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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 - 第99章字體大小: A+
     
    ☆、第99章 【回你小院兒住住】

    溫彥之換過起居舍人的沙青官袍行到御書房的時候,齊昱正在裡頭來回踱步,見溫彥之來了,連忙上前一步拉著他,沉著眉頭從上到下打量,目色裡儘是擔憂:「你怎麼樣?」

    溫彥之強笑了笑:「二哥總不至於能打我,這還在宮裡。」

    他這笑藏了許多苦。

    齊昱將他帶到雙臂間抱緊,拍拍後背道:「罷了,你別想了,你二哥不好對付,還是我來罷。」光是今日朝上一場就已夠驚心,再往後豈能料到會如何?他並不想溫彥之要因此事與溫家決裂。

    溫彥之被他匡在懷裡,知道他心裡是擔心,便苦著臉同他玩笑句:「二哥能回賀州就好了,你乾脆下旨讓他回去算了。」

    「府兵改制的案子壓在吏部兵部,明日就成閣開議,你二哥怕還要在京城多待陣子了。」齊昱抬手掐了掐溫彥之的臉,「你二哥當年若沒去賀州做刺史,如今補全三公的人裡他能排頭一個。他若能輕易被聖旨縛得住,今日也就不敢在殿上給你下臉了。」

    溫彥之垂了眼,只嘆了口氣,「我知道。」

    齊昱慢慢將溫彥之拉到秋菊屏風後坐下,手支在矮幾上,深深望著溫彥之沉悶的神色,皺眉問:「你二哥是不是說了你什麼?」

    溫彥之鬱鬱將頭更低下去,悶聲道:「也沒什麼。」

    齊昱拽著他腰帶將人拉過來細看:「你這臉色能叫沒事?」

    溫彥之抬頭,目光盈盈望著他,腦袋裡回想方才紫宸殿一幕幕,二哥一言一語戳心扎肺,那魅上惑主四字亦叫他一時失神了會兒。

    他忽而問齊昱:「若大壩改建之事並非我提,而是別人提的,你還會不會准?」

    ——這算個什麼問?

    齊昱皺眉,下瞬心底猜了猜,大約就想見溫彥之定是聽他二哥說了什麼扎耳朵的話。

    男子一世雖不用頂天立地,但最要緊是獨身自用、不靠旁人,若溫熙之說溫彥之這大壩改建之事是狐媚請旨混來的功名,那估計能將溫彥之氣個夠嗆。

    想到此處,他拾起溫彥之髮梢笑:「若是旁人提的,我倒真不見得會准。」

    溫彥之背脊一僵,臉色都白了:「你……你說什麼?」

    齊昱頗滿意他這神容,挑著眉梢繼續笑:「大壩改建耗資千萬,動輒上萬人入工,從來不是件易事。若旁人提的案沒你那般好那般詳盡,亦沒有那般規整的圖紙,你要我怎麼准?」

    溫彥之微微一愣,一時眼眶都有點紅,「齊昱……」

    「好了,呆子,」齊昱抬手將他腦袋重新按回自己肩上,好脾氣地安慰他:「你做什麼要因旁人的話惱自己?你這功績刻在縈澤口上,放天下人眼裡誰敢說個不是?溫熙之再說你什麼,也都是氣話。他說話慣常毒辣,少年時候就那樣,可人心肉長也不是塊石頭,也是向著你的,今日冷言冷語,只怕也是被我二人之事給驚著了。他回來得突然,眼睛又太亮,沒個準備,一經發現只顧得上著緊你安危,這才當著我的面折騰你,好叫我知難而退。」

