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就在賀溫玉過著悲慘生活的同時,陸沉正在快樂的練著字。
——然後把人家弟弟小狗一樣的栓在門前。
原先,賀平安是被鎖在屋子裡的。
但是大家都忘了他是個木匠。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把門拆了逃跑了。
抓回來,把門釘死。
過了兩天,他又把牆拆了逃跑了。
結果賀平安跑的真是慢,又被抓住了。
這次,專門比著他的脖子燒了個鐵項圈,帶上,拿鐵鏈子栓房樑上。
才開始賀平安非常牴觸這個鐵項圈,他生氣的罵道,「我又不是你們養的狗!」
後來過了幾天,他就開始搖著尾巴等飯吃了。
其實賀溫玉只要有賀平安一半想得開,就能活得挺好的,不用在生死線上掙扎……
這天,賀平安見陸沉從自己面前經過,忙叫住他,「陸沉陸沉陸沉。」
陸沉白了他一眼。
賀平安指著脖子上的項圈,「幫我去了吧,很不好受的,還老被人笑話……」
陸沉扭頭走掉了。
賀平安衝著他喊道,「只要不銬在脖子上就行了,你可以銬在我手上呀!」
陸沉回頭看了一眼他晃著的小爪子,又細又白彷彿沒骨頭一樣的軟,即使被銬著,也許鑽一下就能出來了。
陸沉說,「我若幫你去了,你就要把《墨經》給我背出來。」
「可是我真的不會背啊……」
「那就沒辦法了。」
賀平安第一次那麼後悔自己以前沒好好學習,墨經他連一章都記不起來了,他也曾試著把懂的那部分機巧用自己的語言敘述出來,可是沒人聽的懂,都說他是騙子,故意瞎編的《墨經》來唬人的。
沒一個人相信他是真的不會背……
其實戰爭一直在進行著,打得翻天覆地血流成河。陸沉每天都會收到大大小小幾十份戰報。最慘烈的一場,一個城頭兩軍反反覆覆爭奪了二十多次,李闔的黃旗被拔下,插上陸沉的黑棋,陸沉的黑棋再被拔下,又插回了李闔的黃旗……兩軍就如此死咬著,誰也不肯鬆一口氣。
結果禍不單行,漠北軍聽說昭國大亂已經蠢蠢欲動。只怕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將軍,譚墨閒說要見你。」
陸沉抬頭,「讓他進來。」
譚墨閒一句廢話都沒多說,張口就問道,「陸沉你信不信我?」
陸沉的腦子飛快的轉了一圈,「你是想說我有麻煩了?」
二十萬大軍深陷泥潭,最後即使贏了也是元氣大損。緊接著西夏、漠北都會趁虛而入……萬里江山,拱手相讓於夷族。
情況二人都明白。
「你還有什麼辦法?」陸沉問道。
「和談。」
「不是我不想和談,是李闔不想和談。」
「讓李闔和談也不是沒有辦法,你要歸降他。」
「歸降?」一直站在外面的巴扎終於聽不下去了,他衝進帳中,喝道,「現在分明是老子們的人馬佔上風,憑什麼降了那龜縮在上梁城裡的皇帝老兒!」
陸沉對譚墨閒說道,「讓我歸降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說服李闔封我為晉王。」
晉王,是本朝開國皇帝聖祖皇帝的胞弟李廣益做王爺時的封號,聖祖皇帝駕崩之後,晉王便接替其兄繼位。
後來,約定俗成,本朝只要不是嫡子繼位,都會先封繼任者為「晉王」。
譚墨閒聽完大笑,「哈哈哈,好主意。這還不氣死李闔了?嗯,我去試試看。」
陸沉朝他招招手,「走好。」
把聰明人送走了,陸沉還要對付身邊的這個笨蛋。巴扎一直衝著陸沉大吼,「我看錯你了!原來你就是個縮頭烏龜!封個王你就滿意了?兄弟們和你殺進東京城是為了個什麼!到頭來還是要忍氣吞聲低三下四的給別人做走狗!」
陸沉懶得理他,就打算回自己的帳子裡歇息。結果陸沉背個手在前邊走,巴扎跟在後面他罵了一路,將士們全看見了,好不滑稽。
林仲甫慌忙上前去阻止,他拽著巴扎,「你知道晉王是什麼樣的王嗎?相當於入了東宮做了准皇帝!」
巴扎把林仲甫甩開,「那不是還不是皇帝嗎!」
「你這人真是個死腦筋,等皇帝死了,不就是皇帝了嗎!而且還名正言順、正大光明,比我們現在去逼宮強上百倍!」
陸沉突然在這時候莫名其妙的的符合了一句,「對呀,林先生說的沒錯。當晉王最踏實了,李闔今年五十歲,最多再活個十年二十年的,我等上個這麼多年也就能混上個皇帝了。」
說著,陸沉忽然笑了。
林仲甫跟了陸沉這麼多年,看見他笑了就知道勢頭不對。把陸沉剛才說的話閃電般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林仲甫終於想明白了,「你是要——」
他明白了,陸沉想當晉王就是做給李闔看的。他要李闔相信,自己胸無大志且做個晉王就滿足了。待到漠北西夏安穩下來,再趁其不備逼宮謀反。
「公子。」林仲甫決定好好來勸一下陸沉,「我們已經等了將近十年,再等二十年又何妨?二十年後,公子不過四十,正值春秋壯年,正是一統天下的好時機!而如今,和李闔鬥個你死我活,即使贏了、登基了,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反倒讓外族趁虛而、入漁翁得利。最後只逞得一時之快罷了。」
陸沉點頭,「嗯,沒錯,我就是為了逞一時之快。要不是為了逞一時之快我早就去死了,何必活到今天?」
他要親手殺了李闔,而不是卑躬屈膝的等著李闔死。
他還要征戰四方,殺遍全天下,讓千秋萬代的人聽見他的威名都會覺得顫聳!
