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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的史官每天都在作死 - 第54章字體大小: A+
     
    ☆、第54章 【再挨十七八刀】

    齊昱坐在寬背紅木椅上,微微仰著頭,眼看溫彥之站在他跟前,俯身攥提著他衣領,若不是那神情太柔和,活像來找麻煩揍人的。

    此時正是毒性上到了頭,齊昱只覺眼前的溫彥之模模糊糊起來,看是看不清,他卻笑了起來,那笑聲中有絲滿足和寬慰。

    溫彥之一臉羞地鬆開手,站直了:「皇,皇上笑,笑甚……」

    齊昱右手向前一攬,把他拉到自己腿上跨坐著,「朕在想,自己應當還能再挨十七八刀……這樣你是不是,就會再親朕十七八——」

    「皇上萬金之軀,如何開得這玩笑!」溫彥之被他這渾話氣得站起來,口氣頗為嚴肅道:「便是方才,皇上也不該替微臣格擋!那婦人衝著微臣來,便讓她劃在微臣身上!」

    「朕如何捨得?」齊昱好笑地閉上眼,右手捉住他手指,無意識地捏,「那剪子衝著你面門,要是劃破了你的臉,朕估計得原地氣炸了,能當場把那毒婦摁成泥巴。」

    溫彥之甩開他手去:「就為一張臉,皇上便不顧忌龍體聖安,此舉若是落入史冊,豈是昏君二字足以言說!要真有個三長兩短,微臣便是劃花了臉也無濟於事!」

    「哪還能有比昏君更不濟的詞?」齊昱暈頭暈腦地笑,「罷了,罷了,朕這不也沒事麼,此事你不記下,旁人也不能知曉。」他抬腳踢了踢溫彥之小腿:「好了,溫彥之,你臉好看著呢,好好留著罷?嗯?」

    溫彥之一臉慍怒地垂視著他,眸中盛著不甘不忿,亦不言語。

    齊昱心中苦笑,正想接著再哄兩句,誰知下一刻溫彥之竟忽而一步跪跨到他腿兩側,雙手扣過他後腦,俯首就吻了下來。這吻不似蜻蜓點水,倒像是雨打繁花,力道深情且重,分分寸寸間透著股執拗,可稱得上是霸道,尚有一絲憐惜的怒意,繾綣在唇齒之間,仿若只恨不能啃噬。

    此舉將把齊昱心神蕩碎,他只覺貫入頭頂的毒意都變作了滾燙,在腦內燎燃升騰,不察間,未受傷的右手已緊緊攬住了溫彥之的腰,纏綿之中呼吸相接,也不知是誰更進一分,誰更執著一分,勾裹著慾念的一絲一毫,漫去了全身。

    溫彥之抵著他的前額,急喘幾息,捧著他後頸的雙手都略帶顫抖,悶聲說道:「以後……以後,再不准如此了。」

    齊昱連聲應著,又覆唇去親他,心裡是暖融了,蜜化了,這時候,他說什麼能叫齊昱應不好?就是油鍋裡滾落絲鵝毛要齊昱撈出來,怕也不帶眨一下眼的。

    齊昱仰著臉瞧他,手也不放開,彎起杏眸笑:「今日便是朕錯到了底,可朕頭還暈著,到榻上去接著訓可好?」

    溫彥之哭笑不得,反手打落了齊昱的右手,從他身上退下來站好,「那婦人已跟回來了,李侍衛怕是要作難,微臣還是去瞧瞧。」

    齊昱支著下巴嘆氣,目光好生不捨地看著溫彥之,就像在看一塊落在碗裡卻吃不到的肉,終究是嘆了口氣:「成,你去罷。」

    .