    溫彥之心裡也隱約那麼想過,此時便瞭然,只下巴擱在齊昱肩頭動了動:「那你退麼?」

    齊昱重重在他額角親了一口,垂眸沉靜地望著他:「怎可能。」

    這三字頓頓確鑿,總算叫溫彥之被哥哥戳碎的心粘起來些。他抬手環住齊昱的腰,將臉埋在齊昱頸窩裡蹭了蹭,糯聲問:「你今日不批摺子麼。」

    齊昱笑了聲,手指在他腰裡一掐:「我在你眼裡就只會批摺子?」

    溫彥之偏腦袋在他頸間親了親,「不是……我就問問。」

    「原本趙黎同你爹一道回京,兵部今日是要議事的。」齊昱下巴枕在溫彥之頭頂上,「然你二哥突然回來,既然成閣要議府兵改制,那戍邊軍之事也一道擱去閣上說還利落些。」

    他突然想了想,抬手把溫彥之拉開看他:「難得空檔,你不帶我回你小院兒住住?」

    溫彥之神色終於提起絲喜:「可以麼?」

    齊昱笑:「那難不成我出宮還要去吏部填個告假的文書?」

    溫彥之頓下來想了想道:「你是不用填,那我呢?」

    「笨。」齊昱沒好氣敲他腦袋:「你這起居舍人就是跟著我走,我都出宮了你還填什麼文書。」

    溫彥之捂著腦袋,突然笑起來。

    這笑得齊昱莫名其妙,「怎麼?」

    溫彥之不答,只站起來拉他,「沒事,走吧。」

    齊昱:「……」

    ——噫,朕怎麼覺得這呆子笑的沒好事。

    .