對、是了,他就是為了這些俗不可耐的玩意兒才活到今天的。
天下太平人民安康什麼的才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他只要成就自己的萬代功名!
倘若不是為了這些、不是為了把這個壓迫過他的世界狠狠踩在腳下——
他小的時候就該陪他娘一起去死了。
譚墨閒趕到上梁城去見皇帝。
原本,他以為李闔一定很難答應他的條件。
結果,李闔稍加思索,道,「李鶴松想當晉王?呵、行啊。讓他過來,朕便封他做晉王!」
譚墨閒下了大殿,李闔獨自坐在那裡。
那人的兒子想要來做他的兒子,何樂而不為?
遙遠的記憶來襲,那時李闔二十歲不到,正是春風得意的年紀。他少年時代便在燕州之地和漠北人打仗了,平生的願望便是滅漠北西夏平定天下。直到那年回京為父王祝壽,他才知道,人,原來還有別的活法。
比如他的哥哥李召,每天在京城的各大妓館裡花天酒地著。李闔瞧不起自己的哥哥,但是哥哥卻比他受歡迎多了。
李召寫得一手好詞在街頭教坊間流傳,人人都喜歡他那一句「千秋指白頭」。而李闔,從小就呆在蠻夷的燕州戍邊,行為舉止都顯得那麼土裡土氣。
原本李闔毫不在意這些的,直到遇見了那人。
那時,他也像哥哥一樣在京城的大小妓館間徘徊,他常年呆在北方,於是反而更喜歡一些南方的女子。喜歡她們的楚宮細腰、喜歡她們的吳儂軟語。
可是那一日,妓館裡連一個南方姑娘都不剩了。老鴇勸他「北方也是有佳人的……」
李闔笑道,「北方的美人哪有南方的多?我就是從北邊來的,整個燕州城也沒見過幾個漂亮姑娘!」
他這話剛說完,白帳裡的姑娘便掀開帳子自己走了出來。
只一眼、便誤終身。
這位姑娘,長得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這聽起來像廢話一樣,但是當時李闔就是這個感覺。
在那樣一個年代裡,女孩子是流行彎彎細細的柳葉眉的,即使不是,也要剃成那樣,然後細細描畫。
而這個姑娘連眉毛都不修,濃墨一般,眉飛雙鬢。卻又透著一股秀挺的氣質。她的眼睛、鼻子、嘴巴也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美人該有的。但組合在一起,卻好極了。彷彿李闔從前見過的美人都是俗不可耐的美,只有她這美、才是真正的美。
傾國傾城的面容,淪落教坊的境地,但同時,卻又帶著一股男子才該有的英氣。
她不像其他女子一般低眉順目,而是直直的朝李闔走來,既單薄、卻又凜然不可欺。
「是呀,北方的美人的確沒有南方的多,但是只要出了一個,便是美得傾城傾國名動天下,蓋過這世間所有女子的風頭。」
她一生對他說過的話並不多,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接著,他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回答,「陸長歸。」
不似其他妓館的女子,或叫·春夏秋冬、或叫梅蘭竹菊。她叫陸長歸,歸去來兮,采薇長歌。彷彿是且歌且行的魏晉風流人。
李闔討厭李召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明明是自己先認識的這人,但為何,李召反而和她走的更近?
李闔把這歸結為李召會寫詞。
京城是李召這種公子哥兒的領地,於是琴棋書畫似乎就顯得更重要一些。
李闔相信,若是他們是在燕州或漠北相遇,那麼陸長歸就一定會喜歡上他的。
陸長歸喜歡寫詞,一天一首的寫著。但是她從來不唱自己的詞,京城人都知道的,她這輩子只唱一首《扶風歌》。
於是李召每天會去唱她的詞給她聽。
她微微蹙眉,嗔道,「你一個男子,唱這亂七八糟的女兒歌也不嫌害臊?」
李召嘿嘿一笑,跑出妓館,站在御街的正中央大聲唱了起來,彷彿要天下人都聽見。
陸長歸紅著臉把他拉回去……
李闔就站在不遠處看著。
他想,原來這人也是會臉紅害臊的,他還以為,她永遠都是那樣雲淡風輕、從容鎮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