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邊停車？」

  王卓凡一愣：「離外婆家就一個街口了，在這裡停車幹什麼？」

  蘇傑說：「我們要去看何叔。」

  王卓凡這才明白過來，嘴角含笑道：「先去外婆家吧，外婆這段時間身體不好，家裡親戚都來了，看完外婆我再把你們送過去，也就一腳油門的事情。」

  蘇傑聞言沒有再說話。

  蘇夢茹一聽『家裡親戚』都來了，全身的毛孔都開始散發抗拒的氣息，可一想到外婆將近九十歲的高齡，加上近段時間身體不好，這個時候節點親戚全部來了……不好的聯想讓她也保持了沉默。

  轎車緩緩駛進一個老舊小區內。

  小區雖然老舊，但從路邊停車位上的豪車可以看出，小區裡的居民非富即貴，事實上，這個小區正在市裡面有名的機關大院，很多老一輩的官方人員都住在這兒。

  蘇傑五年前過世的外公，曾經就是其中的一員。

  兩人跟著王卓凡走進外婆家，外公去世後，外婆就一個人獨居在這裡，家裡的晚輩輪流過來照顧一段時間。

  蘇傑的母親多年在國外，加上當初嫁給蘇父時和外公鬧得很不愉快，所以很少往來，連帶著蘇傑對這裡的記憶也很模糊，如果沒有王卓凡帶路，估計他都找不到門。

  一進門。

  舅媽一馬當先把三人迎進了屋內，儼然一副戶主的姿態。

  四十多歲的舅媽依然風韻猶存，手上塗著精緻的指甲油，頭髮也新潮的燙了一個波浪卷，塗著口紅，畫著淡妝，舉手投足頗有一種貴婦的氣質。

  「怎麼這麼慢，你那車從汽車站開過來，十分鐘不就夠了嗎？」

  「蘇傑和蘇夢茹的大巴車晚點了，我在汽車站等了好久。」

  「不說了，趕緊進來吧，外婆剛剛醒了，你們過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舅媽從始至終都沒有拿正眼看蘇傑、蘇夢茹兩人一眼，兀自和自己兒子交流了兩句，就把三人帶進了裡面的臥室。

  臥室里，此時擠滿了王家人，舅舅坐在最靠近外婆的床頭，攥著外婆的手，其餘的親戚則都圍在周圍，表情……很複雜。

  擔憂、傷感、落寞……

  但同時又有期待、嫉妒、忐忑。

  尤其當蘇傑和蘇夢茹出現時，幾個坐在最邊上的親戚，忍不住小聲嘀咕道：「怎麼連兩個外姓人都要回來搶遺產……」

  大舅深沉的國字臉轉過來，看了剛回來的三人一眼。

  王卓凡立刻站直了身子，顯得有些畏懼。

  蘇夢茹也有點膽怯，躲到了蘇傑的身後。

  只有蘇傑毫無表情的看著他，甚至無視他，越過他，看向了躺在床上十分虛弱的外婆，澄亮的眼睛裡多了幾分關切。

  其實幾年前他和蘇夢茹一樣，對於這位嚴厲的長輩也十分恐懼，但進入醫院後，連死人都看過了，蘇傑反而覺得活生生的大舅也沒那麼恐怖了。

  「卓凡，過來和你外婆說兩句話。」大舅沉聲道。

  「好。」

  王卓凡趕緊走過去，坐在床邊，接過外婆冰涼的手，咽了咽唾沫，輕聲喚道：「外婆……」

  面容枯槁，白髮蒼蒼的外婆努力睜開眼睛，聲音虛弱道：「你，你是誰？」

  王卓凡尷尬的笑道：「我是你大孫子啊。」

  外婆渾濁的眼睛裡滿是疑惑，突然間似乎受到了驚嚇，用力的抽回了手：「我不認識你，你走，你走！」

  「外，外婆，別鬧。」王卓凡尷尬的笑道，身後幾個坐在角落的親戚忍不住幸災樂禍的竊笑起來。

  大舅這時候皺眉道：「算了，外婆病重了，腦子有點不清楚了，你去幫外婆把藥拿過來吧。」

  「好好好。」王卓凡如獲大赦，趕緊走出了房間。

  而就在此時，外婆突然看見了站在門口，絲毫不起眼的蘇傑，渾濁的眼睛裡驀然冒出一縷精光：「小蘇傑？」

  蘇傑一愣。

  周圍的親戚們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大舅和舅媽更是臉色一黑。

  老母親腦子真是糊塗了，親大孫子不認識，竟然認識一個外姓人？！

  「蘇傑，你過來。」大舅雖然心裡不爽，但周圍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他也不能明著違背母親的意願。

  蘇傑走過去，坐在王卓凡剛剛坐過的位置上，屁股剛一坐實，外婆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冰涼、骨質嶙峋的手，蘇傑雙手把它握在手心裡，希望分一點溫暖給它。

  「外婆，你這段時間身體怎麼樣？」蘇傑看著面前已經病入膏肓的外婆，心裡忍不住有些發酸，記憶中的外婆還是白白淨淨，有些富態的樣子。

  那時候外公對蘇母態度惡劣，每次蘇目回來探親，最終總是鬧得不歡而散。

  只有外婆會偷偷抓一把糖果、零食塞給自己，讓兩小隻過過嘴癮。

  外婆抿了抿沒牙的嘴巴，一貫的報喜不報憂道：「好得很，好得很。」

  旁邊的舅媽卻看不下去了，說道：「媽，你大便都半個月沒解了，這還叫好得很嗎？」

  「人吃五穀雜糧，不解大便還怎麼了得，幸好卓凡是個醫生，給你拿了點藥，不然你這身子怎麼受得了哦。」

  說著話呢，王卓凡剛好拿著藥走了進來，蘇傑看了一眼，不是什麼新奇的藥，就是醫院治療便秘最常用的乳果糖，甜絲絲的膠狀物，幾十塊錢一盒。

  王卓凡撕開了一根乳果糖，笑道：「奶奶吃藥了，吃完就能解出來了。」

  「不，我不吃，我不要吃這個。」

  「奶奶聽話，不吃飯沒有大便，你肚子都硬了。」王卓凡拿出了一些醫生的強勢，把乳果糖遞到了老人家的嘴邊。

  「不，我不要！」可老人家卻犟得很，沒牙的嘴緊緊抿著，頭一偏，看也不看近在眼前的利瀉藥。

  王卓凡再一次聽到了周圍親戚的竊笑聲，臉上有些燒紅，但作為晚輩，他肯定沒辦法和身後的長輩們發火，這時候他才發現蘇傑坐在了自己剛剛的位置上，親昵的抓著奶奶的手……

  一時間，妒火中燒。

  「對了，蘇傑你不也在醫院嗎，你有沒有辦法？」王卓凡收起了乳果糖，看向蘇傑問道。

  蘇傑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小心翼翼掀開了外婆被單的衣角，把手伸進去輕輕按摩。

  順時針，沿著結腸走向，稍稍用力。

  蘇傑的大手溫暖而有力，推動著結腸內容物緩緩移動，外婆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舒適的表情。

  思考了半晌，蘇傑這才開口說道：「外婆這是氣虛陽不足，氣虛大腸傳導無力，陽不足則陰寒內結，所以大便表現為大便無力，大便艱澀難出……」

  「我給奶奶開一副中藥方子，益氣健脾，溫中散寒，說不定能起點作用。」

  剛剛還一臉抗拒乳果糖的老人家，聽到中醫方子，臉上的褶子立刻舒展開了，好像一朵菊花綻開一樣：「好好好，這個方子開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