    齊昱著周福備了馬車,便裝同溫彥之一道出了宮,只兩個暗衛跟隨。從螳螂胡同裡下車後溫彥之先去瞧云珠,齊昱也挺久沒瞧那小丫頭,便也跟上。

    云珠在院兒裡石桌邊坐著吃午飯,薛嬸打開門見溫彥之還帶了人來,以為是溫彥之同僚,對著齊昱官爺官爺告禮一通,連連說一道坐下吃。

    也正是當用膳的時候,此時不吃,回了溫彥之院兒裡更不知道會吃什麼。

    齊昱想起頭回的那苦瓜面和清湯寡蔥,連忙應允了薛嬸,薛嬸便開開心心進去忙活。

    云珠起來要給齊昱跪下,齊昱拉小姑娘坐了,豎起指頭在唇邊低聲道:「丫頭,你這跪下去,你薛媽媽怕是就不敢給朕做飯了。」

    云珠捂著嘴笑,偷眼兒看了看溫彥之又看看他:「那我怎麼叫您?」

    齊昱笑著朝溫彥之揚揚下巴,「你問你小叔。」

    溫彥之臉紅了紅,「自是叫叔叔,還能叫甚。」

    他這不是問句,云珠卻答了聲:「嬸嬸唄。」

    「云珠!」溫彥之曲指要敲她頭頂,云珠連忙往齊昱身後躲,還笑得咯咯地。

    齊昱頗無奈:「這丫頭嘴巴關不住,這才進來多久,我就被說成個婦人。」

    溫彥之也有些頭疼,「怪我慣她的。」

    云珠機靈地自己拍了兩下嘴告罪,拉著齊昱袖口問:「叔叔,我師父呢?」

    「怎麼,你還能想得起他?」齊昱睨著她,「你師父回京自要點卯辦差,沒那麼多功夫讓你欺負。」

    云珠不大滿意地坐回石凳上,「我回來前答應了沈叔叔要照顧我師父的。」

    齊昱搖頭哧地笑了聲,「他又塞錢給你了?塞了多少?」

    云珠摀住腰間一縮:「……沒有沒有,什麼錢。」

    齊昱笑著扭頭給溫彥之告狀:「溫彥之,這丫頭欺君,給朕記下。」

    溫彥之忍著笑從懷裡要掏花箋,云珠連忙過去吊他手腕:「別別別,我招,沈叔叔沒塞多少,尾款還沒結清呢。」

    「他還敢跟你結清?」齊昱好笑,「結清了你估計能把你師父姓甚都給忘了。」

    「姓李姓李,」云珠笑眯眯,「叔叔,師父以後還教我拳腳麼?」

    這問關乎李庚年調職之事,倒有些不好答。齊昱瞧了溫彥之一眼,想了想,「明日叫你小叔帶你進宮來,先見見你師父再說。」

    「進宮?」溫彥之一愣。

    宮裡也不是隨隨便便能去玩兒的去處。

    齊昱抬手揉了揉云珠頭頂,向溫彥之笑了笑:「秦家追封之事早落下,這丫頭一直不在,現下回來了,也順道進宮領些賞罷。你帶她去瞧瞧我母后,母后當會欣喜,說不定能賺個縣主噹噹。」

    「縣主是什麼?」云珠湊在齊昱身邊好奇問,「珠兒要做大官了嗎?」

    齊昱忍俊不禁:「大,比你小叔的官大。」

    溫彥之:「……」能不能別這麼比。

    云珠歡天喜地起來,三人又笑鬧會兒,薛嬸奉了飯菜出來,用過了齊昱就與溫彥之出了院門踱到隔壁。

    齊昱瞧著這巷弄盡頭的深棕色院門,還是那乾淨古樸的模樣,灰磚青瓦,門當中垂懸了根紅絲編織的繩結,卻又透著絲古怪。

    像極了溫彥之他本人。

    齊昱忽而一陣莞爾,此時想起去年頭回造訪此處的情景,竟覺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久似的。

    他抬手扯了扯那紅繩子,本猜著當是個響鈴什麼的,然卻沒聽見什麼動靜,不禁問溫彥之:「這繩子作什麼使的?」

    溫彥之一邊掏鑰匙開門一邊道:「鈴啊。」

    齊昱怪:「我怎沒聽見響?」

    溫彥之把門打開了,笑著看他:「外頭聽不見,你想聽我帶你進去聽。」

    齊昱:「……」

    ……什麼鈴還要進去聽?進哪兒聽?

    ——你這麼一說朕突然不是很想聽。

    溫彥之見他立在門邊兒不進來,慢慢板起臉:「你嫌棄我院兒小?」

    齊昱連忙拉他往裡走:「沒有,怎麼會。」

    ——根本就不是小的問題。

    不過一進門再次夾在那寒梅影壁與屏門當中的空裡,齊昱覺得這院子是有些小。

    撲鼻的還是青草蘭氣與竹香,二人拉著進了內院,當頭又見那一方偏提之法的活泉,堆疊的小巧假山上一掛銅壺滴漏上青竹小楷細刻,未完工的唱戲箱子擱在邊兒上,一切都同齊昱記憶裡的漸漸重疊起來。

    這小院兒就是溫彥之的味道,好似是一成不變,乍看下甚至有些素淨寡淡,然細細觀摩間竟能覺出絲過日子的趣味與清幽寧靜。

    影壁的梅,院中藏栽的蘭,映照灰磚石牆的翠竹……

    「你這院兒裡還得有菊罷?」齊昱忽然問。

    他猜出這個叫溫彥之一喜,抬手往活泉邊上的瓷盆指了指:「原沒尋見合適的,還是父親前年秋天送我兩盆瑤台玉鳳才補上。去年花期正趕上南巡,我也沒瞧上,今年當是能瞧見了。」

    ——還真是梅蘭竹菊湊齊了,溫彥之這書呆子作得也忒盡職。

    齊昱心裡正好笑間,被溫彥之拉到了正廳裡,溫彥之將身上素麻的布包擱在背椅裡道:「你坐會兒,我去燒些水來泡茶。」

    齊昱倒沒坐,他挺好奇溫彥之平日自己在家都做些什麼瞧些什麼,此時自然要四下瞧瞧。

    這正廳北牆掛的是秦文樹當年所畫的治水圖紙,工工整整精精確確,佔了大半張牆面,足顯示這屋裡住了個工痴。左右山牆上各兩幅成對的寒煙疊翠條圖分掛,意境深遠又筆功細緻,提詞落章款款,齊昱湊近看完,發覺竟是鄭思肖的真跡。而右手掛圖下頭有張條案,上頭隨意置了一口白胎釉碗擱了兩粒香丸,看著挺沉璞,低頭一瞧,卻見碗底里有宋定窯的印。

    ——還真每樣都有來頭?

