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還在沉思，助理將一份合同拿了出來請他過目，這是瞻宮地產的管培生合同，本來是針對應屆畢業生的，但對傅平安特殊照顧，大一就可以簽約拿工資，寒暑假來公司兼職即可，等畢業后再正式上崗。

「我志不在此。」傅平安隨便翻了翻就婉拒了，以他現在的成就和眼光，當然瞧不上瞻宮地產，誰會放著遠大前程不要，在私企里混飯呢。

「又沒讓你把一輩子賣給我。」楊明珠說，「你還是仔細看一下條款吧。」

於是傅平安仔細看了看條款，這份合同應該不是制式合同，而是法務為自己單獨擬定的一份，因為只有權利沒有相應的義務，他作為瞻宮地產的管培生，只需在寒暑假去公司熟悉崗位，就有不菲的薪水和勞動保險，想辭職隨時隨地都可以，無需承擔違約責任，換句話說，這就是楊明珠用來報答自己的方法而已，走公司賬，不走私人賬，能省不少錢。

他覺得楊明珠很精明，但自己不喜歡這樣，正要拒絕，助理說話了：「公司準備安排你先到錦江豪庭物業來上班，我們這個小區是近江早期豪宅，住了很多有錢人，比如銀行行長，石化公司總經理這種，你在物業能接觸到這些信息……」

「謝謝楊總。」傅平安笑了，楊明珠也笑了，大家心照不宣，助理拿出簽字筆來，傅平安簽下自己的名字，從此就算是瞻宮地產的員工了。

楊明珠的目的達成，飯局到此結束，楊總帶著助理走了，剩下滿桌子菜大半都沒動，雖然楊明珠是億萬富婆，但絲毫沒有鋪張浪費的作風，看她宴客的標準就知一二，看不到鮑魚龍蝦之類高級菜，最貴的也不過是蔥扒海參，傅平安叫服務員打包，帶回去和史老共同享用。

次日，傅平安來到錦江豪庭物業上班，領了一套黑西裝，辦了工卡和領工資的銀行卡，物業收到高層指示，安排他做內勤，可以接觸到整個錦江豪庭業主的資料，他登錄系統查詢了一下，果然查到了劉風正的名字，記下了房號和車牌號，業主家的汽車牌號也是錄入系統的，劉風正家裡有兩輛車，一輛老款普桑，一直停在車位上不動，還有一輛紅色奧迪A5雙門轎跑，每天早出晚歸。

傅平安是楊總的救命恩人，又是集團的高級管培生，將來是要進入領導層的，所以物業公司上上下下對他都很客氣，想去哪兒實習都有人主動幫帶，他最喜歡待的地方是監控室，楊明珠遇險之後，物業緊急加裝了幾十個高清攝像頭，地庫里裝了更多的照明燈，在監控室里可以看到小區的任何角落，包括劉風正所在樓宇的電梯監控，高檔豪宅是一梯一戶，電梯入戶，只要盯緊這部電梯，就能看到劉風正。

經過三天的觀察，傅平安依然沒看到劉風正的身影，劉夫人辛秀麗倒是經常出現，令人疑惑的是，從沒見過他們的兒子劉康乾出現。

傅平安第一次見到劉風正是在樓宇大堂前，錦江豪庭的一層是酒店式大堂，裝潢的富麗堂皇，物業人員穿的像酒店的服務生一樣，負責給業主開門，大堂前正好停了一輛車，一男一女忙著從車裡拿東西，傅平安推了行李車過來幫忙，男的對他道一聲謝，傅平安愣了一下。

溫文爾雅的氣質，劍眉星目的容顏，這就是劉風正，江東石化的副總，傅平安在電腦屏幕上看過無數次的面孔，但真人比照片更加英俊，他穿著得體而儒雅，羊絨短大衣下是酒紅色的毛背心，暗條紋西褲和醬黃色布洛克皮鞋，不經意間腕子上手錶精光閃爍，那氣派，那風度，這哪是是國企領導，分明是中年電影明星。

「謝謝了，小哥。」劉風正拍拍傅平安的肩膀，「你有些面生，是新來的吧？」

「我剛來上班。」傅平安答道，看了看劉風正的女伴，這女人二十七八歲年紀，風姿綽約，妝容精緻，兩人推著行李車奔著電梯間去了，傅平安拔腿就跑，用最快得速度進入監控室，打開電梯監控。

果不其然，劉風正和那位輕熟女在電梯里抱成一團，一直到電梯門打開才停止，兩人進屋，傅平安繼續在監控前蹲守，女人五分鐘后就出來了，劉風正只送到門口，沒下電梯。

傅平安將這段視頻截取下來，拷貝到自己的優盤裡，但這遠遠不夠用來威脅劉風正。

春節臨近，傅平安本來是要回家過年的，現在有了最好的理由，因為物業公司過年需要員工值班，而且薪酬按照日常工資三倍給，他打電話告訴傅冬梅，得到家裡強力支持，勤工儉學嘛，值得鼓勵。

傅平安繼續監視劉風正家，情人離開后沒兩個小時，他就下樓了，沒下地庫取車，而是來到大堂，讓物業幫自己叫車。

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傅平安跑到小區門口，攔了一輛計程車，開到大堂前，他打開車門，手扶在門框上，劉風正說聲謝謝，上了車，傅平安耳朵豎起，想聽到他去哪兒，但是劉風正什麼也沒說，計程車絕塵而去。

傅平安只好回來，繼續看監控，夜色已深，屏幕上出現紅色的奧迪A5，正駛入地庫大門，傅平安調出地庫監控畫面，高清攝像頭下，能看得見駕駛車輛的並不是辛秀麗，而是一個男人、