    溫彥之走到前院時,方才當職的兩個暗衛端正正跪在地上,腰板筆直,狀似已經跪了好長時間,龔致遠站在一旁看,直搖頭嘆氣。

    李庚年在前院恨鐵不成鋼地快步踱圈,回過身兩巴掌就抽在暗衛後腦勺上:「平時訓練偷懶的偷懶!真臨了大事就出漏子!要你們何用!我早該將你們砍了喂狗!距離如此近都讓那毒婦得了手,你們是干什麼吃的!」

    兩個暗衛自知就算死罪可免,活罪是難逃,此時都耷拉著腦袋,很是誠心悔過的模樣。

    龔致遠見溫彥之出來,連忙迎上來神情關切道:「溫兄溫兄,你受驚了,劉侍郎可還好啊?」

    溫彥之道:「劉侍郎歇下了,我來瞧瞧那婦人。」

    李庚年領著溫彥之往前廳坐了,「暗牢裡污髒,溫員外在此處等,我去叫人將那婦人提上來。」正要走,又折回來問:「那婦人口中叫罵得厲害,從前可是與溫員外有過節?」

    「從前是沒有,我都不記得秦府有這麼個婦人。」溫彥之嘆口氣,「然呂先生確然因被我認出而死,她既是其妻,恨我也是人之常情……」

    「那咱們要記仇,先給她頭上也砸個血疤作數。」李庚年哼了一聲,「他夫君若是不跑,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嗎?這女人也真荒唐,現下問她兩個孩子在哪兒,她也不吭聲,不知在想什麼。」

    龔致遠與溫彥之寬慰一會兒,知曉他們尚要審理那婦人,自己不便在場,便也折道回後院。不一會兒,兩個武士將那婦人架了上來。雖是犯了彌天大罪,可此婦或知曉遺詔之事,故也沒有立刻被刑罰。溫彥之瞧著李庚年怒視著那婦人的鐵青臉色,只怕婦人若是不說出些什麼,手腳都全乎不了,不免搖頭。

    婦人已然是一灘爛泥般伏在地上,想必是在外躲避多日,加之叫罵久了,終是疲累,一雙眼睛哭得紅腫,蠟黃的臉頰凹下去,一臉的頹喪,看著溫彥之,只徐徐道:「既落在你們這些狗官手中,我橫豎只一條命在,你們要取便取!」

    溫彥之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垂頭看她,「夫人如何稱呼?」

    婦人冷冷一笑:「我們這等粗鄙婆子,怎當得起溫公子一聲夫人,我姓陶,叫我陶氏罷了。」

    溫彥之嘆了口氣,半晌無言,忽而卻問:「呂先生……近年,究竟是何等遭遇?為何瘸腿,為何破相?」憶起從前,呂世秋雖是久試不中,可一身尚算書卷氣度,因家道貧寒蒙受秦文樹接濟,納為門生,亦是寬容豁達模樣,何得三年之間,成了那般佝僂之人?

    一提起夫君,陶氏神容更見悲苦,且是憤恨地看著溫彥之:「你倒還有臉問!夫君與我二人當年倉皇逃出,一路幾經生死被人追殺,好容易隱姓埋名,卻偏偏跑出個你來!」

    「你這婆娘也荒唐,」李庚年冷笑一聲,「當年秦文樹與你們多大恩惠,大難臨頭之時,你們這對鴛鴦倒是飛得挺快,怎也沒想想自己多缺德?」

    「你又知道甚麼!」陶氏忽然直起身子大喊:「我二人原本就沒想過要逃!是秦尚書勸我們逃的!當年事發之時,秦尚書早有預見,我夫君誓不離開,可偏偏我又懷了身孕……秦尚書苦口婆心勸著我們離開,給我們備好盤纏,我們心想再是災禍,亦不至於嚴重到殺頭的地步,故也就順從了,受了秦尚書恩惠,到了郴州隱姓埋名。可不出三四月,竟就有人找上了我夫君,問他有沒有見過甚麼古畫!」

    溫彥之連忙問:「那是何人?」

    陶氏淒然一笑:「我如何知道?他們只綁了夫君去問話,腿便是那時候打折的……畢竟見我夫君不知情,他們只想將我夫君殺了,好賴我還會些獵戶本事,九死一生才逃了出來……」

    溫彥之再問:「你們確然不知古畫之事?秦尚書生前,可有同呂先生,說過什麼?」

    「溫公子,你也是盡會取笑人。」陶氏諷刺道,「從前有你與方侍郎在,秦尚書何曾正眼瞧過我夫君?此類機密之事,連你們都不知,我與夫君又怎麼可能知曉!」

    ——難道線索又將斷在此處?溫彥之有些頭疼:「秦尚書舊案實屬蹊蹺,我當年之所以苟且為官,螻居京城,便是為了知曉真相,為秦尚書平反……若是夫人知曉什麼隱情,抑或怪事,萬望告知……此乃涉及……」