    齊昱不信邪,走到正廳北牆邊,方桌上有三個紅木排盒,上頭什麼都沒有,仿若終於是個樸素玩意,然他一揭開,卻見裡頭滿滿放置了旁邊兒小香爐用的三種香料,煞一聞著很有點兒那蘅蕪新葉的意思,料想絕不是便宜貨。

    齊昱伸手拿了一小塊起來聞,這拿起來後木盒內底露出一塊,竟是方豔麗的圖案。

    見了這圖案齊昱就瞭然熟悉了,只因他宮裡用來裝文房四寶的一套紅木盒子便是此種。這盒子是高麗去年年初送來的貢禮,外頭簡樸得很,當時差點被周福當做普通盒子賞了下人,誰知一揭開裡頭繪色鮮明漂亮,都是上好的釉漆,精工細作,瞧著甚大氣,這才留下來做了用。

    齊昱心裡嘆上了。

    ——朕也就得了四個大盒子,呆子這兒竟就有三個小的。

    ——果真是鴻臚寺卿的兒子,好東西真多得是。

    齊昱將香料扔回盒子蓋上,突然想起之前溫彥之還愁養不起他,現下他瞧瞧溫彥之這一干用度也是透著股濃濃的宗家作風,看著簡樸的格調都挺深沉,眼見這呆子也不是個好養活的。

    ——焚香品畫的,仿若能比他自己更不好養活。

    「你想燃香?」溫彥之燒好水進來尋茶葉,一邊同齊昱說話,一邊竟從屋角的立櫃裡又摸出個頗大的紅木盒子。

    齊昱:「……?!」等等,什麼情況?

    齊昱走過去把那立櫃打開一看,見裡面停停一排這樣大大小小的紅木盒子。

    齊昱:「……」好,多。

    是朕輸了。

    虧周福還將這寶貝似的換著給朕用,人小呆子這兒都嫌用不完的。

    溫彥之偏偏腦袋看他:「怎麼了?你想吃東西?這裡頭東西南巡前清空了,還沒補上,你想吃明日我去炒貨店買些回來填上。」

    ——炒貨店……

    ——居然還是用來放零嘴兒的。

    齊昱一口老血梗在喉頭,默默關上立櫃的門:「……我不吃,你買自己喜歡的就是。」

    ——高麗國君同溫久齡,果真是要好得不一般。

    ——溫久齡對他這兒子,果真是疼愛得不一般。

    ——瞧上了鴻臚寺卿的兒子,朕忽覺得有些心累。

    他扭頭看溫彥之正從木盒裡夾茶葉出來,還用了個特製的細竹夾子,一臉認真考究地擱進茶壺裡。

    呵,不消想了,那茶葉必然也是個中極品,茶壺定然也是大有來頭。

    朕有些累,朕要坐會兒……

    溫彥之抬頭見齊昱坐在背椅裡愣神,好笑道:「你這是累了?難得你得空,要不去睡會兒?」

    「好。」齊昱一聽能去溫彥之臥房,又坐直了。

    溫彥之便放下茶壺來牽他手,「走吧,昨晚上摺騰半夜還咬我後頸子,我料你也沒睡多久。」

    他不說這話還好,說了這話齊昱起身就又在他頸上恨恨咬了口,「溫彥之,你這院兒裡儘是好物件,你爹這鴻臚寺卿挺肥啊。」

    溫彥之癢得笑起來,把他拉出正廳往西廂走:「我爹可沒貪貢禮,好些東西都是家裡祖上留的,我爹一開始就捨不得我搬出府,見我執意,只得撿了些好物件兒給我擺上才安心,我只能隨他。」