奧迪A5車內向內停在車位上，這個角度看不清車裡的情況，但兩人久久沒有下車，足足過了半小時辛秀麗才下來，頭髮亂蓬蓬的，男人也從駕駛位上下來，看得出他個子很高，男模身材，霸總做派，辛秀麗要走，被他攔住，推到牆壁上玩壁咚。

這兩口子是各玩各的，同床異夢啊。傅平安把這一段也複製下來，但是心裡卻開始猶豫，這種狀態，也許劉風正和辛秀麗是互相知道並且默認的，自己貿然拿出證據，非但威脅不到人家，還會讓兩口子同仇敵愾，對付自己。

又過了一天，劉康乾終於出現，一家三口推著行李箱從電梯下來，都是旅行打扮，行李箱不是日默瓦就是路易威登，看架勢要出遠門，傅平安藏在監控室沒出來，在屏幕上看到這家人上了一輛旅行車，應該是奔著機場去了。

看樣子劉風正不會在近江過春節了，監視對象沒了，傅平安也沒理由繼續在物業加班，他正考慮請假回淮門，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這不是劉風正的情人么。

情人沒有門禁卡，連電梯都上不去，只能黯然離去。

過了一會兒，傅平安看到那女人出現在消防通道中，拾級而上，奔著劉風正家去了，樓層很高，她爬的很艱難，時不時停下打電話，但是一直沒有打通，她經過劉風正家所在的樓層，繼續向上走，一股不祥的預感出現，傅平安拿了物業門禁卡奔向電梯，刷卡上頂樓。

傅平安上到頂樓的時候，那女人已經站在了天台邊緣，冬天的寒風吹起她的頭髮和衣襟，她展開雙臂，似乎要翱翔在天際。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業主么？」傅平安問道。

女人回頭，凄美而絕望的臉對著他，又轉回去。

「這裡禁止跳樓。」傅平安慌了神，口不擇言，「你跳樓就把這兒變成凶宅了，我們工資也受影響，要不您換個地方？」

女人氣笑了：「我失去了愛情，你還惦記著工資？」

傅平安說：「你先下來，有話好說。」

女人說：「和你有什麼好說的，我對這個世界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傅平安生怕她真的跳下去，雖然素昧平生，但那也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如果自己攔不住，恐怕一輩子都會有陰影。

他向前走了一步，女人厲聲道：「你再走一步，我立刻就跳！」

現在說那些人生哲理，親人會為你傷心之類的話，基本上是對牛彈琴，心病還要心藥醫，傅平安靈機一動道：「你是不是打不通那個人的電話了，一生氣才想跳樓，想讓他傷心。」

女人沒說話，但是肯定猜對了她的心事。

傅平安接著說：「也許他只是不方便接聽你的電話呢，也許是沒信號呢，不如這樣，你把號碼告訴我，我來打，我幫你說。」

「誰也幫不了我。」女人喃喃自語，爬上天台邊緣，坐了下來。

這是失心瘋了，傅平安手足無措，想到自己手機里存了劉風正的電話號碼，還是從物業那裡抄來的，趕緊拿出手機撥了過去，結果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女人開始唱歌，唱的是辛曉琪的《味道》，歌聲吹散在風中。

我以為傷心可以很少我以為我能過的很好

誰知道一想你思念苦無葯無處可逃

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襪子

和你身上的味道我想念你的吻

和手指淡淡煙草味道記憶中曾被愛的味道

估計唱完就要跳了，傅平安急的抓耳撓腮，忽然想到手機里還有劉康乾的電話，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撥了過去。

劉康乾接了電話：「喂，主席。」

「把電話給你爸。」傅平安用最嚴肅的口氣命令道。

旅行車這會兒正在去機場的路上，老劉家的傳統是在南方過年，老爺子身體不好，每年冬季都去廣州那邊療養，一家人也都跟著去，不過他們只是除夕晚上在廣州，過了除夕就去海南度假了。

劉康乾和辛秀麗坐在第二排座位上，劉風正坐在副駕駛位子，兒子把手機遞過來的時候，他很納悶，但還是接了。

「劉總，您的朋友坐在一號樓天上沿上唱歌，我擔心她可能要尋短見。」傅平安說。

劉風正一驚，冷汗把襯衣後背都浸濕了，但表面上依然鎮定自若，談笑風生：「這樣啊，我正在去機場的路上，等回來詳談吧。」

辛秀麗在後面問道：「誰啊？」

劉風正回頭：「兒子學校老師，幫他親戚辦點事。」

聽筒里傅平安繼續道：「劉總，我知道您說話不方便，您聽著就行。」

「嗯，你說。」劉風正道，將手機緊緊貼著耳朵，生怕聲音外泄。

空靈的歌聲回蕩著，劉風正確定那就是白佳慧的聲音，這個感性的女人竟然如此瘋狂，他心底嘆了口氣，這爛攤子，真不知道怎麼收拾才好。

傅平安對女人喊道：「姐們，我打通劉總電話了，你下來和他說一句吧。」

女人一愣，她想不到這個物業工作人員竟然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誰。

「你找劉風正對么，我和他很熟，我可以幫到你，你下來，我帶你去找他。」

本來已經崩潰的女人忽然看到希望，真的從天台上下來了，一步步走向傅平安。

傅平安微笑著，舉著手機等待著。

車裡的劉風正心弦緊扣，心跳加快。

白佳慧走到近前，傅平安一把抱住了她，在白佳慧尖叫起來之前喊道：「沒事了！」

劉風正毅然掛掉了電話，心裡長出一口氣。

「咋還把人家電話掛了。」辛秀麗問道。

「信號不好，斷了，待會再打。」劉風正若無其事道，心中卻想：不知道這是哪位神仙，救自己於危難，等回來一定要好好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