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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 - 第113章字體大小: A+
     
    ☆、第113章 【一點都捨不得】

    雖然齊昱將龔致遠定主意的期限留至翌日,可溫彥之在送龔致遠回家的馬車上就知道,龔致遠這主意已經定了,是不會改的。

    不然他不會哭。

    人心痛了才會哭。

    溫彥之看著,龔致遠坐在對面一直注視簾外磚紅的宮牆直往後退,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吊眉緊鎖,浮腫雙眼,聽他忽然張口道:「溫兄……你說這事,怎就落到我這凡人身上……」

    可命數一朝一夕的起落,又何曾管過誰是不是個凡人?

    所有人都是凡人。

    「你捨得麼?」溫彥之不知自己在問誰。

    而龔致遠不暇思索道:「捨不得」

    他看著簾外的目光愈發空茫,「一點都舍不得,可我放不下我娘……」

    兩相不捨,便只能選一個能捨的,留一個不能舍的。

    龔致遠眼眶一紅,抬手使勁抹了一把,強慰自己道:「我是個小人物,我不算什麼,公主她沒有我……還能找到更好的人。可我娘不行,我娘她老了……她只有我一個兒子。」

    孰能孰不能,再清楚不過了。

    溫彥之抬手拍著龔致遠肩,聽著他的話,見著他的苦,心裡卻想起了多少天前,也是在馬車裡,也是某個正午,齊昱抱著他說,棄了皇位也沒甚麼不值當的。齊昱說退位後他們一起住在小院兒柴米油鹽的時候,是真在笑,笑得一如既往的目如沉水面如風,而當他說齊昱是糊塗的,不知齊昱是懂了還是沒懂他的意思,下一句竟輕飄挑開了話頭。

    ……他想,齊昱定是懂的。

    這麼多日子以來,他枕在齊昱身邊,偶然夜裡所見,齊昱在沉睡中總蹙著眉頭。清晨在延福宮裡醒來,齊昱下榻洗漱後的第一樁事,必然是去審前夜卡在宮門的摺子,而周福說,每一日清晨都必然會有這樣的摺子。

    他能見著的摺子於齊昱而言只是政事的冰山一角,天底下每日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這樣那樣的事情,而齊昱是個悉心非常的皇帝。就連他有一回偶然讀書問起關西十年民耕之事,齊昱正點著墨批折,隨口兩三句答他話,也皆頭頭是道、舉重若輕,何人何事門門清醒。

    齊昱是個好皇帝。

    連周福聞他有了退意,都哭得淚染衣袖。

    好巧不巧,這個絕頂好的皇帝因他溫彥之的緣故,居然要辭殿了。

    龔致遠低沉的哭一聲聲叩在耳邊,好似公堂上落判的驚木,叫溫彥之突然覺得自己很卑鄙。

    因他至今竟連一句要齊昱不要放棄皇位的話都沒有說出來過,他只一次次無用地說著不值當、不值當,還盼著齊昱能聽進父兄一句勸,又害怕齊昱聽進任何一句勸,就這麼託詞是齊昱一心堅毅不聽諫言,他閉了自己的忠君愛國和良知,一心只要想著和齊昱好,其他都不管不顧。

    只要有齊昱就好,只要齊昱與他一心一意就好。

    是故高麗和親之事才起時,他以為所懼之事將要發生,他以為會失去齊昱,終於快驚怕到昏厥過去。

    可當他可以怕得顫抖,他可以怕得哭泣的時候,是齊昱穩穩地站在前頭,擋著所有的風,所有的險,他笑,他一動不動,如磐石,如江河,如山如海。

    是齊昱去解決事情。

    溫彥之一吸鼻子,胸腔中有一塊沉沉地痛起來。

    「溫兄……」龔致遠看著溫彥之的臉抽噎一聲,「你哭什麼?」他慌亂地拿袖子直擦自己的眼淚,「是不是我將你帶的?……你你你,你別哭,我不哭了,我們都不哭……」

    「好,不哭了。」溫彥之強笑了笑,「知桐大約在你家等得急了,別叫他擔心才好。」

    .