    進了廂房,齊昱手環了溫彥之不撒開,「我一個人怎麼睡。」

    「怎麼不能睡,我床又不吃人。」溫彥之木木瞪他。

    齊昱瞥了眼黃梨木床架上圍的繡鶴輕紗,料想是溫家繡工做的,挺別緻。轉眼正想瞧瞧溫彥之的書架和做學問的物件兒,豈知竟沒有。屋裡架子上隨意置了幾個擺件,只床邊放了張書桌罷了。

    「你書都擱哪兒了?」他記得對面屋是廚房,正廳方才也沒書架,兩個半耳房忒小不能夠,這一院兒裡都沒本書,擱在溫彥之身上不大可能。

    溫彥之抬手撓了撓頭,從他手臂裡扭頭望他:「在下面。」

    齊昱手一僵:「……啊?」

    溫彥之腳跟踱了踱地,訥訥道:「我書太多了,院兒裡屋子都小,放不下,我就辟了下頭地窖,做了藏書室。」

    齊昱:「……」是得有多少書。

    果真是溫彥之。

    他四下望了圈兒,「你平日都從哪兒下去?」他料想總得有個瓷器瓶兒似的機關,如今工部的圖倉就是溫彥之當年改的,連書櫃都能上下拉動,這呆子給自己下功夫當更盡心些。

    溫彥之見齊昱感興趣還挺開心,連忙抓著齊昱手往牆邊兒走,「就這兒。」他逮著齊昱指頭就往牆角裡一戳,一小塊石頭隨之陷進去,齊昱好奇地笑了聲,沒用多大力氣往邊上一拉,便拉起一道豎折的兩疊門。

    「做這個不費功夫麼?」他現在是真不大懂他們工學呆子的日子都是怎麼過的,有這閒工夫,叫溫久齡給他買個大些的宅子不就是了麼。

    溫彥之眼睛卻閃著光:「我只做了十多天,怎麼樣,是不是挺精巧?」

    只十多……齊昱覺得拉門的手都酸了酸,「……是挺精巧。」他抬手摸了摸溫彥之的頭,覺得這呆子怪招人心疼的,連個門都要自個兒做。

    「我就知道你會喜歡。」溫彥之興奮起來,從旁邊取了火摺子點了個燭台遞給齊昱,已經忘了是帶人來睡覺的這回事兒,「你先下去,我等會兒過來。」說罷一溜煙兒跑出去了。

    齊昱:「……?」

    這呆子竟激動得同喝了參湯似的。

    他突然想起了在胥州帶溫彥之去船坊的那次,溫彥之簡直像只吃錯藥的兔子。

    他不禁失笑,心覺有時候溫彥之這古怪勁真是可愛的要不得。

    秉燭進了石門往地下走去,石階挺寬,當中只有一折,拐過時候還有道畫壁,齊昱舉起燭台細細一看,只見壁上畫的竟是個男人,長眉杏眸,靠在桌案上看摺子,一身的龍袍連肩章的云繡花紋都畫得一五一十。

    齊昱眉頭一挑,這不是朕麼?!這呆子何時畫的?

