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行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一朵巨大的傳聲煙花在天空上炸開，紅色的煙火與血般的晚霞一起映紅了西邊大半的天空——

「國王死了！在王宮的混亂之中，國王被一個女巫的咒語意外擊中而喪命了！」

鐘聲從王宮的方向傳來，所有的聲音似乎都在此時停了下去,安靜了一瞬——隨即,眾聲恢復。

但那一瞬間,吳非似乎真的看到了某種名為命運的東西,在他面前落下了帷幕。

蘭斯法安的國王,清剿了無數女巫的國王，最終竟是在這樣的境況下，因為一個不知名的女巫,因為混亂中的咒語,而迎來了自己生命的終結。

一切似乎都在應驗著那個預言，那個促使國王做出如此決定的關於女巫的預言。

吳非忍不住向沈行的方向走了一步：「你是一名占星師？那你為什麼又做了特別司的副司長？」

這兩者聽起來專業並不是那麼對口。

「看命運如命運般發生……是什麼意思？」

沈行伸出手指在他的茶杯上輕輕點了一下,幾乎瞬間,又有一杯一模一樣的茶出現在了他的桌子上。他把茶杯在旁邊擺好，同時點了點自己旁邊的位置：

「坐。」

吳非看着他,依言坐了過去。

明明現在外面一片紛亂，但身為特別司副司長的男人卻安靜地坐在自己的客廳里，向他講起了故事：

「曾經有一位國王，他剛即位不久,便花費了很多人力和精力,找到了傳說中的占星師,他想讓對方告知自己的命運。」

「占星師拒絕了，但國王不依不饒,占星師心中感到厭煩,就告訴了他自己所看見的未來：他的王朝會覆滅,而他會死。」

「然而國王聽聞后更加恐懼，固執地詢問是什麼導致了王朝的覆滅和他的死亡，占星師只好給出了他所見的更詳細的未來情景：因為女巫，王朝覆滅，國王身殞。」

「此後又過了很多年，國王已經年邁，占星師感到了預言時間的接近，所以特意來到現場，去看命運的落幕，去回收他的預言。」

「這個占星師就是你？」吳非確認道。

「嗯。」沈行輕輕點了點頭。

「即使你想親自看預言的結局，也沒有必要成為特別司的副司長……助紂為虐吧。」吳非道。

他依然對那個無解的詛咒耿耿於懷。如果沈行當時選了其他身份，一個和女巫無關的身份，詛咒就無論如何也不會被觸發了。

「我不在意我扮演着哪個身份，因為我會選擇適合旁觀的角色。」沈行平靜道，「我只是按部就班地，做了這個身份會做的事，即使我不出現，也會有其他的副司長，而那個副司長會做相差不大的事……因為只是命運需要這樣一個角色出現，即使不是我，也會有其他人填上缺口。」

「可你的角色讓你的手上沾了太多女巫的血。」吳非苦澀道。

沈行卻只是輕輕笑了笑：「我只是填補了一個角色的空缺，沒有多做，也沒有少做。」

吳非依然無法理解身為占星師的沈行這種絕對的、超然於世的冷靜——或者可以稱之為冷酷。

他不為誰的命運施以援手或報以同情，也不會故意讓某個人的命運墜入地獄。他只是好不出格地扮演好自己入世的角色，按部就班，袖手旁觀，如他所說，看命運如命運般發生。

「但如果，你做的這些事，可能改變了你自己的命運呢？」吳非看着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問道。

「那便是我的命運合該如此。」沈行道。即使討論的是他自己的命運，但他依然表現出了同樣的冷靜與冷酷。

接下來兩人沒有繼續討論這個話題。

茱葉納城中如預料一般地亂了起來，但一段時間后又恢復了平靜。

期間沈行一直和吳非待在他的房子裏，吳非甚至有看到報紙上報道「特別司副司長不知所蹤，疑似已經逃匿」，但奇怪的是這幢房子卻從未受過任何打擾。

作為沈副司長的唯一住所，它似乎已經被人們所遺忘，這實在是不符合常理，吳非只能猜測事沈行用了某種手段令所有人都忽略了它。

塵埃落定之後，新的秩序逐步被建立。

國王意外身殞之後，蘭斯法安王朝也被維爾公爵所推翻，隨後維爾公爵建立了新的雪織王朝，並登基成為王朝的女王。

前朝所做的，迫害女巫等事被人們拿出來批判聲討，原本躲躲藏藏的女巫們再觀望了一段時間后也逐步現身。

莉莎阿姨和紅雀都返回了茱葉納，並給吳非發來了信件。沈行並不限制吳非和她們通信，只是依然不允許他離開宅邸。從信件中得知吳非一切都好，並沒有在動亂中受到傷害，只是暫時無法和她們見面時，兩人都表示非常開心，並期待着重見的一天。

至此，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如預言般所發生，吳非猜測沈行已經看到了他所想看到的結局。

「你接下來準備做什麼？」吳非問他。

「當然是離開，回到我真正的地方。」沈行道。

吳非並不意外：「那你準備什麼時候離開？你走之後，我也要去找我的朋友們了。」

吳非覺得他可以一直待在沉思藝術學院工作，直到時間推進到他來的時候，保證沈行的詛咒沒再發生。

但沈行卻奇怪地看着他，那雙灰藍色的眼睛中甚至多了幾分戲謔：「你在想什麼？我當然會帶你一起走。」

「即使你現在不願意，我也會帶你走的。不要天真了。」

吳非倒也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

但他還是後退了一步，低下了頭：「你不能帶我走。」

「你不能帶我走。」吳非又重複了一遍，「如果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太久，我怕你會……愛上我。」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吳非也覺得這樣講顯得非常的不自量力且自作多情，但是聯繫整條時間線上的前因後果，這的確是最有可能的一種可能。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沈行還是聽清了。於是他也上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吳非面前，低頭與他鼻尖相觸：「怎麼？我不能愛你么？」

他低頭看着吳非，那雙灰藍色的眼睛中仍待着一絲戲謔，卻也暗藏着曖昧的暗流。

「是的，你不能愛我。」吳非看着他，微微閉上眼睛，堅持道。

「你知不知道三年前，許多女巫被處決時，聯合以生命為代價，下了一個無解之咒——手上直接或間接沾染了女巫鮮血的人，如果愛上女巫，就會變成沒有靈識的黑貓。」

「沈行，我是女巫，而你手上已經沾了女巫的血，無論是因為什麼原因。」

「你不能愛我。」

「所以你是因為這個才要離開？」男人卻只是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如初見時那樣，強迫他與自己對視着。

「是。」吳非沒有否認。

「這個詛咒一旦觸發沒有任何辦法可以解除，我們只能盡量避開一切可能讓它觸發的條件。換言之，我會避開一切可能會讓你愛上我的條件，最簡單的就是盡量遠離你。」

「你是說我會愛上你？」沈行道。

「是有這種可能。」吳非盡量讓自己聽起來不是那麼的自作多情。

「那我更不能放你走了。」占星師輕笑着抓起了他的手。

這是進入這個關卡以來，吳非所看見的，沈行露出的第一個真實的笑容。

他聽見男人俯在他的耳邊緩緩吐氣：

「我怎麼能因為一個詛咒，就放棄我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