    到龔致遠家的時候,方知桐已燒好了飯菜,零散擺了一桌子,沒想到溫彥之要來,添了副碗筷米飯還有些不夠。龔母聽聞溫彥之來了,一勁兒抓著溫彥之手背拍,問他龔致遠的和親之事怎麼樣了,對方姑娘家是公主,當是瞧不上自己這兒子的,兒子在宮裡有沒有闖禍,可別招惹了麻煩。

    龔致遠忍著鼻酸扶老娘在桌邊坐了,一邊端著碗夾菜喂老娘吃飯一邊道:「娘,別說得兒子多寶貝似的,是兒子配不上公主,同公主沒甚關係。」

    龔母就著他手吃了兩口,嚥下去,雙目遠望地悵然嘆道:「兒啊,是娘這身家……拖累了你啊,不然……」

    「胡說什麼呢,娘。」龔致遠臉上對著母親笑,眼睛卻立時流出了淚,「沒娘養,哪兒有兒子如今呢。公主天人之姿,兒子瞧瞧她是真的,是好的,也就安心了……兒子往後頭,還和娘一起住,還和娘一起吃飯,這不挺好?」

    龔母笑得抬手要打他,可因看不見,一手打空了:「小子盡嘴甜了,不成婚,守著老娘是什麼作態……你要叫溫三公子跟知桐,都笑死你……」

    龔致遠不著痕跡拿袖子擦過眼角,又舀起一勺飯來喂給母親,「他們笑我還笑得少了麼,我才不怕,說不準我幾個裡頭,我還能是第一個成親的呢,到時候瞧瞧誰笑誰。」

    一旁溫彥之猛扒口飯來嚼,只如嚼蠟般嚥了,方知桐擱了碗去給他盛湯,一言不發。

    伺候龔母用好飯,龔致遠是根本沒了心情吃東西,只胡亂扒了些進肚子,便又扶母親進屋去歇息,鋪床理帳打扇,一絲不苟,見近來蚊蟲多了,還想起問前頭他在淮南的時候找來的短工將驅蚊香收哪兒了,怎找不見,龔母笑說她又瞧不見怎會知道,龔致遠又著緊地出去買,不一會兒帶著驅蚊香回來,還重新給母親買了個蕎麥的腰枕,擱在床角說母親起來坐著的時候能用。

    折騰好一氣,龔母驚風了一早上,這才安穩睡著,龔致遠從主屋出來的時候,方知桐已領著溫彥之坐在院裡將新科可能的選題都給猜了一道,活活一副穩拿禮部貢院的感覺。

    「擔心一秋呢?」龔致遠坐在二人旁邊的板凳上,遞了個蒲扇給方知桐,「有些熱了,扇扇罷。」

    方知桐接過蒲扇,自己不熱,就隨手給溫彥之扇了兩下:「一秋腦子好,可學問不紮實,不愛看的篇章都不頌,我恐今年蔡尚書能出個策論的題難住他,只望他別抽到就好。」

    「是,只你是個算命的,替一秋將難的卷都避了才好。」溫彥之笑抓過他手上的扇子遞開,「你不扇就給龔兄扇罷,我不熱,龔兄受累。」

    龔致遠擦過腦門兒上一捧薄汗,不客氣接過扇子來扇,心不在焉道:「溫兄,你還別說,當年知桐也是吃了年紀的虧,狀元怎麼都不會點給個十六七的娃娃,不然何得便宜了那崔蒲去。」