    料想不能是南巡後,便只能是南巡前。

    他看著畫,心裡登時樂開了,難怪這呆子說來說去要領他回來住,怕就是為了給他看這個。

    齊昱立在那畫壁前登時有些捨不得走,然卻忽聽更往裡頭的藏書室裡傳來陣陣銅鈴的聲音。

    他頓時瞭然了,這定是門口那紅繩子牽下來的鈴鐺,溫彥之在下頭尋書的時候怕聽不見響動,這才做了機關牽來,可謂煞費苦心。

    他這才秉燭繼續往裡頭走,終於到得最下,光亮映照下一室的明晰,四處都是立櫃,滿滿噹噹整整八個櫃子的大小厚薄書籍,同工部那圖倉的櫃子如出一轍,想必也還可以上下前後拉動,當中還有格子。

    可這並不是最重要的。

    齊昱在抬起燭台時竟一瞬怔愣,只因燭台照耀所至的當先一面書櫃側壁上,竟釘著二三十張花箋,上頭畫著各式各樣的情景。

    齊昱湊上前一看,竟然全是軟炭畫出來的他自己。

    畫裡的他真是什麼模樣都有——御書房裡他賞溫彥之三十兩碎金子,他第一回被溫彥之撞見挑食,他坐在御案後頭發呆,摔摺子罵人……竟都有,連他坐在延福宮裡床榻上呵斥溫彥之不准記的模樣都有。

    ——原來那呆子當初每日刷刷刷地竟不是在記,是在畫。

    竟然畫了如此多!

    齊昱正在震驚中,突然被一雙手從後頭環腰抱住,溫彥之聲音清透地從他後頭傳來:「齊昱,你喜不喜歡?」

    齊昱把燭台往身邊方桌上一放,轉身就摟住他狠狠親了一口:「喜歡,你這都是當時畫的還是後頭補的?」

    溫彥之頓時笑得有點羞,「當時畫的,鎮日干坐著錄史實在有些無趣,也總不至於真將發呆挑食的小事記上,我一開始不過想找些事兒做,後來就……越積越多。」

    齊昱挑起眉頭惡狠狠道:「好啊,溫舍人,你當初敢假錄起居來威脅朕?膽子不小啊!」

    溫彥之梗著脖子看著他,木愣愣道:「皇上,您問起的時候,微臣從未說過是在錄史啊。」

    「……」齊昱這時候才仔細回想——

    ——好,像,還,真,是。

    ——這呆子狀似每每都說記載屬實,卻也沒說是如何記載且記的是個什麼玩意兒!

    「溫彥之你挺狡猾啊!」齊昱又好氣又好笑,「國庫的俸祿發你兜裡,你就這麼跟著我錄史?你這是瀆職。」

    溫彥之笑:「起居錄實則挺容易寫,我評述多,歌功頌德也多,曹大人挺喜歡,你也當喜歡,發我俸祿還捨不得?」

    齊昱頓時把這狡猾的小兔子往後推抵在牆上,剪了他雙手握去背後,額頭抵住他額頭沉沉道:「捨不得,我不僅捨不得,還得罰你罰回來。」

    「罰我甚麼?」溫彥之的臉在地底的昏黃燭光下透出分柔和,一張各處都恰到了好處的清俊神容端著清凌的笑意,一雙漫溢光彩的水眸裡,深深映著齊昱的臉。

    齊昱垂首輾轉在他唇上親咬,一路親去他耳邊道:「溫呆呆,玩忽職守,你說說本朝律法當罰什麼?」

    溫彥之想了想,忽而一紅臉氣道:「齊昱!」

    齊昱沉沉地就笑開來了,抬手就抱起他腿彎將人放到了旁邊那方桌上,壓著又是一頓親,一邊親還一邊解他腰帶:「溫舍人玩忽職守,朕記得……此罪當扒去官袍,摘掉烏沙,嚴重的得打板子……」

    這話說得叫人羞恥,而滑入溫彥之小腹的手指渾不老實,撓得他紅著臉發笑:「別鬧,齊昱,我們先上去。」

    「不行,瀆職官員一般都極其狡猾,若不就地正法,他們就溜了。」齊昱吃了虧可不會就這麼算了,兩下已經把溫彥之外袍剝了一半,髮冠也扯掉,溫彥之一頭烏髮散在雪白的裡裳上,好似一捧柳葉滌盪進春水裡。

