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趴在桌子上,賀平安愁眉苦臉。
原本他還一腔熱血的想要守住京城呢,結果什麼好辦法也想不出來。塗塗畫畫的廢紙扔了一地,心想,也不知那半日閒能不能搬來救兵。
說曹操曹操到,譚墨閒掀開簾子進了屋。
早上的時候,譚墨閒對賀平安說他要出去看看,能不能拉來救兵。賀平安拍著小胸脯說,「等你回來了,我肯定能想到辦法!」
「怎麼樣,想到主意沒?」譚墨閒問。
賀平安搖搖頭,「沒有……你找到救兵沒?」
譚墨閒點頭道,「官兵雖沒找到,但有些百姓願意幫我們。」
東京城有整整一百五十萬的人口,不願意逃跑的人還是有的,願意守城的人也還是有的。他們大多數是上了年紀的人,生於斯、長於斯、便也想逝於斯。還有一些是世世代代住在這裡的小作坊工匠、還有一些,則是意氣風發的熱血少年郎。
譚墨閒怎麼也算是個宰相府衙內,在東京城還是小有名氣的,雖說是「懶名」……總之,他一條街一條街的找人,最終也算組成了一支幾百人的小隊伍。
「半日閒。」
「嗯?」
「你說敵人什麼時候會攻進來?」
「應該上梁城打起來的時候吧,敵軍兵分兩路,那邊一開戰,京城這邊的敵軍都會行動。我估計十天左右吧。」
「十天左右啊……」賀平安掰著指頭算了半天,搖搖頭,「還是來不及。」
譚墨閒心想,本來就是個無解的題,這孩子又如何解得開?
再回頭望望在外面休整的那支新組成的隊伍。大家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著往日裡東京城裡的人情世故。
一位老人說道,「再多看幾眼喲,以後可就看不到了。」
周圍一片寂靜,眾人或默默掉淚、或搖頭苦笑。
其實每個人都知道贏不了,但是與這東京城同歸於盡又何妨?
孔子曰,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但是賀平安才不是這麼想的,他可是認認真真的想贏的。
譚墨閒望著這孩子,認認真真的愁眉苦臉、認認真真的著急難過。很想安慰他,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於是譚墨閒想踱步出去,不小心踩到了一張賀平安寫廢的紙。撿起,展平。
他看著那張廢紙,眼睛顫了一下,睜大。
不覺中,便坐在了地上,把那一地的廢圖紙都撿過來看,一張一張的仔細看。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平安。」譚墨閒喊道。
「嗯?」
「上個月西北大雨,電閃雷鳴一路八百里,是你弄的吧。」
賀平安剛想說「是」。突然想起來向師父保證過的,不能告訴別人。於是忙搖搖頭說「不是」。
譚墨閒看著他那個傻樣子就想笑,謊都撒不好。
於是換個問題問,「這個東西是守城用的吧?」譚墨閒搖搖手裡的廢紙。
「是呀,可是沒用的,守城枋要花一年時間才做得出來,時間不夠的。」
賀平安歎了口氣,何止是守城枋,就連他當時打陸沉用的那個名叫「四兩撥千斤」的小玩意兒也要三四天才做得好,一共有十天時間,拚死了能做出來仨,頂個屁用。忽然覺得自己還真是個廢物,除了雕些小貓小狗小鴨子之外什麼都做不好。前些日子做炮仗的時候,還差點把胳膊給炸斷了。
「把機關都換成人怎麼樣?」譚墨閒問道。
賀平安愣了半天,說,「你說啥?」
「你的機關全是木頭做的,雕刻打磨自然花功夫,但是如果把木頭換成人,把『械』化為『陣』……」
譚墨閒在桌上寫了個「陣」字,抬頭,一臉微笑的望著賀平安