    溫彥之疑惑:「崔長丞?他進鴻臚寺是狀元……?瞧著他模樣,並不像啊。」

    「怎麼不像?」方知桐扮了張嚴臉,忍著笑學溫彥之的神容瞪他:「你們狀元不都這呆頭呆腦的悶石頭模樣麼?」

    溫彥之頓時更板起臉,伸手奪了龔致遠手裡的扇子就砸他背上。

    方知桐沉笑著拖長了聲音,「喲,溫三公子還發脾氣了……救命吶,你們狀元怎麼打探花啊?瞧不起人怎的?那兒還有個榜眼呢,打他不打?」

    溫彥之惡狠狠道:「不打,今兒就打你。」

    龔致遠好容易終於被二人逗笑,笑得直點眼角,心情是平復了些。

    卻正此時,院門卻被人砰砰拍響了,三人對視一眼,方知桐坐得離門最近,便起身去開了門。

    門一打開,竟是個身著湖綠色華服錦袍的小公子,領著兩個僕從走進來。

    「這是……」方知桐隱約猜到了來人身份,訝然看回龔致遠身上。

    龔致遠手裡的蒲扇都嚇落了,手足無措地站起來,「公公公主你怎麼來了……」此時他窘迫得想將自己這破敗小院兒全都給遮起來,又在想是不是該先端茶奉水,一時不知往左去還是往右去,焦得一顆心快捲起皮來。

    壽善公主一雙秀眉簇往眉心的一點硃砂,妙目含了怒氣周顧一圈,最終目光落在龔致遠身上,恨恨一嘆,推開方知桐一步上前,張口就是大段的高麗話向龔致遠砸去。

    龔致遠連忙抖篩糠似的扯溫彥之:「溫兄溫兄,小公子她說什麼,我我我……我聽不懂!你快幫我!」

    「……我?」溫彥之也就早年在溫府住的一年半裡,由父親尋了個高麗人來逼著學了些高麗話,還只能聽不大能講,聽得還不定能全對,此時情狀緊張下前幾句已聽漏了,而壽善公主此時還在滔滔不絕地講,他只能迅速大意翻道:「……公主問,你為何要拒婚事,她千萬里隨……國君來此處,已經豁出女子的……顏面?高麗國政……龔兄,這句子頗難,我不懂……公主,可否說慢些?我不比我父親。」

    壽善公主聞言一頓,已經說紅了的雙眼瞪了溫彥之,又回望向龔致遠,薄唇氣得微微顫動,瑩白的臉容泛起紅來,她眉目間要強的那分顏色褪了些,只剩了不解與冤屈,一眼盈著未落的淚水,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問:「龔,致——遠,你怎麼可以,拒婚?你,記不記得,四年前……你跟我,說過,什麼?」

    龔致遠拉著溫彥之的手一搖晃,幾乎又要哭出來:「我說了什麼,公主?」

    壽善公主怒道:「你,說你要做大官,等我,嫁給你!你說,你要一輩子,待我好!無論何時何地,不管,我是誰,我找到,你,就不用,愁了!」說罷她一推龔致遠,用力叫道:「你騙我!你騙子!」

    龔致遠被她這一把推去了地上,溫彥之方知桐趕忙去扶的時候,後頭主屋突然傳來龔母老邁的聲音,擔憂道:「兒啊,是誰來了?」

    三人驚起回頭一看,竟是龔母披著外袍顫巍巍摸牆出來,一手還在身道前虛無地探索,目光空靈卻憂心地望向院裡:「兒,是不是宮裡來人責罰你了?你闖了什麼禍呀?」

    「娘,你怎麼出來了……」龔致遠從地上一撲爬就跳起來,立時扶住母親。

    「娘……?」壽善公主愣愣地看著龔致遠扶著雙目失明的老嫗,忽然失力地往後重重退了一步,一時痛苦地緊緊閉上雙眼,瞭然的眼淚終於滾落出來。

    她突然都懂了,此時問什麼都是虛妄的。

    龔致遠扶著母親看著壽善公主哭,心裡只如被老鈍的刀片活活削刮著,痛得無以復加,可雙眶卻乾澀,流不出一滴眼淚:「公主,我,我沒有想騙過你……我沒有……」

    都是命。

    壽善公主抬手摀住口鼻,低沉地哭叫一聲,一言不發地扭過頭衝出了大門去。兩個僕從慌慌追上了,方知桐本有心想追出一兩步去看看方向,可這時龔致遠雙腿一軟就跪坐在了地上,帶得扶他的溫彥之都一個趔趄。

    方知桐連忙替龔致遠扶著龔母,溫彥之擔憂急急道:「龔兄龔兄,你沒事罷?」

    再這麼下去,人都能折騰瘋了。

    龔致遠雙目乾澀到發痛,看向壽善公主身影消失的那扇門扉,幾乎睚眥欲裂。他抬手揪著領口,受溫彥之扶著掙扎站起來,虛弱道:「……我沒事,沒事……」

    .