    溫彥之有些羞臊,他妙目一轉看了看這一屋子的聖賢書,立時拿膝蓋抵著齊昱急急道:「別,你饒了我吧齊昱,這太羞了,我後頭還擺著宗家家訓呢。」

    他這一說齊昱還更饒不得他了,直把那燭台擱去了後頭書架的頂板上,雙手勾著溫彥之肋下往那書架一送,溫彥之頓時背靠了一整排的溫氏家訓,驚呼還沒出聲就被齊昱又堵了回去,吻得不容拒絕。

    溫彥之死命推他,迷混道:「齊……齊昱……不行……」

    齊昱微微起身將他雙手絞去了頭上一手捏著,垂眸看著溫彥之一臉的窘迫與無辜,頓時起了壞心眼邪邪笑道:「小呆子,叫聲皇上聽聽。」

    溫彥之氣道:「不叫。」

    齊昱意料之中,頗為得逞,空的手頓時就扯下溫彥之裡衣:「好,抗旨不尊,忤逆聖旨,存心謀反,這就要凌遲了。」說罷落唇就往他肩頭噬吻去,親過咬過一路路都是紅的。

    溫彥之頓時喘息起來,「疼,疼……」

    「知道疼了?」齊昱還真好脾氣地停了停,「現下你還遵不遵旨了?」

    溫彥之被他搞得腦袋裡亂糟糟,連忙道:「遵旨遵旨。」

    齊昱笑了笑,「好,那你奉朕口諭,自己將衣裳都脫了。」

    「這算什麼口諭,不要臉,」溫彥之氣得笑出來,「趕緊別鬧了……」

    二人正做笑鬧間,這藏書室裡的銅鈴忽而輕輕響了兩聲。

    二人一頓,等了一息,那銅鈴又沒再響了。

    「風颳的罷。」齊昱皺了皺眉,摟著溫彥之的腰又將人抱緊了要親。

    豈知那銅鈴堪堪又響起來,這回是實打實地響了挺久。

    「有人叫門。」溫彥之推開齊昱起身來穿好衣裳挽頭髮。

    到嘴的溫呆呆飛了,齊昱頓覺掃興,「這時候誰會來?」

    溫彥之想了想,「薛媽媽?云珠?」

    齊昱想想也是,畢竟能來找溫彥之的人也屈指可數。他興意闌珊地拿過書架上的燭台,心裡欠欠地囑咐溫彥之,「小呆子,我們晚會兒接著下來玩。」

    溫彥之挽好了頭髮理好了衣裳,沒好氣瞪他一眼:「要玩你自己玩,我才不來。」

    二人拾了石階往上,轉到臥房裡,溫彥之熄滅齊昱手中燭台放在桌上,「你去睡吧,我去開門。」

    齊昱餓狼似的看著他:「沒吃飽怎麼睡。」他捏著溫彥之手指往自己袍裡一拉,咬他耳朵說了句什麼。

    溫彥之頓時舉手掐他手臂:「你也不羞!」

    「食色性也,我不羞。」齊昱捂著手臂只同他笑,心裡覺得溫彥之就是拿刀捅他他都覺得舒服。

    溫彥之不再理他,臉和脖子都被羞紅了,強自正色去開門,心裡還想著齊昱好生休息了,晚會兒說不定也能……

    然這一言還沒想完,他抬手拉開院門小窗就是一愣。

    只因小窗外頭,竟是他二哥溫熙之長身玉立在石階上,雙目沉邃地地看進來,本面無表情的一張臉,打量到溫彥之此刻的神容,卻是雙眉驟聚起來。

    溫彥之驚得愣神了一瞬,「你……你來做什麼?」

    溫熙之眉目間沉浮薄怒,咬著牙問他:「你人不在內史府工部,吏部亦無告假文條,我倒要問問你在做什麼!」

    這時候裡間齊昱聽聞外頭動靜,也從西廂裡走了出來,挑眉看來:「溫彥之,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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