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大家就有些意興闌珊，李秀承說：「時候不早了，我先撤了，連續好幾天沒睡覺了，我回去好好睡一覺，精神飽滿才能和他們繼續斗。」

傅平安說：「那我也回去了，光輝哥，這邊有事你打我電話。」

趙光輝說：「你們先回去吧，辛苦了都，回頭我也找個賓館住下，咱們明天再聯繫。」

三個人抽完最後一支煙，各自散去，傅平安來到停車場上了自己的奧迪，驅車離開醫院，他開得很慢，因為他在猶豫，在煎熬，如果換做從前的自己，他根本不需要考慮，早就麻溜的去曹家別墅取證了，但上了大學后，他看了很多書，跟史老學了很多道理，遇到這類事情反而迷茫了。

用非法的手段獲取證據可取嗎，如果每個人都這樣做，懷疑誰貪贓枉法，就偷偷撬門別鎖，以正義之名，入室搜尋自己想找的東西，進而發展到光明正大的闖進別人家翻箱倒櫃，再進一步發展成只要懷疑了，就能定罪，就能私刑處決，每個人撇開法律，那社會豈不是亂套了。

前方是一個三岔路口，向西是回家的路，向東是曹家的別墅方向。

糾結之下，傅平安將車停在路邊，熄了火，靜靜思考。

他在想用什麼方法伸張正義，想來想去一籌莫展，曹子高的父母都是司法系統中的高官，他們比自己更懂法律和司法程序，更懂得利用制度漏洞達成私人目的，法律在他們眼裡就是隨意擺弄的道具，正義在他們眼裡一錢不值，傑西李信和趙依的事情已經證明這一點，這種人的存在，才是對法律和法治最大的褻瀆。

程序正義很重要，因為正義要以看得見的形式實現，結果正義也很重要，那關乎一個個實實在在的人，但在此刻，這二者是不可兼容的。

他想念史老，如果史老還在的話，一定能解疑答惑。

忽然電話打進來，是沐蘭，她問傅平安啥時候回來，今晚上風大，窗戶縫隙嗚嗚響，她和潘曉陽都很害怕。

「沐蘭，我問你個問題，你認為是程序正義重要，還是結果正義重要？」傅平安病急亂投醫，把這個問題拋給了沐蘭。

沐蘭知道李信的事兒，她也能猜到傅平安大致為什麼糾結，她想了想說：「當下最重要，你又不是國家領導人，你的決定，只能影響到周邊的人，考慮那麼多幹嘛。」

「明白了，謝謝你沐蘭，我晚點才回去。」傅平安掛了電話，將手機調成靜音，沐蘭的話給了他啟迪，這兩年真是讀書讀傻了，這個節骨眼上還在考慮什麼重要，那是做學問寫論文時該考慮的問題，當下最重要的是以迅猛精準的行動解決問題。

根據行車記錄儀顯示，曹家的別墅位於望東區妙法東路翠林美墅C區，這是一片新建的別墅區，物業完善，門禁森嚴，圍牆上拉著電子圍欄，但只能防拾荒的，對高手來說形同虛設。

傅平安查看了一下手機上的地圖，他在梁贊學過滲透潛入，溜進去不成問題，當他找好位置打算停車的時候，發現一輛車已經停在路邊了，正是李秀承的座駕，看來李大哥也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別墅區的牆外是濃密的綠化帶，灌木和大樹既能遮擋隱私和噪音，還有一定的防賊功能，但是靠牆的樹木長得太快，反而成為翻牆的助力，傅平安踩著厚厚的落葉走過來，一道手電筒光射來，低低的聲音問道：「你怎麼來了？」

是李秀承，他沒等傅平安回答，緊跟著又來一句：「跟我來。」

兩人利落的翻越圍牆，翠林美墅是高檔別墅區，每棟別墅的間隔很大，夜已深，看不到路人和車輛經過，路燈昏黃，攝像頭無精打采，不知道電線另一端的保安是不是已經睡著了。

攝像頭是有死角的，李秀承帶著傅平安沿著樹蔭來到曹家別墅牆外，矮牆只是象徵性的，正要一躍而入，忽然聽到院子里有犬吠聲，叫了兩嗓子就戛然而止。

李秀承做了個手勢，院子里有人，準確的說，有人捷足先登，悄悄翻越圍牆，看到一個雄壯的身影，是趙光輝已經先到了。

趙光輝也看到了他們，大家默契的一笑，開鎖進屋，別墅的玻璃門用的是A級鎖，但是賊根本不需要走門，直接從曹子高打開的二樓窗戶進去就行，曹家三口人都不在，別墅里也沒有住家傭人，只有一條狼狗還被趙光輝用肉包子賄賂了，可以大大方方的動手了。

論搜查，就連老手也趕不上李秀承，他是反貪局外勤，專抄貪官的家，都抄出經驗來了，各種工具齊備，手套鞋套也是必須的，先用電子儀器測一下室內是否裝有暗藏的攝像頭，掃描一遍解除警報，放心大膽的搜起來。

首先看到的是曹家的浮財，車庫裡停著的豪車暫且不論，二樓主卧附帶一個二十平米的衣帽間，他們簡直懷疑自己進了奢侈品商店，三面牆全是貨架，左面掛一副，右面放包，正面全是鞋子，品牌琳琅滿目，愛馬仕最多，LV、普拉達、gucci等鋪天蓋地，眼花繚亂。

