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栓子讓王三和劉一兩人進來,像是怕什麼東西闖進來,匆匆把房門帶上,把門閂推進到最裏面,還拿手抬了抬,確定栓的緊不緊。屋檐下方昏暗的燈光下,他的臉色其實有些微微的僵硬,但是很快就露出笑容:「小先生,很晚了,先讓你的朋友們先歇息吧。」
然後又道:「我帶他們去隔壁的堂屋裏休息。」
圭明見王三一副有話要對劉一講的模樣,然後兩人聽到栓子的話后,又一齊朝他看過來,就微微點了點頭。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這兩天先前還高高在上的闖關者,到如今做什麼都要先問過他的意見,好似深怕觸怒到他,圭明怎麼解釋也沒有作用,更何況,有一些東西,他自己也沒辦法解釋。
栓子說得那句「撒這麼大的一個慌,只是想讓你做一個普通人」,讓他這會兒情緒還有些微微起伏,如果不是劉一突然打斷,他都不知道要以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栓子接下來的話了。
他感覺到一股壓力,而這股壓力在小鬼嘀咕著:「真不知道讀書有什麼好的。」時候,情不自禁地問出了口:「做普通人又有什麼好呢?還要廢那麼多工夫?」
小鬼略微迷茫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皺着眉頭思索:「也是哦。為什麼呢?」
圭明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瓜:「看到你這樣,就覺得讀書還是有些用的。」
小鬼:「……」
隔壁的堂屋要往裏面走一下,栓子就先進屋,拿出一盞油燈出來。
屋裏面接線路的地方不多,有的地方看不見,要麼用手電筒,要麼用這種油燈,勉強能照明,但是亮如白晝,就不奢望了。
栓子提着燈走在前面,王三和劉一跟在他的身後,這會兒兩人早已經沒有剛進副本的緊張感,也許是前後boss給他們的落差太大,讓他們完全緊張不起來,這會兒王三還在跟劉一說他先前遇到的「那個慫貨」——
「叫什麼曲什麼風的。」
劉一頓了頓,側過頭看了他一眼:「曲風易?」
「啊,對,就他,你還真撞見他了?」王三說:「還別說,那小子腦子轉得還挺快,可能真的發現了我們的目的。」
劉一「哦?」了一聲:「什麼目的?」
王三小心翼翼的瞥了栓子一眼,含糊不清:「就是那什麼唄,他想拿這個威脅我,要我鑰匙,我哪裏能給他,大不了就魚死網破,總之鑰匙沒有,要命一條。」
劉一抽了抽嘴角,提醒道:「……小心一點,那傢伙有點古怪。」
王三:「也就那樣,見我油鹽不進,就被嚇唬住了,鑰匙也不敢要了,還有點不甘心,只說要跟我換一下鑰匙。」他伸出手,掏出曲風易給他的那枚:「喏——就是這個。」
劉一:「……」
栓子突然停住了,發出一聲嗤笑。
王三被笑得有些惱怒:「你笑什麼?」
栓子嘆息道:「有多少年沒有見到這樣愚蠢的闖關者了,連鑰匙是什麼都分不清,你以為只要是圓的東西都是鑰匙嗎?」
油燈還是亮着的,他側過頭,臉色僵硬,甚至……有些微微的泛青。
——
雖然王濤死去時說得規矩,不要離開屋子什麼,但是曲風易手上有了鑰匙,心裏也不慌了,他在見到這個副本里的npc時,心裏面就開始報警——不是只有王濤一個人察覺到不對勁。
但是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
曲風易那會兒急切的需要一枚鑰匙,最開始盯着的是王濤那枚,但是王濤突然離開,他差點兒就要跟過去了,可那會兒心裏頭隱隱覺得不妙,就沒有過去,打算再看看。
然後就看到了變成活屍的王濤……
好在是遇上了王三這個二愣子,忽悠住王三拿到了他的鑰匙,雖然是不小心撞了巧了,但也不是沒有危險。
王三這種資深闖關者,哪怕腦子不行,但能混到如今地步,總有其他的地方佔據優勢,貿然得罪他其實是不大理智,但是曲風易還是大膽得罪一次,他原本打算拿到這枚鑰匙,就從這個副本里離開。
但是人,是貪心不足的——
「打算晚上出去尋找線索?」曲風易望着來找他的幾個人,心道還真是巧了,嘴上仍舊問道:「為什麼來找我?而且……不是說不能出屋子嗎?」
這幾個人都不是新人,其中一個道:「才剛剛開始,就死了兩個人,失蹤了三個人,這個副本的難度超乎我們的想像,王濤說得那幾個不許,是boss給我們的警告,也是副本通關的提示。」
曲風易沉吟半晌——就算遇到危險,他也可以及時用鑰匙傳送到下個副本里。
當然,要是能夠通關這個副本,甚至從裏面再獲得鑰匙,那就更好了。
不過要儘快,要是王三那個傻子回過神來,就不妙了。
