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譚墨閒就進宮去,托了關係找到御醫。
這御醫一個多月前曾看過平安,當時斷定人已經死了。此時又來看,卻發現狀況比自己上次看的時候還要好些。
身體不再僵硬,手腳都能牽動。
「奇了、奇了……」老御醫自語。
他背著手在屋裡輾轉良久,最後,對譚墨閒說道,「譚大人,有一個藥,你一定得找到。」
「什麼藥?」譚墨閒問道。
老御醫搖頭,「其實下官也不知,我之前為這個小公子看過三回病,第一回和第二回都是身中劇毒危在旦夕,但是第三回毒已經解了,人卻也已經不行了。在這之間,他一定服過一劑猛藥。可惜下官才疏學淺,猜不出是什麼藥。也許找到了給小公子服藥的人,小公子就還有救。」
趁著御醫在,譚墨閒又讓他給賀溫玉把把脈。賀溫玉問,「我弟弟還有救?」
譚墨閒點頭,「有救。」
「有什麼辦法?」
「你別管了,好好躺床上,我自有辦法。」
之後的幾天,譚墨閒每天都在奔波。軍器監的人全死了,他費了老大勁找到當時被辭退的那個照顧賀平安起居的侍童。侍童說,一位姓謝的大人給過賀平安藥。賀平安天天都攥著那幾粒藥,還吩咐過眾人,自己哪天不行了,就幫忙把這藥給服了。
找謝東樓就沒那麼容易了。
謝東樓還在被軟禁,謝府圍了八百多名禁軍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而且謝東樓的軟禁令是先帝親自下的,必須三府六位相公一同署名才能上報到當今皇帝那裡。
白眼狼譚公子先去遊說自己爹,把謝東樓講得可憐巴巴的。再把三司樞密院的人全部洗腦一遍。最後捧著六個大章的折子去找小皇帝批。
小皇帝才十一歲,哪懂得批折子。幸好輔政大臣林仲甫也挺同情謝東樓,哄著皇帝給蓋了大印。
就這樣,在家裡蹲了整整半年的謝大人終於見了天日。
還沒來得及伸個懶腰就被譚墨閒拉走了。
謝東樓走到狀元府的時候腦子還一晃一晃的,他這半年都幾乎沒說過話,天天被禁軍盯著。
進了臥房,謝東樓目光呆滯的給賀平安把了半天脈,抬頭對譚墨閒說,「我要吃小粉橋豬蹄。」
「啊?」
「一定要是小粉橋的。」
「那平安……」
「嗯,抬回我們家吧。我哪裡懂看病,我家老頭子才懂。」
「好。」譚墨閒道。
「豬蹄記得幫我一起送過去。」
「好……」
「小粉橋的,不要買錯。」
「好……」
謝家老宅
謝東樓上了二樓。木頭閣樓裡點著檀香,穿過雲山霧繞,只見身著寬大白衣的老者正在打坐。
謝東樓道,「我又來看您老了。」
老人道,「出來了?」
「是呀。」
「又有什麼事?」
謝東樓也不繞彎子了,直接讓人把賀平安抬進來,「您上次給我的藥,我給這孩子吃了。可是現在他好像不行了。」
老人走上前去,望了一眼賀平安。又摸摸鼻息,「他這樣多久了?」
「一個多月了。」
老人坐下來,開始給賀平安把脈。
時間慢慢過去,待到屋子裡的最後一縷白煙也散盡。老人一直閉著眼,一動不動,彷彿睡著了一般。
謝東樓道,「爺爺,他沒脈了。」
老人擺擺手,示意謝東樓不要說話。
又過了好長時間,老人才鬆開手。抬頭對謝東樓道,「誰告訴你他沒脈的?他有脈,一炷香跳三次,准的很。常人一炷香脈動一千五百次,你帶著常人的想法給他切脈,三兩句話之間就算切完了,自然是摸不出脈相。」
「那……他還有救沒?」
老人道,「看造化了。」
「他一直這樣未死也未活,還真是奇怪。」
「這叫冬蟄。」老人道,「常人氣血周轉全身,一天七百二十輪。我那藥本是治刀劍傷的,服下後便會氣血緩滯,周轉全身三天一輪。這藥不對症,他本不該用。但如今卻是機緣巧合。他體內那毒與我的藥是兩味互補陰陽相向,於是保了一條性命。只可惜最後功虧一簣,他或是只吃了寒食或是根本沒有進食,氣血不足,陰屬上風,便轉為冬蟄。」
……
等到譚墨閒拎著豬蹄趕過來時,謝東樓已經出來了,他說,「走吧,我家老頭子讓三天後再來。」
「有辦法治了?」譚墨閒問。
「他說看造化……」
「三天啊……」譚墨閒自語。
下午,他帶著人去了詔獄。
那天本不該任槐當值,卻硬被抓了過去,一路扭送到詔獄的地牢裡。
任槐看見譚墨閒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任槐對譚墨閒道,「譚大人你是翰林院的人,按道理不能抓我吧?」
「嗯。」譚墨閒道,「我就是要抓你。」
任槐道,「譚大人抓我,所為何事?」
譚墨閒看著任槐,「有些事,我不能問他,只能問你。」