於是賀平安只好老老實實的說,「我聽不太懂……」
於是譚墨閒在紙上畫了起來,「你看你這守城枋的第一重是個『擋』字,找一個人手持盾牌就可以起到同樣作用,第二重是『刺』,需要五個手拿長槍的人擺成『凸』字陣……」
守城枋一共一百三十六重,譚墨閒把每一重的構造都畫成陣型,但就好像乘數效應,第一重只是一個「一」,第二重是個「五」,到了第一百三十六重便已經產生了幾千萬般的變化……
賀平安看著那密密麻麻的陣形圖,可憐巴巴的搖搖頭,「我還是不懂……」
「你不懂就算了,只管把這些圖紙畫的在詳細些就好了,還有很多地方我都沒弄明白。」
於是,賀平安畫機關圖,譚墨閒把它們一一轉換為「陣」,然後教那七百多人按著陣形來排兵佈陣,每個人只用負責很簡單的內容,或推或擋或進或推,但是把他們組在一起就組成了一部可怕的機器。
看著埋頭畫圖的賀平安,譚墨閒遞他個包子,「你畫的圖,真好看。」
「我畫的鴛鴦還要更好看呢,改天畫給你看。」小平安咬著包子得意道。
譚墨閒點頭笑了,他記得小時候在古書裡看過,春秋戰國時候墨家有一門學問名叫「機巧」,據說學成後一人便可抵百萬大軍,吹得可玄乎了。只是年代久遠,即使真的有這門學問恐怕也早就失傳了。
此刻再看看那個正在專心致志吃包子的少年,譚墨閒噗嗤就笑了。
想起千年前的墨子——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那樣一位慷慨大氣的老先生,畢生的學問最後卻莫名其妙的被面前這個蠢孩子給繼承了,哈哈哈。
懷遺世絕學而不自知,真好。
這日,陸沉收到魏七書信,上梁城已經開戰。放下信箋,走出帳外。
活動了一下胳膊,還有些酸痛,刀劍還行,只是最稱手的那桿長槍只怕是拿不動了。又上馬轉了兩圈,索性腿傷不嚴重,騎馬倒不影響。
「公子在帳中歇息便好,林某可帶兵進城。」謀士林仲甫道。
「不麻煩林先生。」
陸沉騎上馬帶著騎兵先入城,京城如今幾乎是一座空城,雖不適合駐紮,但無疑是個提供補給的好地方。一百年的繁華之地,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應有盡有,城內有含嘉倉,號稱天下第一倉,作為二十萬軍隊補給綽綽有餘。
遠遠地,便能看見朱雀門城門洞開,琉璃瓦朱紅牆早已破敗不堪,城中冒出的黑煙裊裊在角樓上盤旋。
但是,依稀可看見城樓下有一片灰色的影子。
陸沉帶著他的部隊,騎著馬,一步步靠近朱雀門。
這才看清,城樓下是一支小小的部隊。約莫著幾百人,男女老少都有,穿著雜七雜八的衣裳,拿著同樣雜七雜八的武器,鐵鎯頭、魚叉、鋤頭,甚至在木棍上綁菜刀、或釘幾排釘子當做狼牙棒用,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辨認不出是何。
就是這麼一支隊伍,整整齊齊的排列在城門外。一動不動,一語不發,沉默的可怕。
陸沉勒馬,心想,大概是些想要赴死的人吧。兩方實力懸殊不說,他們還想用步兵對騎兵。步兵也罷,居然以己之短,克彼之長。
步兵要想打贏騎兵,唯一的選擇就是巷戰。他們倒好,站在這空空蕩蕩的朱雀門外排列開來——這是等著被馬踩死。
既然是來尋死,成全了就好。
陸沉一聲令下,三千騎兵飛馳而去。
聽著震盪的路面,眼看敵人疾馳而來,賀平安的心砰砰的跳起來。
真的行嗎?他心想。
若是輸了便是一死,他可不想死。嗯,也不想這群人攻佔了東京城。
譚墨閒望著兩隻手攥得緊緊的孩子,笑著拍拍他的腦袋。
盡人事,以聽天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