圭明。
但圭明卻已經看不到他了。
關於圭明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的,這一切對於曲風易而言,已經不重要,反正他們之間很可能再無交集。
——
圭明不知道剛剛有着一個闖關者,在離開副本的時候,對他深情凝望,並把他的臉深深的記在了腦海里,他總算是監督小鬼把作業改完,還說服了腦袋轉不過彎的栓子叔,可以來集會上玩玩了。
遠遠就聽到霍嬸那大嗓門,在那唱《今兒真高興》,瞧那歡喜勁兒,看着就高興。
他忍不住臉上帶着點笑,霍嬸是出了名兒的百事通,就沒有事兒能逃得過她的眼睛,圭明幾乎是從小聽霍嬸嘴裏頭的八卦長大,每回帶的瓜子花生什麼的,全都在她的一張嘴裏頭的故事裏,給消耗乾淨了。
說來也奇怪,有些事情,其實也就雞毛大點兒,別人說就乾巴巴的,霍嬸就能說得活靈活現,有高潮,有轉折,還有起伏,比別人專門說書的講得都有意思,就是很容易被當事人抓住,抓住就要給罵上一頓。
想起霍嬸講得東村的母豬想懷崽,要買公豬精結果被西村頭拿人精給騙了的事,就特好笑。
圭明想起來就要笑一次,這會兒也是,笑着喊了聲:「霍嬸!!」
霍嬸正在數數:「一二三四……怎麼少了一個,再數一遍,一二三四……」
※※※※※※※※※※※※※※※※※※※※
歌名《今兒個真高興》
大家,過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