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三天後,譚墨閒與賀溫玉一起去謝家看平安。
一進門就聞見撲面而來的草藥味。兩個侍童在收拾堆了一地的紗布,上面染著血跡。
「這是……」賀溫玉問道。
「引血。」侍童道。
譚墨閒與賀溫玉都不懂醫,便向裡走,去看平安。
賀平安躺在裡屋中央的石台上,還是昏睡著的。老人坐在他旁邊喝茶。
「謝太翁,我弟弟怎麼樣?」賀溫玉問道。
「你來給他把把脈。」老人道。
賀溫玉搖搖頭,「我又不懂。」
「試試。」
於是賀溫玉走上去,捏住弟弟的手腕,還是涼的。他把指尖搭在脈上,漸漸能感受到了微弱的跳動。
「我弟弟……好了嗎?」賀溫玉問。
老人搖搖頭,「還得等他醒過來。」
「什麼時候能醒過來呢?」
「這就要看他自己了。」
之後,賀溫玉每天都會來謝家看平安。平安雖然沒醒,但是已經有了體溫。賀溫玉總會給弟弟把脈,他雖然不懂,但是感覺到一點一點的跳動,心中就踏實不少。
賀平安醒來的那天天氣很溫暖。
賀溫玉忙完公務從度支衙門出來就看見了譚墨閒,兩個人一起去謝家。
剛走到謝家就遇見迎上來的侍童,「你們可來了!他動了!」
「啊?」
「快去!」侍童指了指後面屋子。
賀溫玉與譚墨閒趕緊進裡屋。裡面已經站了好幾個人了。謝東樓招呼賀溫玉快過來看。
賀溫玉走過去,看見平安躺在床上。
被子被拉開了,胸口一起一伏。手指偶爾不自覺地抽搐。
「醒了,好像要醒了!」
正說著,只見眼皮轉了兩圈,那雙合了很久的眼睛漸漸睜開了。
平安睜著眼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平安,平安?」
賀溫玉試著叫了他幾聲,也沒有反應。
晚上熬了粥,賀溫玉端過來,把平安從床上扶起來,舀了一勺試著喂。
一張嘴,喝了。
賀溫玉看著平安,一直眼睛直直的盯著被子面,又彷彿什麼都沒看。
一口一口的把粥喂完,賀溫玉又試著喊了他一聲,「平安。」
平安眨巴了一下眼睛,微微抬頭看向了賀溫玉。
還是不說話,而是一點一點往被子裡退,又躺回床上,抬起手來,慢慢地把被子拉到頭頂,把自己全蓋住。
蒙著腦袋,翻了個身,蜷了起來。
接著,賀溫玉就聽見平安哭了,哭得很小聲,哭得一抽一抽的。
接下來的幾天,每天除了吃飯,平安就呆呆地看著床帳,問什麼話也不說。
於是賀溫玉沒事就陪著他。
有一次吃完飯,平安又開始吧嗒吧嗒的掉眼淚了。賀溫玉問他,「你老是哭什麼?」
過了半晌,平安默默回答道,「我喊這麼大聲,他們肯定聽見了……」
他的思緒還停留在那段大雪紛飛的日子裡。
但是四季交替,冬天過完便是春天。天氣越來越暖和了。待到天朗氣清、惠風和暢,譚墨閒天天把平安抱到院子裡曬太陽。
賀溫玉公務繁忙,白天往往不在。而譚墨閒則一向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陪平安的時間還要多些。
兩個人坐在後院的松木平台上,看著草長鶯飛、繁花舞蝶、入院斜陽。
譚墨閒念道,「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平安說,「你們京城的人都是壞蛋。」
譚墨閒說,「你這也未免太以偏概全了,我也是壞蛋嗎?」
平安說,「你當然是壞蛋,剛才還騙了我。」
「我不騙你,你怎麼肯喝藥。」
平安伸出手來,「不是說好了喝完藥就有桂花糕吃,桂花糕呢?」
「你哥不讓你吃太多。」
「我吃的才不多。我差點都被餓死了,怎麼吃都不算多。」
譚墨閒沉默了一會,點點頭,「嗯,我們京城的人都是壞蛋。」
「其實……也沒有。」平安一聽他這麼說語氣就變軟了,「對不起,我就是有點生氣了才這麼說的。你不是壞蛋,你們京城也只有一小部分人是壞蛋。」
譚墨閒看著平安笑了,他站起來轉身去裡屋。
平安知道譚墨閒是去拿桂花糕了。於是他探著身子往裡張望著,想要知道桂花糕到底藏在哪。現在自己還站不起來,等到能站起來了,就可以去偷著吃了。
然後,等到病好了,就去找陸沉。
於是如今,時隔一年。平安與陸沉走在江南的小巷子裡。
晌午的陽光照在石板小路上,平安專挑暖和的地方走。他給陸沉講了自己這一年是怎麼過來的,越講越傷心。
一傷心就想吃東西,平安說,「我又餓了。」陸沉說,「我沒錢了。」平安說,「我請你。」
不一會平安就買了倆肉餅,分給陸沉一個。
平安說,「你那時候怎麼就把我給埋了?」
陸沉說,「我以為你死了。」
「你憑什麼以為我死了。」
陸沉說,「大概……因為我以前遇見的事情沒有一件是好事。」
平安吃著肉餅問道,「那陸沉,我們現在是去哪?」
「去我住的地方。」
走到半路,陸沉又說,「你在這裡等我。」
賀平安站在柳樹下,看著陸沉進了一家藥鋪又出來。
他問,「陸沉你買藥了?」
「嗯。」
「生病了?」
陸沉道,「防患於未然。」
來到郵驛館,賀平安還想轉一圈,陸沉直接拉著他到住處。