「問我什麼?」
「在獄裡,你給他用的什麼刑。」
「你是說溫玉公子?」任槐也看著譚墨閒,看了好久。鼻子輕輕哼了兩下,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
「哈哈哈哈!你問我給他用了什麼刑?」
任槐掏了掏袖子,扔出一個小瓷瓶子。瓷瓶子在桌子上轉了好幾個圈,帶著弧度的聲音與任槐嗤嗤的笑聲充斥著整個地牢。瓷瓶子旋轉著滾下了桌子,一聲清脆,碎成數片,散了一地的白粉。
譚墨閒看了一眼地下,他知道那是什麼。他雙手支著下巴,又看回任槐,眼也不眨。
任槐還在笑,笑得整個人都顫抖了,「哈哈哈,你不是問我用的什麼刑,就是這個刑!可惜碎了不然你還能試試,哈哈哈我祝你們百年好合!賀公子強得很,什麼藥都試了一遍就灌這個保準有用譚公子您可記好了吶!哈哈哈哈哈……」
譚墨閒站起來來指了指牢籠,「鎖進去。
兩個獄卒把任槐拖進了鐵籠子裡。任槐大叫著,「姓譚的!你憑什麼抓老子!老子可是朝廷命官,你有聖旨嗎?拿出來給老子看看!」
譚墨閒回過頭來,「嗯,我沒聖旨。我正準備回家寫折子,我就是怕我這折子沒寫完你就跑了,這才把你給鎖起來。等著,明天聖旨就到了。」
譚墨閒出了地牢,刺眼的陽光耀得眼睛一晃。
他從來與人為善,與世無爭。
原本以為自己什麼都想通了,如今卻發現自己什麼也沒想通。
他就是想要狠狠地報復一個人,即使是用不怎麼光彩的手段。
回到狀元府已經是晚上了。賀溫玉問了譚墨閒自己弟弟的情況,譚墨閒說三天後再去一趟謝家。
譚墨閒去書房開始寫折子,寫完直接差人送到御史台,第二天一早便上報。
待他出來,看見賀溫玉站在院子裡等自己。
賀溫玉把一沓紙遞給譚墨閒,「給。」
「這是啥?」
「信。」賀溫玉說完走了。
譚墨閒莫名其妙的拆開看,居然是賀溫玉寫給自己的信。
準確說來是道歉信,足足二十多頁。內容全是賀溫玉賀公子對自己人格的層層剖析以及深刻反省……從他認識譚墨閒開始寫起,事無鉅細,大到「我不應該只為一時意氣便上書辱罵朝臣我錯了」,小到「去年九月初九我和你爭執的時候不應該把你養的菊花一腳踹翻,我錯了再給你買一盆」。
譚墨閒看到最後都看笑了,他進裡屋揚著厚厚一沓紙對賀溫玉說道,「賀溫玉,你寫這一堆是什麼意思?」
「道歉。」坐在床上的賀溫玉認真道。
「哪有你這樣道歉的?就不能跟我好好說?」
賀溫玉塌個眼睛說道,「你要是不滿意我再寫一封好了。」
譚墨閒道,「別別別,你可千萬別寫了。」
賀溫玉道,「看來你是不肯原諒我了。」
「哈?」
「我仔細想了你昨天說的話,你說的沒錯。我所堅持的那些君子之道確實只是空有其表,有許多事也確實是因為我的意氣用事。若不是我,你也不必去西夏,我弟弟也不必生死未卜。嗯,還有好多事都是我的錯……」
賀溫玉接著道,「為天地立心、為百姓立命。我每天早上都會告誡自己一遍,如今看來卻如同紙上談兵……我以後會好好研究百姓是怎麼種莊稼的,也會好好體會這天地之大人情冷暖的。還有……自從我認識你,就連累了你不少事,害得你坐牢、害得你在朝堂上與小人爭執、害得你萬里迢迢跑去西夏……你若是真的和我絕交,那也好,畢竟錯都在我……」
「等等。」譚墨閒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和你絕交了?」
「說過。」
「那是去年了吧……」
「但是你昨天還說過我這種人最惹人討厭。」
那時,賀溫玉就在想,原來他討厭我了。
賀溫玉覺得,自己一共就這麼一個朋友,一定得好好挽回。於是寫了整整一天的道歉信,寫了又改改了又寫。他發現考科舉都沒有這麼難。
譚墨閒坐到床上,一把摟住賀溫玉的脖子。他想,自己當時只是一時氣話,卻被這人認真記在心裡了。
於是譚墨閒笑道,「賀溫玉呀賀溫玉,你怎麼這麼不通人性?」
連我喜歡你都不知道?
其實,也不能算作是不知道。只是逃避了去想。
「對了賀溫玉,我今天做了件不太好的事。」
「什麼事?」
「下午,我去找任槐了。」
譚墨閒剛一說完就感覺到賀溫玉顫了一下。
「剛才,我還在寫折子告他。我寫的是他在集淳縣殺了當地知縣那檔子事。已經上報到御史台了。御史台全是我父親的人,估計不出三天就會判他充軍,這輩子都回不來了。」
過了好久賀溫玉都不說話,譚墨閒都開始擔心他又要翻臉了。
結果賀溫玉點頭道,「幹得好,我快恨死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