李秀承用手指挑起一個愛馬仕包：「鉑金系列，老客戶都要排隊等好幾年。」

趙光輝說「我媳婦也有，在日本大黑屋買的二手貨。」

「這些衣服鞋子，夠一個廠子的工人發一年的工資了。」李秀承嘆息一聲，將包放回原位。

再看曹子高的房間，這位紈絝惡少是資深電子愛好者，桌上擺著蘋果一體機和外星人筆記本，還有一台賽車模擬器，三塊大屏幕，方向盤油門剎車檔位，傅平安看的心痒痒都想上去玩一把。

高少有個鞋櫃，裡面擺滿了AJ的鞋，但見過了他媽的收藏，這些球鞋就不值一提了。

曹汝林是個古董愛好者，樓下滿堂紅木家私，書房裡博古架上爭奇鬥豔，玉雕、字畫、佛頭、瓷器，他全都涉獵。

「這些大概是最值錢的吧？」傅平安感慨萬千。

趙光輝仔細看了看說：「我不敢保證，但至少一半是贗品。」

李秀承鄙夷的笑笑：「正常，這些人哪有時間去做功課，附庸風雅而已，錢太多了就想買文化，文化能是買來的么，專門有一幫人做贗品騙他們，我經手的案子里，一半的貪官藏有假古董。」

劉風華的奢侈品和曹汝林的假古董對沖了，曹家的浮財貶值一半，但是固定資產還沒浮出水面，傅平安打開曹汝林的電腦，正想破解開機密碼呢，李秀承走過來說：「別看了，裡面沒內容。」

傅平安這才注意到，電腦鍵盤嶄新，但是光電滑鼠已經沒電了，這說明這台電腦只是書房的擺設，曹汝林的機密應該放在隨身的筆記本里。

李秀承拿出聽診器和橡皮頭小錘，到處敲打牆體和地面，試圖找出暗藏的保險柜，有錢人家的保險柜不會擺在明處，電影里經常會有這樣的情節，摘下一幅名畫，後面另有玄機。

但是敲打了一圈后，竟然沒找到秘密保險柜，李秀承放棄了努力：「這裡可能沒有，只是他們居住的地方，撤吧。」

傅平安不死心：「白來一趟？」

「並不白來，光憑這些，就能辦他一個財產來源不明罪了。」李秀承信心滿滿，但是後半句他沒說，想辦中院副院長不是小事，不是他一個副科級說辦就辦的。

「要我說，一把火點了這裡。」趙光輝說，「老李你按你的路子走，我有我的辦法。」

……

三人參觀曹宅的時候，曹汝林已經回到市區的家裡，他徹夜難眠，輾轉反側，以他的經驗來判斷，這回怕是壓不住了，強姦未遂是三年以上七年以下，只能給兒子爭取減刑了。

但那是萬不得已的最後一步，今夜還有迴環餘地，如果請老大出面往下壓的話，各方面都能搞定，只是這個時間點老大怕是已經就寢了，曹汝林寧可不救兒子，也不敢半夜驚動省領導。

與此同時，醫院內，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從計程車上下來，他腰桿筆直，穿著藏青色的夾克衫，裡面的白色襯衫一塵不染，這是電視里經常看到的打扮，領導視察基層時的便裝。

老人來到病房，隔著玻璃看了一眼已經入睡的曹子高，劉風華走了出來，壓低聲音：「老孫，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和孩子，子高傷的嚴重么？」老人問。

「醫生說不影響生育，我就是心疼兒子，受了那麼大的罪，明明是被勾引的，還被人潑髒水。」劉風華鼻子一酸，捂住了嘴。

「你們平時是怎麼教育的，慈母多敗兒啊，要進一步加強思想教育才是啊。」老人痛心疾首，「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我會讓人去辦的。」

「我知道了，降溫了，你出來也不圍個圍巾。」劉風華的目光里充滿了柔情。

「出來的急，我該回去了。」老人又看了看曹子高，毅然轉身離去。

李風華送下樓，不停叮囑：「少喝點酒，就算是好酒也不能貪杯啊，護肝要緊。」

……

東方破曉，陪了兒子一夜的劉風華頂著兩個黑眼圈給單位領導打電話繼續請假，她是辦公室副主任，單位缺了她一樣轉，但曹汝林不行，副院長不能缺席單位的日常工作。

來到中院，曹汝林開始打電話聯繫各方面，卻得到意外驚喜，曹子高沒事了，警方經過縝密的調查，得出曹子高不涉嫌綁架強姦等重罪的結論，最多就是流氓滋事，按治安管理處罰法走就行，以老曹的面子，連行政拘留都可以省了的。

有關領導做出批示，堅決不能被輿論裹挾法律，法律是嚴肅的，不是一幫大學生叫嚷幾句就要按他們意思辦的，有這句話，曹汝林就徹底放心了。

桌上的紅色電話機響了，曹汝林忙接了，熟悉的聲音傳來：「曹院你好，孫常委讓你過半小時給他打個電話。」

領導就是領導，自己是不會主動打電話的，只會讓秘書通知別人給自己打電話，曹汝林說知道了，謝謝小李，掐著表等了半個小時，撥通了省委常委，秘書長孫玉琦的辦公室電話。

秘書接的，把電話轉到領導屋裡，曹汝林向老大彙報了相關情況，並表示了感謝。

「做好善後工作吧，替我問風華好。」孫玉琦交代了幾句，掛了電話，他的頭髮已經花白，更顯得一身正氣，剛正不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