關門,上鎖。
平安還在看桌案上陸沉寫的字,然後看到了自己以前送給他的白玉紙鎮。拿起來把玩。
正玩著,突然被陸沉提著領子拖到床上。
摁倒了就親,邊親邊扒衣服。
「現在是白天!」
「白天看的清。」
「混蛋!」
陸沉不理他,接著扒衣服。
「停,我哥會看出來的!」
「不會。」
「洗澡的時候就會!」
陸沉停下來問,「你還和他一起洗澡?」
「對啊。」
「你不許和他一起洗澡。」
「你管不著!」
陸沉冷冷地掏出那瓶「防患於未然」,把平安翻個身摁倒。
平安這才突然反應過來陸沉剛才是去買啥藥了。
「混蛋!我哥不會放過你的!」
「他敢。」
陸沉一邊說一邊在心裡想「太難纏了。」
……
等到春節過完,陸沉、譚墨閒與賀溫玉三人準備回京處理西夏事宜。
這個時候,陸沉與賀溫玉已經是敵對關係了。
可是平安對陸沉說,「你要照顧好我哥哥呀。」
陸沉在腦子裡想的是「保證不殺他」,嘴上認真道,「你放心吧。」
於是平安在家鄉等陸沉回來。
陸沉讓他每個月寫封信。
第一個月平安認認真真的寫了一沓,一封信從江南輾轉到京城甚至西夏可是不容易的,平安心想,能寫多少寫多少,連每天吃的什麼飯都寫清楚了。
送到郵驛館,就開始等著陸沉回信。結果都等到下個月自己又該寫信的時候也沒能收到陸沉的回信。於是這回寫的少了些,後面指責了一下陸沉不回信的事。
然後第二個月依舊沒回信。
平安沒事就往郵驛館晃蕩,但是從來沒收到過信。然後,他忽然發現了有一個人和自己一樣經常來晃蕩。
便是前文中提到的秦羅敷姑娘。
羅敷姑娘發現寫字的陸先生突然不見了,郵驛館的人都說他回京城了。羅敷問「那他還回來嗎?」
沒人知道。
於是羅敷總會來郵驛館看一看,說不定就有消息了。一個大活人,怎麼能說沒影就沒影呢?
當羅敷姑娘還沒打聽出來陸先生的消息時,小平安就先打聽出羅敷姑娘喜歡寫字的陸先生的事了。
平安非常憤憤不平,陸沉不回信,自己還多出個情敵來!
於是有一天平安鼓了好大的勇氣去找羅敷姑娘搭話。他結結巴巴的說,「陸陸陸先生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羅敷姑娘著急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我聽別人說的……」
「誰說的?」
平安想了想,艱難的回答道,「我忘了。」
這天,平安剛寫好信打算去郵驛館。剛走出書房,就遇見院子裡正澆花的母親。
母親問他,「你每次寫信都是寫給誰的?」
平安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寫給姑娘的?」母親笑道。
平安趕快跑了,心想,才不是寫給姑娘的!是……是……寫給娘子的!沒錯,娘子。
等到平安胡思亂想的走到郵驛館才發現自己連信都忘了帶。只好買了紙重寫。
這天羅敷姑娘也在,自從上次賀平安找她過說話她就對賀平安非常在意。她發現賀平安也經常來,便想看看這信寫的是什麼。
又不能光明正大的看,有意無意的靠近,斜著眼瞄。原本以為這樣估計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結果看了個清清楚楚。
一張宣紙賀平安就寫了兩個大字——「平安」。
然後折好放進信封,信封上署了一個京城樞密院官員的名字,是陸沉交代平安這樣寫的。
羅敷問平安,「你的信是給誰的?」
「我娘子。」平安低著頭粘信封,結果脫口而出。
「啊?」
「不對,不是……」平安立刻發現自己說錯了。
「啊……」
羅敷姑娘愣了半天。
「我發現你好像……一共就寫了倆字?」
平安說,「反正他又不回我信……也不知是不是沒收到。」
其實平安寫的每一封信陸沉都收到了,還是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到的。
這時陸沉正遠在西夏,每天過的又是刀光劍影的日子。晚上的時候,他會點上蠟,好好看平安的信。第一次的信十分貼心,簡直是每一天的日記。陸沉認真看了好幾遍。第二次寫得有點少,陸沉不高興了。第三次就一張紙,寫了碩大倆字,「平安」。陸沉想,混賬,回去再收拾他。第四次陸沉翻來覆去的找了半天,在信紙的角落裡寫了螞蟻大小的「平安」二字。從第五次開始,每次都是微雕大小的「平安」兩個字,要仔細找的。陸沉已經找得沒脾氣了……
因為平安每個月只是報個平安,於是陸沉也只能判斷他還活著,不會像上次一樣。至於過得好不好就不得而知了。
其實賀平安已經開始在箍桶巷裡做木匠活了。他天天閒在家裡,不思進取。於是賀箏很生氣,覺得兒子沒出息。
小平安只好出去賺錢。
因為雕得一手好木雕且價錢公道,突然就有了名氣。十里八鄉的鄉紳富戶都來找他定傢俱定根雕。
後來平安賺的錢比賀箏還多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