    話到此處,不如說了,他斷聲道:「涉及永輝遺詔之事。」

    陶氏一驚:「遺詔?!」

    溫彥之連忙蹲到她面前:「夫人可是想起了甚麼?」

    陶氏好似整個人一慟,搖了搖頭,呢喃道:「難道……是,大哥?」

    「大哥」一詞在溫彥之耳中一戳,叫他一喜:「是!我最後見到呂先生時,呂先生說出一句,『都是給大哥的』,夫人可知這是何意?」

    陶氏忽地悲哭起來,眼淚撲簌簌落下:「我夫君成日瘋癲,我還道他皆是胡說的……哪知道這事關系如此大!……他說秦尚書給他講了個故事……他近年是每日每日講給我聽,我,我竟一直罵他囉嗦……」

    「秦尚書說了甚麼?」溫彥之迫切地問。

    陶氏道:「我夫君臨行前,同秦尚書飲酒作別,連聲問秦尚書,究竟是何事要遭大劫,秦尚書沒答,只給他講了個故事……說一大戶人家,家財萬貫,有兩個兒子。大兒子頗有能力,可心狠手辣,小兒子雖是差強人意些,卻勝在性子好……有一日,老爺忽而亡故,大兒子將小兒子趕出府去,霸佔家財……過了幾年,掃灑老頭在老爺故用的床板下掃出一封遺書來……我夫君說,秦尚書問他,這掃灑老頭,會被怎麼樣?」

    ——現任家主若是心狠手辣,老頭所見遺詔若非遺留給他,又豈能有活路?

    這故事隱喻何事,幾乎不消細想……若是「大兒子」所指即為先皇明德帝,因秦文樹發覺古畫存在而布下殺機,那「小兒子」又是何人?當年追殺呂世秋的,與殺掉秦文樹的,都同樣是先皇麼?還是「小兒子」知曉了遺書的存在,意欲奪回遺書,重掌家業,故而緊追不放?

    永輝帝子嗣眾多,能力頗佳者亦有四五人,除卻明德帝,尚有許多人可作那「小兒子」之想,此時沒有任何線索,全然無法得知。

    況且,遺詔的內容,究竟是什麼?事關皇位?皇位是留給誰的?此事與云珠失蹤究竟有沒有關係?怎樣的關係?綁走云珠的人,究竟是為了什麼?

    不得而知。

    溫彥之垂頭嘆氣,心裡是抑鬱,惶然,云珠失蹤已然兩個多月,他每日的惶惑早已變成了習慣,不知不覺,到如今想起,竟有些心灰意冷。

    李庚年見他也沒有其他的話好問,便著人將陶氏帶了下去。因將呂世秋殺死的是旁人安插在齊昱身邊的眼線,便屬暗衛或兵部親隨之一,從事發那日審訊到如今,有嫌疑的暗衛已然禁閉起來,卻都沒有招供,此時陶氏尋得,便能審一審可否有其他線索,以便找出這個細作。

    然後,看看這細作之後,究竟是何人掌舵。

    .

    溫彥之再到北院裡去瞧齊昱的時候,太醫正在換藥。齊昱側臥在床上,好似是睡著了才醒,見溫彥之立在門邊,便向他笑了笑。

    太醫收完一干用度,恭敬囑託道:「皇上容稟,此藥還需每三個時辰一換,且鐵海棠毒性消退後,或有傷口腫脹發癢,皇上切切不可抓撓,需等兩日後傷口結痂,開始脫落,自然就好了。」

