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雖然陸沉告訴賀平安,以後不要再去鳳鳴樓了,可是第二天,他依舊是去了。
因為小平安需要錢呀。
自從獨立門戶的和哥哥住在書館裡,小平安就不好意思問趙家要錢了。其實趙中丞倒是問過一次他們缺不缺錢花的。結果賀溫玉回了一句「不缺。」
趙老爺又問了一遍,「真的不缺?」
小平安在心裡想「缺呀缺呀缺呀!」
結果死要面子的賀溫玉說,「如今我和弟弟住在書館,尚可自足,不勞大人費心。」
俗話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我們的賀溫玉賀公子那可是「一心只讀聖賢書,不知柴米油鹽貴」的主,他還真以為有個書館就可以衣食無憂了,殊不知弟弟拖欠了多少夥計工錢。
於是,生活的重擔都壓到了小平安的身上。
為了養活哥哥,小平安打算再在鳳鳴樓裡多賺幾天的錢,起碼支撐到哥哥的科舉考完。
賀溫玉這幾日天天不分白天黑夜的學習,小平安心想,至少晚上要弄一頓肉補補身子。
結果,就因為在鳳鳴樓多呆了兩天,出了事。
事情的開始,是因為吏部尚書蔣獨照。
這天,焦頭爛額忙完青苗案子的蔣大人決定來鳳鳴樓圖個樂子。
上二樓,便見一片熱鬧非凡。姑娘們跳著胡璇舞,原本衣冠楚楚彷彿正人君子的大人們,此刻也毫不計較顏面,敞開了衣口,大口喝酒。拿筷子「叮叮光光」敲著盤子彷彿給跳舞的姑娘伴奏。吆喝聲,嬉笑聲不絕於耳……
就是在這麼一片混亂之中,蔣獨照看著了一抹安安靜靜的小白影子。
孩子坐在小角落裡,腿上放著一個木托盤,一張宣紙夾在上面。左手扶著托盤,右手立起一根狼毫筆,竟是在畫畫的。
蔣獨照走上前去細細看,畫的是不遠處一個彈琵琶的姑娘。
小少年,彎著身子,一雙淡淡的柳葉眉,忽閃忽閃著眼睛,一會兒望望彈琵琶的姑娘,一會兒看看自己的畫。嘴巴微微張開,顯然畫得已經癡了。
白瓷樣兒的面容,點綴著眉如墨畫與唇紅齒白。
有趣的是少年的肩上還趴了一隻麻雀,銜著少年散在肩上那柔軟的髮絲,圍了個窩。
在蔣獨照看來,少年畫的美人,倒還不如他自己別緻。
當真是白畫了。
於是蔣獨照搭話道,「你在畫畫呀。」
少年回過頭,彎起一雙鳳眼,笑瞇瞇道,「是呀,大人您要不要也畫一張?」
「噢,你在這兒是賣畫啊?也好,一張畫賣多少錢?」
平安道,「頭像要十八文,全身像二十八文,如果要帶上景再裱起來,那得八十三文。」
蔣獨照微微一笑,「這樣吧,我給你三兩銀子,你畫一張你自己給我。」
平安歪著腦袋想了半天,「你要我畫我做什麼?」
蔣獨照一本正經的回答道,「我這不是為了考考你嘛,畫別人容易畫自己難。若是你看不見自己還畫得像,那才是真本事。」
平安點點頭,「嗯行,那我試試。」
小平安忙活這幾天加起來還沒掙夠三兩銀子呢,於是他趕忙換了張紙,開始畫自己。
賀平安一邊畫,一邊摸摸自己鼻子、摸摸自己嘴巴。漸漸便畫了個八/九不離十。
就在該畫頭髮的時候,平安愣了半天,他忘了自己插的那個簪子長啥樣了。
想了想,便把頭上的簪子取下來,比著畫。
只見一頭的雲發堆積在一瞬間鋪散開來,猶如江河,飛流直下三千尺。
蔣獨照在心中驚了半拍。
「哎呦喂,是蔣大人來啦。」
忽然,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女子插/進了賀平安與蔣獨照的中間。
蔣獨照一笑,「呦,馮娘。您現在可是大掌櫃,越來越見不著面了。」
馮娘一抹笑容,「瞧瞧大人您說的,上次您交代了要見春江姑娘,這幾天我都沒敢讓姑娘赴別人的約,一直等著您吶。」
蔣獨照笑道,「這倒奇了,春江姑娘竟也會等我蔣某人?」
「可不是,朝思暮想,都等了大人好幾天了。」
「好,那我可得去見見。」
蔣獨照滿面春光,隨著一小婢朝裡屋走,回頭對賀平安道,「你先畫著,畫完了送我府上。」
賀平安正想問「你的府上是哪裡啊。」
剛抬起頭,就被那名叫馮娘的女子擋住了視線。
馮娘看著賀平安,一張笑臉忽然就冷了下來。
她已經注意賀平安好幾天了。
話說什麼樣的人看見什麼樣的世界。在馮娘的眼中,賀平安就是一個小賤人。
當了婊/子還想立貞節牌坊。
馮娘從不認為賀平安單單是來畫畫的。
進了妓院還不碰姑娘,這不是明擺的——定是想勾搭個官老爺。
你說他身為一個男子,竟也可以這樣不要臉。仗著自己那幾分姿色,裝作一臉懵懂無知樣兒,與客人們打情罵俏,讓眾人圍著他團團轉。
原本,馮娘是不屑於給賀平安一般見識的,她的鳳鳴樓每天人來人往上千號人。單單趕走一個賀平安,反倒讓人笑話。
她有這一屋子傾國傾城的姑娘,難道還要怕被個小子搶了生意?