    齊昱從武英閣出來的時候,暮云已然爬上了天際。府兵改制之事初見框架,溫熙之跟著溫久齡隨齊昱往外走,到僻靜處暗衛迎上來一人,齊昱問他溫彥之在哪兒。

    溫熙之卻先道:「皇上給彥之安了暗衛?何時?」

    「挺久了,他自己也知道。」齊昱淡淡看了他一眼,「怎麼,溫二哥,你驚什麼?你第一日認識朕?換了是你你不安?」

    溫熙之無言以對,瞥眼見老爹也是一臉驚詫:「皇上是怕……」

    「眼下倒還無虞,不過……」齊昱沉靜地看了眼天邊殿角西沉的日暮,悠然嘆道,「日頭在的時候,天下人間都暖著,一眼望去都是善人善事,可日頭若是一落下去,哪怕之後的月亮再圓再好,也保不齊沒有個冷的時候……到時晝夜更迭,是妖是魔便都出來了,二位大人也小心些的好。」

    「皇上您,決定了?」溫熙之徐徐問。

    齊昱點點頭,坦然笑道:「淮南賑災畢了,賢王告職回京的帖子擱在朕案上老久,今日說到京兆地界了,想來明日就入宮,辭殿退位之事,離成閣開議也就近了。」他瞥了溫熙之一眼,笑了笑,「到時,起詔之事還是交給你罷,你心思比銀針細,到時候要叫賢王同宗族那邊都得不著好的,也得留個暗眼,叫這局棋旦有覆水之時,亦能收得回朕手裡。」

    溫熙之沉沉點頭,「臣遵旨。」

    「好了,成了吧,」齊昱搖頭笑,點了點那被打住到現在的暗衛,「現下朕能知道你弟弟去哪兒了麼,溫刺史?」

    溫熙之冰白的面皮上浮起絲薄笑,點點頭,協同老爹告禮跪安。

    暗衛舔了舔嘴皮,小聲道:「皇上,溫員外他今晚上……不回溫府了。」

    齊昱聞言一振:「怎麼?他要入宮?何時?行到哪兒了?」

    「……」暗衛於心不忍,「溫員外今夜在龔主事家裡陪著敘事兒,喝了酒,要留龔主事家裡睡了。」

    「……」齊昱頓時一振化作灰飛,「朕知道了,退下罷。」

    ——累啊累,前胸貼後背。

    ——朕在宮裡汲汲營營,呆子在外頭花天酒地。

    「等等……」齊昱突然召回那退了一半的暗衛,「方知桐是不是住在龔致遠家?」

    暗衛懵然點頭,笑道:「對啊,他同溫員外一道勸龔主事呢,三人可好可好。」

    齊昱擰起眉頭:「……可好是什麼意思?」

    暗衛撓腦袋,「他們仨喝醉啦,打算在龔主事床上一道睡啊,感情可好。」

    齊昱如蒙霹靂:「……?!」

    ——三人一個床睡?

    ——這等於呆子今晚上要睡兩個男人?

    ——可好你個鬼啊!

    「快滾去給朕備車!」齊昱抬腳就蹬在暗衛屁股墩兒上,往後頭喚,「周福!準備更衣!朕要出宮!」

    作者有話要說:

    黃桑:……天啊,辣眼睛,我是不是串劇到隔壁言情了。

    胭脂:(紅臉打酒嗝)齊昱,要抱抱!

    黃桑:……(伸開雙手)言情就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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