他很快做下了決定:「可以,但我要求現在就去。」
——
屋內,圭明把燈繩拉燃,轉頭看向小鬼正夠著頭望向窗外,出聲斥責小鬼:「認真點,不要東張西望。」
屋裏面只有一個四四方方的摺疊桌,用來當做小鬼的作業桌,坐得凳子是小馬凳。圭明一米七的身高,坐上去,整個人都要蜷起來。他不得不把腿往外伸了伸,這樣要舒服一些,由於桌子太小,檢查小鬼的作業的時候就要把作業放在曲起的腿上,節省空間。
窗外隱隱能見着燈火,好似很熱鬧的模樣。
小鬼老實了沒一刻,又有些耐不住,扭起屁股來:「外面好吵。」
圭明探過頭望了一眼,又見小鬼期盼的眼神望着他,嘆了口氣:「把這頁寫完,就帶你出去。」
霍氏村白日裏,村民們都很忙碌,基本見不著人,反倒是夜裏,大家事情都忙完了,就會想着放鬆放鬆,熱鬧熱鬧。
大家提着油燈出來,堆起篝火,帶上家裏的食物,與旁人分享,一兩瓜子,三捧花生,可以聽全村上下的八卦。
圭明以前在村裏的時候,他那會兒還小,主要是現在也沒多大,每回去集會都是跟奶奶一起,奶奶提個像是布袋一樣的兜兜,裏面總能掏出各種好吃的,圭明就端著小板凳跟在她後頭晃晃蕩盪的走着,走了沒兩下,就叫一聲奶奶,累得不想動。
奶奶就從兜里掏出一顆糖,他就又哼唧哼唧的,提着他的小板凳跟着走了。
村裏面的人見着奶奶帶他過來,會把最好的位置騰出來,運氣好的話,還能看到有人唱戲,把臉塗得紅紅白白的。圭明第一次看戲,還被人家那妝容嚇哭了,被奶奶哄了許久,說以後不帶他來看戲了。那唱戲的人忙不迭的過來給奶奶道歉,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接着又扮作滑稽的樣子,引他發笑,還專門為他演了一段,把他逗得直捧腹,結果下回還吵著說要看戲,完全忘記先前被嚇哭的樣子。
霍氏村的夜晚是極為熱鬧的,好久沒有去集會上了,村裏的村民什麼時候辦,也是看心情。所以還蠻需要碰運氣的,只要奶奶有空,基本上會帶他去,但是奶奶要是有其他事絆住腳,去不得,是絕對不允許他一個人過去的,只說是集市上偶爾會有些閑人混進來,人多嘴雜,怕人販子把他拐跑了。
還說了許多人販子的壞話。
以至於,在圭明漫長的幼年時光里,人販子是一個特別恐怖的名詞——
「我寫完了!」小鬼把筆一扔,跳了起來,又重複一遍:「我寫完了!」
圭明晃了晃神,從回憶里抽出來,在回憶里覺得溫馨的畫面,結合現實的一切,他忍不住升起一種荒誕離奇的感覺,但是在面對小鬼高興又期待,甚至洋洋得意的表情的時候。
他淡定的「哦」了一聲,然後道:「我來檢查一遍。」
小鬼:「???」他哀呼一聲:「還要檢查?不是做完就可以了嗎!?」
圭明完全沒有心軟,甚至有些無情的從他的手裏抽出,緊緊拽著,不想給他的習題冊。
小鬼:「……」
就在這時,栓子笑呵呵的從外面走進來,他的臉色突然就好了許多,微微泛著些許紅潤:「怎麼叫這麼大聲,我在外頭都聽到了,檢查什麼?」
小鬼撇過頭,沒有搭理他。
栓子就對圭明說:「小先生,你看看,他也就是入了你的五指山了,只對你沒轍,什麼都聽你的,你讓他讀書,他讀書,讓他洗澡他洗澡,別人在他面前說一百遍,都沒有用。」
圭明就側過頭看了小鬼一眼。
小鬼被看得惱羞成怒:「我沒有!」
圭明收回視線:「沒有就沒有吧。」他指了指一處:「你這道題錯了,你再看看。」
然後轉頭對栓子道:「栓子,等會兒我讓小鬼做完作業,就讓他去集市上熱鬧熱鬧,免得把人憋壞了。」
栓子好脾氣的道:「小事。」
圭明也覺得是件小事,就說:「好,那我待會兒跟他一起去,我記得規矩是要帶些吃的——」
「那不行!」栓子匆匆變了臉色,嘴都有些結巴了:「小,小先生怎麼能去呢,要,要是出了什麼事怎麼辦——」他太緊張,原本拿在手裏把玩的塑料珠子都掉了下來,滴溜溜的滾到了圭明的腳尖前。
——
曲風易和那幾個老人互相對視一眼,哪怕是藉著月光看不清神情,但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他們一行人蹲在草叢裏,一塊廢棄的石板被人從土裏掀了起來,上面用楷書刻着三個字——活屍村。
在他們幾十米外,篝火燃起的火星高高的飛揚起來,白日見不著的村民們面帶歡笑着聚在火堆前,空氣中好像瀰漫着歡欣鼓舞,還有技藝精巧的舞獅隊,敲鑼打鼓的圍着篝火跳躍旋轉,鼓點伴隨着人們的叫好聲,隨着空氣,隔着幾十米,仍舊震到了他們的耳膜。
曲風易聽到旁邊蹲著的人,望着遠處的熱鬧,壓着聲音,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你說他們在慶祝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