    齊昱垂眼道,「朕知道了,你退下罷。」

    太醫端著箱子告退了,溫彥之一臉沉重地坐到了齊昱床邊。

    「方才龔致遠來瞧過朕,說你去審那婦人了。」齊昱打量著他神色,側臥著支起額頭,「朕猜著,許是沒甚麼線索。」

    溫彥之嘆口氣,將那大戶人家的故事向齊昱講了。齊昱聽罷了,好生思索了一番,忽而問:「你確定,那小兒子是……性子好?」

    溫彥之點點頭,「陶氏說呂先生每日瘋瘋癲癲地講,想必記得十全十,不會有錯。」

    齊昱皺起眉頭,像是在沉思,過了半晌,輕聲道:「溫彥之,你可記得先皇駕崩之時,老靖王爺甚為哀痛……急火攻心,隨君而去?」

    溫彥之略一回想,「自然,內史府札記裡有所實錄,怎的?」

    齊昱勾唇一笑,「內史府……難道曹不韙沒有告訴過你,內史府能見的實錄,十有八九都是假的?」

    溫彥之全身一震,驚得說不出話。

    齊昱嘆了口氣,放下右手逕自躺平了,就像想起了什麼沉重的事,倏地笑了一聲:「秦尚書那故事講得好,心狠手辣那個,確然是先皇……總歸你也記得鎮南皇姑的故事罷,到後來能死得那麼慘烈,落到史書上也是個抑鬱而終,現下你且聽著,老靖王六十多歲還能爬上智武峰拜佛,你能信他是急火攻心死的?」

    「那……」溫彥之只覺背脊發涼,「難道是先皇將老靖王給……」

    齊昱抬頭望著床梁頂子,並沒有馬上接上他的話,卻好似是想起了旁的事情,過了好一陣子,才幽幽道:「先皇生前最後那陣,朕帶兵圍了皇城,本以為……先皇要在龍榻前將朕罵個體無完膚才好,哪知道……他倒好像,是盼著朕去,早就知道了似的。從小,他沒怎麼待朕好過,只單賞過朕一樣玩意兒,是個紫玉墜子,後來還被太子瞧上搶了去……朕同先皇,父子情分薄,後來又久在軍中,向來只道他從不在意朕……可那夜裡,他卻是捧著朕的手,說早料到是朕,不該是別人……」

    溫彥之伸手去拉過齊昱右手修長的手指,輕聲道:「皇上是個好皇帝,天命所屬也。」

    齊昱悶聲笑了,拉他過來躺在身側,「斷袖還能是好皇帝?你今日嘴可甜,許是吃了蜜……」

    溫彥之由著他拉去,也蒼白地笑了一聲,聽聞了他的話,忽有一瞬,想到今後種種,竟生出一絲悲涼來,只覺眼前一片烏黑,看不見前途。

    這時候,齊昱又接著講道:「先皇當夜裡,同我講了許多話……比他一輩子同我講過的所有話加在一起,都多……關於鎮南皇姑的,關於我母后,關於他那些七零八落的兄弟,朕的皇叔們……還有些帝王瑣事,最後他囑咐說,曾有遺詔傳聞,說永輝帝所傳的皇位,並非給他……他那時候已然病入膏肓,說到此處時很惶惑,我此時方知曉,此乃他今生心病,直到臨死前最後一刻,他還在說他的功德,他的政績……他說該是他的,到現在該是朕的……他說,皇位之事古來就不該有應詔一說,誰能當皇帝,那是憑藉各家本事,豈能是人能決斷?這一點都不公平……直到,直到最後一刻,他才說,他一生最為忌憚之人,便是靖王,今日他走,亦要帶上靖王走,該是他的江山,他要交給自己的兒子,絕不再交給別人……還叫我放心……後來先皇薨歿,朕在宮中守梓宮護靈堂,是譽王來同朕說,朕才知道,靖王叔沒了……」

    溫彥之感覺自己手心裡的手指微微發涼,不禁又覆上一隻手去握住,輕輕拍拂了一下。

    「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齊昱慘然一笑,回握住他的手指,搖了搖頭,「朕時常在想,或然朕不是先皇的兒子罷,為何他,太子,康王,當年都可以……隨意就送姐妹出嫁他國,謀劃多年殺害親兄弟,朕卻不行?莫非他們不覺得同根所生,是種福氣?」

    齊昱嘆了口氣,「靖王叔小時候還帶我們去鄉里放過風箏,齊宣那時候還小,落了牙站在村口看人家抽陀螺,踢毽子,那時候,太子在,康王賢王,齊政也在,晚上回去在宮裡一起吃飯,先皇還給我們講他與靖王小時候的故事……為何到後來,會是那般模樣?……」

    「……溫彥之,你說這皇帝,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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