自降身份的事決不能做。
但是這天,賀平安真的搶了馮老闆的生意。
蔣獨照是吏部尚書,官居正三品。
在經常來鳳鳴樓的朝廷大員裡,蔣獨照的官位絕對可以排進前五的。一年花在鳳鳴樓裡的銀子夠把整條街都買下來了。倘若蔣大人被賀平安給勾走,這可是要斷了馮掌櫃的一大財路。
此時,馮娘盯著賀平安。
她問道,「在畫畫?」
「嗯。」賀平安笑著點點頭。
只見馮娘彎下腰來,撿起地上賀平安已經畫好的畫,以及毛筆墨瓶等畫材。
「你要幹什麼?」賀平安不解道。
馮娘不搭理他,一步步走到窗台前。
嘩——
她把賀平安的東西從二樓直接扔了下去。
「你、你……」
賀平安吃驚的看著馮娘,說不出話來。
馮娘微笑著看著賀平安,嘴裡吐出三個字,「小嬖子。」
賀平安沒聽懂是什麼意思,他愣了一下,慌慌張張的跑下樓拾自己的的東西去了。
馮娘站在樓上,繼續把賀平安的東西一件一件扔了個乾淨。
她站在二樓窗戶口,俯視著正在下面慌忙拾東西的賀平安。
冷冷道,「小嬖子,再敢來一次,打斷你的狗腿。」
賀平安低著頭,就聽見正頭頂上正有人在罵他。咬咬牙,沒吭聲。繼續揀自己的東西。
鳳鳴樓的夥計和姑娘們見老闆娘發威了,便也跟著助助威,罵人的話一波接一波傳來。
一陣陣的叫罵聲迴盪著,賀平安就覺得腦袋發翁。
小嬖子、小賤人、小婊/子……
罵的詞一個比一個難聽。
眼淚在眼睛裡打著轉兒,賀平安一直把頭埋得很低很低。
其實平安也想爭辯幾句的,但是話還沒出口,眼淚就先湧出來了。
他不想讓別人看見自己哭。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流眼淚是很沒面子的。
於是他一直都悶不吭聲。
蔣獨照聽見了外面的叫罵聲,便推開了窗戶想看個究竟。
只見賀平安正蹲在大街上撿東西。
除了店裡的叫罵聲,幾個街坊間的孩子也跑過去落井下石,撿起他的畫撒腿就跑。
「你們還給我!」平安攆了上去。
可是這一群孩子拿著他的畫,圍著他團團轉,耍來耍去就是不還他。也學著老鴇的口氣罵他「小嬖子」。平安追著他們跑來跑去,一個也攆不上。
蔣獨照冷眼旁觀著一切,卻並不打算阻止。
他要等著少年哭起來,再上前去安慰。
這樣,少年才會更感激他。
蔣獨照想過的,剛才給三兩銀子,這人兒就能那麼高興,若是突然給個一百兩,肯定能老老實實的跟著自己回家。
這可比從鳳鳴樓贖出來個姑娘便宜多了。
蔣獨照正想著,只見一個人走到了賀平安面前。
陸沉皺著眉,看著賀平安。
這天,因為婚事,陸沉又來了鳳鳴樓。來的時候,看見賀平安正在畫畫。心想,這人怎麼還來,卻也並未在意。
臨走時,便看見了這麼一幕。
周圍有人悄悄提醒了一句「晉王」。於是,叫罵聲漸漸平息下來。
賀平安抬頭看著陸沉。
莫名其妙的,彷彿有了一種踏實的感覺。
陸沉看了看狀況,大致就猜到發生了什麼。
他心想,這下,應該不會再來了。
於是轉身而去。
即使是做了王爺,陸沉依舊是獨來獨往。原先他上街會一個人騎著馬,可是他的馬是戰馬,走在大街上仍然很打眼。於是漸漸的,他習慣了步行。
王府在金明池,離御街還是有一定的距離的,即使陸沉走到很快,也需要整整一個時辰。
經過鐵匠鋪的時候,陸沉進去看了看,買了一把稱手的小刀。店主在一旁天花亂墜的一套說辭統統充耳不聞,掏了錢就走。
在大街上走了很久,陸沉才淡淡的想著,自己大概是買貴了。
然後,陸沉回過頭來。
正好看見了身後白晃晃的小影子。
陸沉對賀平安說,「你跟了我這麼久,做什麼?」
賀平安的眼睛已經紅成了兔子,他趕快搖搖頭,「沒跟著你,我家也住這個方向。」
其實,賀平安確實是想跟在陸沉的後面的。
因為,剛才陸沉一走出來,罵他的聲音就小了,欺負他的孩子也不見了。
他怕那些人還要欺負他,就趕緊跟上陸沉走了。
不知不覺的,跟了一路。
賀平安覺得,一直走在凶巴巴的陸沉後面,應該就沒人敢上來欺負自己了吧。
聽了賀平安的回答,陸沉轉身繼續走。
任憑那白晃晃的小影子小心翼翼的跟在自己身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